《月满西楼》凤岐

11、谈判

　　俞万年一夜未眠，自俞宛烈走后，他的怒气由盛转悲，心中积聚多年的思虑让他难以入眠，于是索性拉着李意同在屋里喝了一夜的酒，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直等到日当中午才幽幽转醒。稍稍梳洗了一下，套上灰蓝色的军装，便想到部队里转转，毕竟大战在即，现在正是蓄力的当口。

　　正思索着等下要怎么给手下的将官上弦加码，门外的勤卫兵就进来了，“大帅，少奶奶求见。”

　　“咦？”俞万年一愣，他这几天的精神都绑在那批货上，照他的想法，只要把沈心怡困在俞府，其他的也就不需要在意了。听到沈心怡要见他，不耐地挥挥手，“不见，”才刚说出两字，转念想起昨夜马彦说得那条计策，忽又改变了主意。思索了片刻，又把刚退下的小兵叫了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等小兵到西院请来沈心怡，沈心怡便看到俞万年躺在床上，李意同站在床边。俞万年的额头放着一块白巾。沈心怡的眉头皱了皱，“公爹，你怎么了？”她淡淡地问。

　　床上的俞万年当然听得出沈心怡的问候并非发自内心，但奈何如今的他就如龙困浅滩，为了怕以后沈若宏拿这事情做文章，他不得不做出一副病了的样子。也正是因为他病了，所以才能理所当然地让这家里唯一还能主事的沈心怡上山。

　　诚然俞万年是条硬汉子，但是经过几十年的军营生涯和这十来年的勾心斗角，他的心机也不是一般莽汉所能及的。他当然可以硬逼着沈心怡上山，但是他却不能不防备沈若宏狗急跳墙。要知道沈若宏掌握地可是宛平县百分之六十的经济命脉，一旦两人撕破脸，固然沈若宏讨不了便宜，他俞万年也随时随地有被别人吞并的可能。因为这一层，他才找来李意同演这一出戏。

　　俞万年的眼神电闪似地变化了几层，最终尽然流露出几分悲凉来，指了指床边的椅子，招手，“心怡，来坐吧。”

　　沈心怡看了看俞万年，起步，坐到了俞万年的床边。

　　一夜宿醉，俞万年的脸色真的有几分苍白，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如果不是沈心怡一早知道俞万年昨夜醉了，她会真的以为俞万年的的确确是病了。而如今……，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俞万年。

　　俞万年看着眼前的沈心怡，这个媳妇从一开始的温顺，慢慢地变得幽怨，之后也曾经暴怒过，而如今她却变得很冷、很静。就如同是冬天里的冰湖，你只能看到上面凌厉地寒意，却似乎永远不知道流淌在冰虎表面下的湖水究竟要涌向何方。这个娇弱女子的身上尽然慢慢地产生出了一种微压，这种压力他只有在濒临死亡的人身上，才感受到的。

　　俞万年敏锐地感受到了这种信息，他是从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他几乎是立即意识到危险的信息。可是这种威胁却和死亡无关。

　　“少奶奶，你看，大帅为了赵家坨的事情都病了。”李意同早就和俞万年心意相通，未等俞万年开口，他便说话了。

　　“哦？”沈心怡的目光从俞万年的身上转移到了李意同的身上。

　　“赵家坨昨天又来信了，还是指名要你去。大帅不愿让你去，但是又想不出去其他办法，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受了风寒，今天一早就病了。”李意同的脸上很适时的露出一抹焦虑。

　　“意同，你和心怡说这些干什么？”俞万年接着一瞪眼。然后又转向沈心怡，“心怡啊，说实在的，你嫁到我们俞家，是我们俞家对不起你。本来宛炎是我最得意的儿子，我这家业是要交给他的。我想着你是沈老弟的女儿。我们俞家有部队，你们沈家有财力，我们两家结合可算的上是珠联璧合。你与宛炎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可我实在没想到，宛炎这个逆子居然逃婚，我为了给你爹一个交待，才让宛林娶了你。心怡，你心里很恨俞家吧？”

　　沈心怡淡淡地看着俞万年，“是心怡没有福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俞万年也没有继续追问。

　　“我俞万年一生戎马，自认也算得是一条汉子。可我生的四个孩子却……。心怡，你也看到了，宛烈成天流连声色犬马中，哪里还有半分军人的气概。宛炎走了，连他究竟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宛林天生懦弱，我更加指望不上。宛婷虽还有几分英气，可是毕竟是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心怡，你说在这俞家我还能倚重谁啊？”俞万年的脸上有浓浓地悲伤，他虽然是存心向沈心怡示弱，可是每句话却都是他的真心话。如果说昨夜之前他还对俞宛烈存有幻想，那么经过昨夜那一闹，便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的俞万年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后继无人是他心中最深的疼痛。

　　沈心怡看着俞万年的表情，她当然知道俞万年不是真心与他修好，但是她的心却不觉也软了几分。她明白或许不是俞家对不起她，是只要她还是沈若宏的女儿，俞家就很难对得起她。她的嘴角露出几分苦涩，这就是命运吗？她微微地抬头，“公爹，我愿意上赵家坨。”她淡淡地说。

　　“心怡，你说……”俞万年还想往下说，听到沈心怡的话，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你说真的？”他甚至忘记了伪装，从床上竖起身体。同样，吃惊地还有李意同。他们震惊地看着沈心怡。原本准备好软硬兼施地两人，面面相觑。

　　沈心怡地脸上露出一抹淡淡地笑，“我说我愿意上赵家坨。”

　　俞万年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想清楚了，进了山寨子，你未必能活着回来。”

　　“公爹，我真的可以不去吗？”沈心怡直直地看着俞万年。俞万年没有说话，沈心怡也没有逼迫，只是继续说道，“公爹，我可以上赵家坨。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俞万年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躺下，看着沈心怡，“什么条件？”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想公爹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给我自由。我要自由出入将军府的资格。”这一点，她也思索了很久。来到将军府之后，沈心怡几乎是被囚禁在将军府的，几个月来，她只有回门那天出去过，之后就连她母亲也只来过三次。孤立无援，让她的身心都随时处于紧绷中。

　　俞万年点了点头，对他而言，如果沈心怡真能活着把那批货拿回来，他也就不需要依靠沈若宏了，这样他也不需要看管沈心怡。更何况沈心怡只是一个弱女子，看管她的方式有很多，“第二个呢？”

　　“第二，我要大帅派最有实力的将官陪我上山。”沈心怡不傻，她当然知道此去的危险，她必须找一个有能力的人保护自己，否则她的上山只能是找死。

　　“少奶奶可有人选？”从沈心怡的话中，李意同对她的印象忽然改观了，他忽然发现沈心怡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娇纵和无知。

　　“马彦。”这一点沈心怡也想好了。这几个月来虽然她没有出国将军府，可是从各方面的渠道打听来信息都告诉她。马彦是将军府里最深藏不露的人，特别是她今天早上看到他在后院练枪的样子。如果她没看错，马彦的枪法不到百发百中，也相差不远了。更何况，据传他的近身搏击能力更是在黑塔之上。而最重要的一点，马彦为人很低调。虽然外面很多人知道俞万年有这么个义子，但很少有人见过他。这样她就能用小厮的名义带他上山。

　　当马彦的名字从沈心怡口中说出时，俞万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金光。他有些舍不得马彦。虽然他知道马彦能力出众，但是孤军深入赵家坨，又岂是那么容易全身而退的？这些年来，俞万年早就把马彦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更是有可能继承他这份家业的儿子。此时，他忧郁了。

　　“我愿意。”忽然门口传来一个清淡而沉稳的声音。不知何时，马彦出现在他们身后。

　　“小彦，”不仅是俞万年，连李意同也有点担心的出声。深入赵家坨，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马彦只是淡淡一笑，“连少奶奶一介女流也愿意冒这个险，我又怕什么呢？更何况……”忽然，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肃杀之气，“本来就要派人潜入赵家坨，不是吗？”他看向俞万年，“干爹，同意吧。”

　　感受到马彦坚定的眼神，俞万年的眉宇间尽是赞许，这个瞬间他的心中又多了几分感叹，感叹自己的三个儿子为什么都不是马彦呢？“好，”最终他果断地点了点头，“那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要大帅把其中一半的钱还给沈家。”

　　此言一出，令在场的三人同时愣住了，“不行，”俞万年几乎是脱口而出。就是为了这20万大洋，他牺牲了自己的儿子给人当女婿。如今马上要到手的钱，居然还要吐回去，他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沈心怡微微一笑，“公爹不是说这本来就是沈家的吗？” 一句话把俞万年的话都堵了回去

　　“你……”俞万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心怡却没有继续逼迫，又道，“公爹，我知道你急需这20万块大洋，我也知道大帅你早就向我爹要了这批货。不过，心怡倒是认为把一半的钱还给沈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好处？”俞万年露出几分讥讽，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被这个自己看不起的女娃子给逼的处于下风。

　　“当然有好处。我很了解我爹。我爹是一个呲牙必报的人，大帅要了我爹20万大洋，我爹肯定是记在心里。如今，虽然他拿大帅没办法，但是别忘了，我们沈家的生意不是只在宛平县，除了宛平县，我们沈家的生意遍布东三省。今天，我爹可以资助大帅，明天也可以资助别人。虽然我们在宛平县根基很深，但是除了宛平县，沈家也可以到其他任何地方定居。我相信以沈家的财力，任何部队都会欢迎。而公爹，俞家军可不是哪里都能去的。”

　　一席话，说的俞万年的背后已经冒出了冷汗。他一直以为沈家不会搬出宛平县，可是如果沈若宏真的偷偷地带着家小离开宛平县，那么今后他俞家军的军饷就真的没着落了。他的眉头皱的很紧，注视着沈心怡，“那我还了那一半，你爹就不会走了吗？”

　　“我爹虽然谋略过人，但毕竟这宛平县有我沈俞家三代人的心血，也不是说搬就搬的。更何况……，我爹最好面子，大帅给他这个面子，我相信，我爹不会不领这个请。我有八成把握能劝服我爹把这一半再还给大帅。”

　　听到沈心怡说，能说服沈若宏把20万心甘情愿的给自己，俞万年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你凭什么保证？”

　　“我没办法拿出凭证，只看大帅愿不愿意赌这把了。”沈心怡坚定地看着俞万年。

　　俞万年的眼神又扫过一旁的李意同和马彦。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好，”俞万年沉声道，“我俞万年也不是欺负女人的人，实话告诉你，你只要给我撑上五天，我的那批军火就到了，到时候你只要还活着，我们俞家军就会冲上赵家坨。能不能活着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沈心怡听到俞万年同意，也放心下来，她背后的汗也早已湿透了衣服，“好，谢谢公爹。”一个万福，她挺直腰背走了出去。

　　背后，三道火辣的目光注视着她。她没有回头。

　　“意同，这沈家老狐狸的女儿可真不简单。”俞万年眯着眼睛，本来想算计她，却没想到被她给说服了。

　　李意同的眼神中倒是多了几分笑意，“大帅，我看少奶奶和沈若宏也不是一个心眼子，要不然也不会说刚才那番话。我看……”

　　俞万年摆了摆手，“再看看吧，等她活着回来再说。”李意同也没有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