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青骨绘倾城》春秋亭

67、白莲（五）

　　在大雄宝殿的檐瓦上堪堪坐下，丹青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今夜的月色倒是极好的，不过，就连太阳都有照耀不了的角落，黑夜中的罪恶更容易酝酿和发酵，倒可惜了这一轮清辉的银光了。”

　　皇甫玄武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丹青就已经换了一副严肃的口吻：“你还记得连庭飞说的话么，他说自己‘只愿与小言长相厮守’，我也问过苏月言，他很肯定的说自己是三年前才来白水寺的——先不管他们来白水寺的目的是什么，我且问你：既然二人已经情投意合，为什么不干脆一起行动呢？”

　　皇甫玄武摸了摸眉心：“或许，苏月言男扮女装——”

　　“好，”丹青立刻竖起了一根手指，“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他干嘛还要男扮女装？连庭飞已经承认龙凤胎替身这个故事是假的，也承认自己喜欢的就是苏月言，那么苏月言还有什么必要再妆成苏鸾仙的样子呢？他本就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完全可以随连庭飞一起来白水寺。退一步说，即使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迟了一年，也可以和连庭飞一样当个俗家弟子什么的。再退一步说，即使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必须躲躲藏藏，那么，也就只有连庭飞知道他的存在，更没必要女装了。”

　　皇甫玄武还在消化当中，丹青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一件事：你想，他藏在明月池里好好的，我们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何必暴露自己呢？”

　　“或许……”皇甫玄武摸着眉心，猜测地说，“是小鱼掷石将之惊动，故出水一探？”

　　“这算是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丹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我再问你，你说苏月言不会武功，是真的吗？”

　　皇甫玄武一笑：“我定未错看，脚步虚浮，身法不稳，不似习武之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既然不会武功，是怎么能够在水下待那么长时间的？”

　　“小鱼亦非习武之人，然，其水性极佳——”

　　“小鱼是从小就在进行长期的游泳训练，但苏月言却没有。”

　　“哦？何以见得？”

　　“第一，苏月言是谢府的家奴，他没有必要学习游泳和潜水这些技能；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和小鱼的身材不同。你看苏月言的身材，纤细，柔弱，根本不是一个泳将该有的样子。再看小鱼，他的身材就很标准——当然除了身高……啧，不许笑——因为游泳是一项全身运动，人体的每一处肌肉群几乎都会参与其中。同时，由于水的密度和热传导系数都比空气大——好吧，我换个说法——在水中活动，感受到的阻力要比在岸上大，对不对？而且在同等温度条件下，人体在水中流失热量的速度要比在空气中高出26倍，因此游泳历来被视为一项健身的好运动。不过游泳的训练强度又区别于一般的器械性训练，故而不会练出像你这么结实硬朗的肌肉块——当然我必须说一句，你的身材也很完美，并不是那种有着恐怖肌肉群的超级金刚狼，而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理想型——但许多泳坛名将们都拥有漂亮的线条却是真的，那也是非常匀称、流畅的。小鱼就是这样，而苏月言，明显不是。”

　　“唔……”皇甫玄武挠着眉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此，我猜测苏月言其实根本就没有潜伏，而是躲在荷花丛之类的角落里，只是夜晚光线昏暗，我们没有发现而已。既然如此，他肯定已经在暗中观察了我们的一举一动，明知道小鱼的行为无伤大雅，他跑出来做什么呢？”

　　“言之有理。”皇甫玄武颔首，同时有意无意地变了一下坐姿，看起来似乎更有型了。

　　可惜丹青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解释了下去：“第二个让我困惑的就是连庭飞——也就是广浚，他又有什么必要对我们有问必答呢？他甚至连撒谎都不必，大可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我们无凭无据，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皇甫玄武想了想，学着丹青的样子打了个响指：“连庭飞数次曾言‘劫数’二字，或许苏月言现身，他才不得不百般掩饰。”

　　“那么，这就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丹青摊开双手说，“苏月言究竟为什么要跑出来？”

　　皇甫玄武耸耸肩，丹青显然也不指望他能回答，于是做了一个“Yes”的手势：“至少我们可以这样假设——要么他是主动跑出来的，要么就是被迫的。”

　　皇甫玄武很配合地点着头。

　　丹青也知道这种分类很愚蠢，赶紧接着说：“如果他是被迫出来的话，就一定是因为水下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者他本人出现了什么不适。”

　　“然，我等皆未发觉有何不妥。”皇甫玄武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荷塘无异，其人无恙。”
　　“不错，”丹青弹钢琴般地摆动着手指，“也就是说苏月言的的确确是自曝，那么，答案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皇甫玄武于是一如既往地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眼前人。

　　丹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自己想。”

　　皇甫玄武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答道：“黑色曼陀罗即是袁行健，此人为三年前谢瑶环一案复仇而来，连庭飞及苏月言为帮凶，故替其百般遮掩。”

　　丹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尽管你的结论没多少是对的，不过依然要感谢你积极参与讨论的热情。”

　　皇甫玄武的笑容凝固了。

　　丹青叹了口气，开始用一种教幼儿园小朋友的耐心语气解释道：“你说过与谢瑶环素不相识，而且也说过诬陷谢瑶环的是魏王和他的党羽，如果黑色曼陀罗当真是为了替三年前的冤案复仇，那他刺杀你做什么？”

　　“这……”

　　“再仔细想一想，‘黑色曼陀罗是袁行健’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是我们根据连庭飞和苏月言的口供做出来的判断，实际上没有任何佐证。”

　　丹青歇了口气，好让皇甫玄武能跟上自己的思路，接着又说道：“连庭飞和苏月言在峨眉山住了好几年了，诚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南宫大师兄来此探查，即使谨小慎微，低调行事，他们一天两天不知道，三天四天怎么着也知道了，何况紧接着又来了我们这一大波人。而且，卧云寺的一刀堂事件和方丈室爆炸案就够引人注目的了。”

　　皇甫玄武恍然大悟：“你言下之意……”

　　丹青颔首：“是的。还记得我们曾经怀疑药王谷有内奸这件事吗？我猜连庭飞和苏月言一定是透过内奸知悉了我们在调查黑色曼陀罗的事，于是自编自导自演了今夜的这场戏码，以期将我们引入歧途。但他们没料到我们这么快就识破了这个故事，逼不得已，只好再接着演上一出走投无路的坦白。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后招还算高明，至少骗过了你。可惜太过仓促，准备不足，以至于效果大打折扣，至少没能骗过我。”

　　这番话说得皇甫玄武不禁有些垂头丧气，丹青赶紧找补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正可以来个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是啊。”丹青点点头，“临走的时候他们不是说过么，一有黑色曼陀罗的消息就会通知我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不等皇甫玄武开口就说道，“他们肯定给的是假消息，这我明白，不过好在我们很清楚是假消息。”

　　皇甫玄武皱起了眉头。

　　“别这样嘛，”丹青摊开双手说，“假消息有时候也挺有用的——至少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这就像考试一样，是出题者和答题者的一场博弈。出题者想尽办法给出混淆项，而答题者则需要一一分辨识别。我们的优势在于，很清楚出题者给出的每一项都是错误的，由此就可以进行反推。我相信，一个高明的出题者绝不会设置一眼就能识破的混淆项，这对于不知对错的答题者而言可能很困难，而对于我们而言，这势必会透露些正解的蛛丝马迹，运气好的话，将相同的线索拼凑起来，或许就能发现真相了。即便找不出正解也可以提出质疑，让他们陷入被动之中，他们一被动，就一定会露出马脚，到那时，我们就能掌握主动权了。”

　　“此即将计就计之策，”皇甫玄武心悦诚服地鼓着掌，“果然棋高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