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青骨绘倾城》春秋亭

58、蜂巢

　　丹青跟着皇甫玄武回到房间，俩人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打水洗漱。

　　诗朝还没有牙膏这种东西，不过皇甫玄武早就给丹青备好了牙粉和漱口水。要不怎么说是富二代呢，普通老百姓顶多也就是拿青盐擦一擦，喝陈茶漱一漱，皇甫玄武的牙粉简直就是药粉，里面不仅有墨鱼骨、田七、百草香、杨柳枝、岩盐，还加了一味龙脑。漱口水整个一药汤，什么槟榔、大黄、连翘、薄荷、甘草、淡竹叶、金银花、两面针、五倍子……

　　丹青咂咂嘴，拿出一团丝，扯出其中一根——没有牙刷，好在还可以用牙线。

　　正在洗脸的皇甫玄武突然被丹青抓住了手腕，不由得一愣。

　　丹青从袍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药粉倒了一点儿在皇甫玄武的手背上。

　　“？！”

　　“别动！”丹青握着皇甫玄武的手，瞪了他一眼，“这是我向天葵要来的金疮药。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受了伤也不知道处理一下，亏你还是药王谷的少爷呢！”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地将药粉抹匀，然后找了一条干净的手帕给他简单地包扎了起来。

　　“一点小伤罢了。”皇甫玄武闷闷地说。

　　丹青一笑：“虽然是小伤，可有人会心疼呀。”

　　皇甫玄武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何……何人？”

　　“自然是你的意中人咯。”丹青打趣地说，“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我……”皇甫玄武纠结了一会儿，一咬牙：“其实我——”

　　“行了行了，”丹青挥了挥手，“我跟你开玩笑的。这是你的个人隐私，我没那么八卦。”

　　“啊？”

　　“没什么……我是说，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茶喝多了的缘故，皇甫玄武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始终无法入睡，总是忍不住看一眼对面床榻上睡得正香的人儿，结果不仅愈发没了睡意，小腹之下还腾起一阵阵强烈的冲动，搞得他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丹青就被屋外一阵喧闹声吵醒了，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望了望对面，床榻空着，皇甫玄武不在。

　　丹青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洗漱。整理完毕，打开门一看，好家伙！院里正有一批官差模样的人在东翻西找，这个屋里进那个屋里出的，天葵正守在丹青的房间门口，皱着眉头不停地小声抱怨着“小点声！小声点！”

　　“诶，公子，您醒了？”天葵发现了丹青，半是抱歉半是生气地说，“唉，要他们轻些，还是将您吵醒了。此刻尚早，公子不如再睡会儿？”

　　“哦，没事。”丹青摆摆手，困惑地瞪着眼前的场景：“这是……什么情况？”

　　天葵一捋鬓角：“县太爷来了。”

　　“既是昨日黄昏时便已出险，为何不速来报案？”

　　丹青来到大雄宝殿外，故意放慢了脚步，正好听见里面一个清晰、响亮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弥陀佛，贵县莫要见怪。贫僧等见天色已晚，恐您夜路不便，故而——”

　　“众位长老此言差矣。”那个声音立刻打断了和尚的话，“在下身为朝廷命官，遇此大案，岂会因天色路况种种而迁延？”

　　南宫金麟的声音传来：“林县令，此事与众长老无关，皆是我等之过，惭愧，惭愧。”

　　“尔等又是何人？”

　　“走方郎中，来此游山。”

　　“哼，似尔等穿着，非富即贵，这几位……怕是有武艺在身吧。且，尔等还能说服众长老延迟报案，岂会是小小郎中之流？尔等以为本县可欺不成！”

　　丹青扬了扬眉毛，哟，这位县太爷倒还真有两下子。

　　皇甫玄武的声音响起：“林县令法眼如炬，然，在下委实是郎中，身上武功为药王谷恩师所授。”

　　“哦？原来阁下师承药王谷，本县倒是失敬了。”

　　丹青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啧啧，药王谷名声在外，打着它的旗号就是一道通关令牌了，哼。”

　　天葵没在意丹青话中带刺，在他耳边轻笑一声：“还有更好的旗号呢，特权更多，公子可想要？”

　　“是嘛，什么旗号？”

　　“哈，就是我家少爷之——”

　　“然，阁下既身为正道中人，自该更通情达理才是，”林县令的声音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遇此大事却不及时报知，如此做法，未免不妥吧！”

　　天葵眉眼一挑：“呵，这等太爷可真少见。”

　　“嘿，”丹青一笑，“我开始有点欣赏这位县太爷了。”

　　林县令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尔等延迟报案也就罢了，竟还擅入现场，仅凭此举，本县便可治尔等扰乱之罪！”

　　估计是忍无可忍了，远志大吼一声：“你这太爷甚不知趣！我家少爷好心助你调查，你却在此纠缠不清。哼，不过区区一县之长——”

　　林县令的声音比远志的还大：“延迟报案，破坏现场，本官怀疑尔等便是凶手，企图拖延时间，湮灭证据！”

　　丹青忍不住笑了一声，朝天葵使了个眼色。

　　大殿门口有几个衙役把守着，见到有两个外人走来，伸出手拦住：“站住，太爷正在问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就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丹青拦住正要发作的天葵，平静地对衙役说，“我是来提供线索的。”

　　衙役将信将疑地进去了，片刻之后，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马上走了出来：“证人何在？”

　　这林县令还挺年轻，这是丹青对他的第一个印象，此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见到丹青，正色道：“你是何人？”

　　“你怎么来了？”皇甫玄武迎了出来，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

　　“你们……是一路的？”林县令来回看着几个人，狐疑地问道。

　　丹青给了皇甫玄武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转向林县令：“这位大人，小民有一事不解，还请大人赐教。”

　　林县令清了清嗓子：“说。”

　　“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已经去过了现场，已经了解了案发经过？”

　　“这个自然。”

　　“那么，死者既是老人，又是和尚，凶手一不图财，二不劫色，却不仅将其杀害，而且精心策划爆炸，毁尸灭迹，动机会是什么呢？”

　　“这……”林县令想了想，“或许昔年曾有恩怨纠葛。”

　　“嗯。”丹青点点头，“大人说得有理。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我是说调查死者的生平，找出嫌疑人。大人以为如何？”

　　“言之有理。”林县令点了点头，吩咐师爷去给众长老们做个笔录。

　　“我们已经筛选了本寺中三个不在场证明不清晰的人，”丹青继续说道，“已经将他们的样貌画下，也录取了口供，大人可以派人去核实一下。”

　　水芙蓉将画像和笔录递给林县令，后者接过，一张一张地翻阅着，不时地瞄一眼丹青，看完之后，将东西交给县丞，又让他叫几个衙役去调查。

　　“公子是何人？”林县令很突然地问了一句，“为何如此费心？”

　　丹青微微一笑：“协助警——协助官府办案是每个人应尽的义务。”

　　林县令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公子有如此之心，甚好，甚好。”

　　丹青笑了笑：“我们这段时间都会在峨眉山游玩，如果要离开，会再通知大人，如果大人有什么需要询问的，我们一定随叫随到。”

　　“如此，本县先行谢过。”

　　“大人客气，那……在下就此告辞。”

　　“好，公子慢走。”

　　于是，丹青朝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一招手，大家回过神来，跟着一起离开了。

　　“现在，大家各自回去收拾一下吧，一刻之后，我们就出发。”丹青一边走一边说。

　　南宫鱼摇着丹青的袖子问：“公子，我们要去哪儿？”

　　“你们家俩少爷昨儿不是商量好了一套计划方案吗？”丹青一指皇甫玄武和南宫金麟，“问他们吧，他们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不留下查案？”皇甫玄武疑惑地问，“若是与刺客有关——”

　　“应该无关吧，”丹青摇了摇头，“现场没有发现黑色曼陀罗，那可是凶手的标志，你忘了吗？而且说到底，查案子终归不是小老百姓该做的事，这县太爷还不错，聪明劲儿也有，案子交给他查，我比较放心。”说着又高兴了些，“还是有好官儿的。”

　　皇甫玄武皱着眉头，语气不善地说：“也罢，且瞧瞧这县令是否称职。”

　　“人家哪儿得罪你了，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丹青撇撇嘴。

　　其他人都很有默契地看着别处。

　　一刻钟之后，八个人在寺庙门前集合了。本来云桃木和水芙蓉不好意思继续跟着大家，丹青担心一刀堂之类的事件还会再发生，于是执意要他们留下，其他人也没有反对，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一路上，丹青继续尽职尽责地担任着导游的工作，天文地理，人文历史，娓娓道来。中途在凉亭里休息的时候，丹青突然看到了熟悉的一幕画面。

　　说是画面，其实是一篇配图的课文。只见三两个健壮的汉子正好经过，肩上搭一根光溜溜的扁担，扁担两头的绳子挂着沉甸甸的货物，正在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着。这幅场景让他瞬间回忆起了小学语文课的时光。

　　“怎么？”皇甫玄武望了望那些人，又看了看丹青，问道。

　　“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丹青淡淡地笑了笑。

　　“公子，他们是何许人也？”南宫鱼本来正趴在地上撒着点心屑喂蚂蚁，这会儿抬起头来，指着那几个人好奇地问。

　　丹青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卖起了关子：“有空我再告诉你。”

　　“啊？哦。”南宫鱼耷拉着脑袋，又蹲下去逗蚂蚁了。

　　“玩物丧志。”南宫金麟很无奈地瞧着南宫鱼，叹了一口气。

　　“别这么说嘛，”丹青摆了摆手，“‘去观察蚂蚁的生活，可以获得智慧。’”

　　“是么？”

　　丹青不置可否，招手唤着南宫鱼：“小鱼，过来。”

　　“哦。”南宫鱼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公子，何事？”

　　“我问你，你认为蚂蚁打得过蜈蚣吗？”

　　“唔……”南宫鱼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使劲摇摇头，“不敌。”

　　“为什么？”

　　“蚂蚁如~此~弱小，蜈蚣如~此~多足，还有毒，肯定不敌。”南宫鱼摇头晃脑地说。

　　“哦？”丹青笑了笑，对众人说，“大家帮忙找一只蜈蚣吧，没有蜈蚣，蚰蜒也行。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皇甫玄武不明白丹青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而且还挺心甘情愿的。

　　最终还是远志运气好，用两根树枝筷子似的夹回了一条不断挣扎的红黑相间的蜈蚣。

　　水芙蓉不由得往云桃木怀里缩了缩，南宫鱼急急忙忙躲到了南宫金麟身后。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毫无悬念，小蚂蚁们经过一番浴血奋战，终于将大蜈蚣缠斗得精疲力竭，然后“五马分尸”了。

　　南宫鱼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溜溜的“〇”。

　　瞧着地面上这些小不点战士们扛着战利品喜气洋洋地把家还，丹青抬手将南宫鱼的嘴巴合上了：“怎么样？”

　　“好厉害！”南宫鱼拼命鼓掌。

　　“那你说说看，小蚂蚁是怎么打败大蜈蚣的？”

　　“唔……”南宫鱼眨巴着眼睛，回忆着刚才的一幕，“人多——哦，不对，蚁多势众呗，好多蚂蚁将蜈蚣围困其中，咬其须，断其足，蜈蚣寡不敌众，就败了。”

　　丹青一笑：“你就只看到了这些？”

　　“啊？”南宫鱼摸着脑袋不明所以，“还有什么？”

　　“照你说的，蜈蚣比蚂蚁可大多了，又有毒，蚂蚁们的伤亡也很惨重，却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

　　“嗯，”南宫鱼点点头，“蚂蚁可真勇敢！”

　　“是啊，没有一只蚂蚁临阵脱逃，而且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竭尽全力，永不言弃。”丹青赞叹地说，“这就是蚂蚁，它告诉我们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团结就是力量。”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只不过这个简单的道理，很多人一辈子都学不会。譬如一个大家族，大家都是同宗同族的亲人，偏偏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权夺利，长此以往，这个家早晚会祸起萧墙，四分五裂。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人呐，有时候还不如小小的蚂蚁呢。”

　　除了南宫鱼，其余的人都沉默了。

　　丹青没有在意其他人的不语，扬起眉毛瞧着摇头摆尾的南宫鱼：“你怎么了？”

　　“公子如此一说……”南宫鱼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我倒觉着蚂蚁与蜜蜂很相似呢！”

　　“你才知道呀。”丹青戳了戳他的额头，“蚂蚁和蜜蜂都是社会性昆虫——就是说这些昆虫都过着群居的生活，内部的协调性非常显著，也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每个巢穴中仅有一只首领，蚂蚁称作‘蚁后’，蜜蜂称作‘蜂王’，主要负责产卵繁衍以及统御领导。”

　　“呵，岂非与当今皇帝很相似？”天葵吃吃地笑道。

　　这话一出，凉亭里突然就转了画风，刚才还有些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众人纷纷嬉笑着，丹青不满地瞪着他们，略微提高了嗓音，继续说道：“第二个层级是雄蚁和雄蜂。主要负责与蚁后或者蜂王交酉己，延续种族。”

　　“哈哈，”远志笑了起来，“这……这岂非正是男宠面首？果然很相似……哈哈！”

　　大家笑得更开心了，丹青摇摇头：“第三层级是最庞大的一支，工蚁和工蜂。它们的数量最多，工作也最繁重，像什么修筑巢穴啦，寻找食物啦，喂养幼虫和蚁后蜂王、雄蚁雄蜂啦等等。”

　　“哎，这不是咱老百姓么？”云桃木挨个儿看着其余人说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丹青咳了一声：“不过蚂蚁的分类比蜜蜂要多出一种，那就是兵蚁，它们是没有生歹直能力的雄蚁，负责粉碎食物和保护巢穴的工作。因为在工蜂的工作中就已经包含进去了，所以蜜蜂没有这一分类。”

　　七个人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地说：“军队。”

　　“还有……”皇甫玄武神秘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

　　皇甫玄武一本正经：“太监呗。”

　　这回就连水芙蓉都笑得脸颊泛起了朵朵红晕。

　　丹青瞪了他一眼：“怎么连你也……你这样会教坏小孩子的知道吗？！”

　　“我实话实说嘛！”皇甫玄武头一次笑得有些无赖。

　　“行了行了，玩笑开完了，休息也休息好了，继续走吧。”丹青说罢，率先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