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阿宁宁

56、伍拾陆

　　黎珞跟在阿福身后，眼看着对方马上就要重新走进面前的箭竹林中时，还是选择上前拦住了对方。

　　阿福自始至终闷着头，过往那些羞于启齿的罪恶全数被替死鬼抖了出来，让她一时之间，又开始了难以言说的沉默。

　　黎珞按住阿福的肩膀，努力使自己的目光与阿福平齐，却也只能望到对方那含着泪珠的浓浓睫毛忽闪其间“阿福，你还好吗？阿福……”

　　黎珞这么一遍遍念着，却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福。那些发生在神巫村的事情，说到底黎珞是不清楚的。刚刚听到替死鬼那样的话，再加上之前阿福和自己所说的只言片语，让黎珞隐隐感觉到，真相对于阿福来说是一场不堪承受的灾害，但是因为那事实已经发生无力挽回，所以才会让阿福的心中，久久涂抹着阴影。

　　阿福垂着头，一个人默默哭着。眼泪就好像决堤的河流，怎样都流淌不完。原本清醒的神智忽然又被这过分的疲乏打败，肩膀处竟忽然痛了起来。

　　黎珞注意到阿福的神情异样，急忙又关切地问道“阿福，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阿福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那之前被黑衣人一道劈裂开的肩膀处忽然间疼地厉害，脸色上泛着的蓝光也渐渐隐现出来。可她不知如果继续伤心哭下去的话，自己身上原被辰崇注入的灵气会流泻干净，一感受到肩膀的痛楚，便更加难受地哭了起来，越哭越疼，越疼还越哭，实在受不住之时，只觉眼前一黑，当即便晕厥了过去。

　　黎珞急忙将阿福撑在怀里，素手轻轻荡过阿福那散发着幽幽凉气的脸颊，又用力摇晃了下对方“阿福？阿福你醒醒啊！阿福！”

　　木屋里面的替死鬼听到这声响不以为然，隔了好一会儿，听那黎珞叫的心碎欲裂着实难受，便也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阿福的跟前蹲下，黎珞满是敌意地将阿福紧紧收拢到自己怀里，瞪着替死鬼道“你做什么？”

　　替死鬼很厌恶地望了一眼黎珞，抬起手变换术法，便将一道道灵气重新注入阿福的体内。放下手的时候起身，低垂眉眼望了望黎珞道“你要是不想死，就带着她进来。”

　　黎珞紧紧抱着怀里的阿福，仍旧有些犹豫，不明晓这替死鬼如今为何对阿福如此善良。毕竟他在青鬼城那等地方生存了五年，尽管城里的鬼怪表面上均是循规蹈矩，但毕竟也都是因为生性邪毒，才会被流放抛弃在鬼门关之外的。而像替死鬼这般甚至被青鬼城抛弃在外的，又怎么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替死鬼多半是领会到了黎珞的意思，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又加了句“你不用多心，这丫头的姥姥算是给了我一条命，让我能够得到这有限的阳寿，她却因此失去了最亲近的人，我理应对她好些的。”

　　黎珞仍旧不动声色，替死鬼无奈，便摇摇头转身回到了木屋。待了一会儿阿福醒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处，尽管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好歹不像刚刚那么强烈了。

　　黎珞凑过去问阿福道“阿福，你怎么样？”

　　阿福便照实道“好多了。”

　　黎珞略带惊诧地收回目光，复又听到阿福好奇问自己“你怎么了？”

　　黎珞抬起头，语气轻柔，怕是说了之后阿福会更加生气“刚刚那替死鬼从木屋里面出来，给你的身上注了些灵气，想是……”

　　阿福愕然，还未开口，便又听见身在木屋中的替死鬼凄艾艾说道“别一口一个‘替死鬼’的叫，你们两个小屁孩，要叫也该叫我昀檀哥哥。”

　　“昀檀……”黎珞悠悠然念了一下，复又听到阿福朝着木屋愤怒地喊起来“谁要叫你哥哥！你别臭不要脸了！哼！”

　　昀檀当下止住言辞不再说话，多半是觉得这阿福有些过于嚣张。即便是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多么讨喜，也难以补缺这过分的莽撞。

　　黎珞却在一旁深怕昀檀生起气来夺了二人性命，慌张拉着阿福往远离小木屋的地方走了几步，却也还是谨慎地不踏进箭竹林一步。

　　阿福现在只一生气起来，肩膀处就像是碎裂一般的痛楚。果然这灵气和个人的心境有着紧密联系，即便是已经将那灵气注入到阿福的体内，可因她本身无法完好的收复住灵气，只要心中的郁结不开，那灵气便会满满流失干净。

　　但即便是痛，阿福也还是坚持憎恨着昀檀。也正如昀檀所说，憎恨着自己和辰崇。但只一想到辰崇现在为了救自己，和阿清叶一样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中，便就只单单恨着昀檀和自己了。

　　所以就算昀檀现在是在享用着阿清叶的生命，就算阿福不能够选择不顾一切地杀掉他。但阿福却也还是不准备这么就此放过这个昀檀。

　　当然以现在看来，阿福和黎珞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到昀檀的，而如果阿福想要报仇，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以智取胜。

　　想到这里，阿福忽然拉住黎珞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去“我们等白日里再走吧。”

　　黎珞自然觉得阿福如此选择甚好，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今夜就现在这里待一会儿，看样子，不过几个时辰也就天亮了，倒时候再走，也会比较安全。”

　　阿福面无表情，眼神里藏着某种说不出的情愫，明显絮藏着满满不可言说的心境。半晌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捂着肚子委屈道“不知怎么，有些饿了。”

　　黎珞听到这话，灵机一动，指着身后的箭竹林道“饿了没关系啊！你看这箭竹林里面一定有竹笋可以挖的！虽然这个时节也许……不过我找一找，总归会有的，你放心吧！”

　　黎珞说着转身要走，却忽然又被阿福拉住“可是那里面会很危险的。”

　　黎珞面色一缓，刚要说些让阿福放心的话，不远处的小木门便忽然间‘吱嘎’一声开了。黎珞和阿福同时转过头去，就听见昀檀冷冷道“这时节早没有竹笋了，你们要是够聪明，就在这住一夜，明天快点滚出黄泉栈便好。”

　　黎珞不做表示，只等着阿福回应。

　　身在小木屋中的昀檀等待良久，见阿福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感到多少愤怒。想他作为一个不得超生的替死鬼，多年来游离于世上，阿福这般天真又固执的女孩也算是见了不少。而偏偏，他最会对付的，就是阿福这种女孩了。于是他身子悠闲一栽继续倚在窗格之上，就那么开着木门，静等阿福落网。

　　果然最后阿福和黎珞还是对昀檀选择了妥协。进到木屋之后，昀檀就变化起指法，给黎珞与阿福用术法织了两张大大的‘竹叶被子。’一张扑在地上，一张做为被子盖在上面。

　　阿福窝在竹叶被中，一身樱红色，衬在竹叶之间，好像一朵娇艳的红花。看着黎珞心头痒痒，窝进被子里面的时候，却被阿福推得好远“你做什么？”

　　黎珞红着脸“睡觉啊！”

　　阿福兴致不高，看见黎珞这般心急，便又有些讨厌“那边睡去！”

　　黎珞被阿福这般冷漠态度吓到，也就只好隔着阿福一定距离卧下。一场场令人心惊的追杀之后，让黎珞很快便睡了过去。阿福却窝在另一边，脑子里面胡乱想着各种不切实际的主意，想要昀檀受到他应得的惩罚，又不伤及那本该属于阿清叶姥姥的性命。

　　可是阿福对于这种事情的想法终究太过于贫乏稚嫩，没想了一会儿整个人便乱套了。暗夜里从竹叶被中坐起来，才发现昀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木屋中了。于是阿福好奇地起身走到窗格之前，往外面望去的时候，就见到昀檀披着那一身白衣，仿佛一个暗夜中的游魂般站在月色之下，风吹的竹叶哗哗作响，使昀檀的身影看起来更加渺小诡异了起来。

　　阿福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么看上去，昀檀看起来就像一个可怜的小孩，甚至比自己还要可怜的样子。但是这又怎么能呢？阿福不留余地地摇了摇头，决心在心底里继续记恨着昀檀，而不再去看对方。

　　黎珞睡得浑浑噩噩，许是高床软榻睡得习惯了，如今这一层薄薄的竹叶铺在地上，多少还是感到硬邦邦的不舒服。翻了个身下意识去够阿福的身子，手却空落落的。一个猛烈的恐慌感袭上心头，黎珞在朦胧的意识下，竟还能清晰地预料起，是否阿福被那替死鬼给带走了？于是立马睁开眼睛，起身看见阿福一个人站在窗格处，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抬手擦了擦额头瞬间迸出的冷汗，黎珞的声音虚柔唤起“阿福？”

　　阿福转过身，逆着月光的莹莹光芒，面容散发出一种圣洁纯稚的美好。但是眉眼间，却明显藏着心事，因着这样的情绪，阿福看起来好似忽然间长大了一般。她不再是那个十六岁却看起来像十岁的小女孩，她真正看起来，像一个满腹心事又柔美可人的少女了。

　　黎珞看得脸庞红红，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又脆又柔的叫唤“昀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