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阿宁宁

35、叁拾伍

　　阿福的心愿，只要一辈子待在神巫村，和阿清叶姥姥，自己此生最亲近最心爱的人待在一起就够了。不管世事如何变化，阿福就只要这一生。

　　但因自己的鲁莽，她做了后悔终生的事情，她失去了自己的阿清叶姥姥。而如今，在这个‘人间’幻境中，阿福所有的梦想都实现了，她重新和阿清叶姥姥生活在一起，还可以嫁给自己心爱的黎珞，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美妙，让阿福从一开始，便暗暗怀疑，这是不是真实的自己与世界了。

　　不过怀疑终归是怀疑，她此刻却宁愿醉卧于此。只要能够陪在阿清叶身边，只要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一样，那么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呢？

　　但变数终究还是来了，阿福看着被捆仙索捆住的黎珞，心就开始痛。她果然是喜欢着黎珞的，那感情很清晰。所以现在，她两难了，不是在辰崇和黎珞之间，而是在黎珞和自己的阿清叶姥姥之间。

　　眼看大势所趋，辰崇清楚了自己的败，便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一个人站在原地，清楚青灯大人无论如何，都已经赢定了这其中的一局。

　　阿福犹豫着，忽又听见青灯大人问了句“想好了吗？”

　　阿福望向青灯大人，嘴角抖动了一下，哀伤地叹口气，忽然转身看向辰崇“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辰崇讶异地望向阿福，终点了点头“怎么了？”

　　阿福不舍地又看了眼远处小木屋，两只手握在身前，纠结地缠绕着腰间那青花绶带“姥姥还不知道我要走了，但是我又怕看见姥姥，我就舍不得离开了，所以麻烦你在我离开之后，告诉姥姥，我和黎珞去找蜃景了。千万不要说我去青鬼城受苦了，不然的话，姥姥会伤心的。”

　　辰崇满眼呆滞，开口竟问阿福道“你真的要选择和黎珞去青鬼城吗？”

　　阿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秀丽丽的容颜中，满溢着少女般的恬静善良，转而看向被捆仙索紧紧绑住，样子似乎很是难过的黎珞，含泪扬起一抹委屈笑意“我如果不去的话，黎珞会死的，我不能让黎珞死。”

　　辰崇不甘心，又着重语气问了句“你真的爱他吗？”

　　阿福好奇地望向辰崇，着实认真思索了一下，用力地“恩”了一声。

　　辰崇只觉自己的心被重重一击，可却似乎还是抓着心里面那根牵着阿福的绳子不肯撒手“可是你根本就不清楚，你和黎珞，你们之间的故事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又有什么所谓呢？”青灯大人这时插话，悠悠然将目光投向执着的辰崇“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

　　青灯大人话毕，又重新看向阿福“所以阿福，你选好了是吗？你愿意跟黎珞去青鬼城受苦，而抛下这个神巫村，抛下自己的阿清叶姥姥？”

　　阿福眼中尽是失落，却仍点了点头“如果一定要这么选择的话，那么我愿意。”

　　阿福话音刚落，青灯大人便将幻境撤去。无数关于神巫村的景象一时间模糊，金雾缭绕，如同水波般的击打开始在阿福的脑中回旋。记忆开始缓缓恢复到了黎珞和青灯大人开启赌局的时刻，迷迷茫芒中睁开眼睛，阿福已经回到青鬼城，就在原本关着辰崇的，那条无人街道上。

　　彩灯安然摇曳在红帐之上，亭台楼阁凄凉萧索。阿福站在原地，低着头，很快，清晰地看见辰崇因为刚刚被青灯大人攻击，淌了一地的鲜血。

　　‘但是辰崇呢？’阿福这么想着，猛地抬起头，因为脱离之前幻境与刚刚记忆的抽离反复，脚下一软，便要跌在地上。

　　一个稳稳的怀抱将阿福搂在怀里，那略微有些熟悉，却又让人感到莫名遥远的栀子花香让阿福猛然惊醒。抬起头，却看见黎珞望着自己。眼中猝不及防的失落转瞬即逝，却被黎珞敏锐捕捉到。好在对方亦是忘了和阿福在幻境中经过的那段情爱，如今看见这个态度，也便觉得没什么所谓。

　　阿福重新起身，脱离开黎珞怀抱，四下望去不见辰崇，与黎珞问道“怎么回事啊？你和青灯大人的赌局赢了吗？不对，应该是我赢了吗？辰崇呢？辰崇去哪里了啊？”

　　黎珞摇摇头，亦是一副懵懂无知模样“我不知道。”

　　阿福偏过头，遗憾道“怎么办啊？我也忘了。”

　　原来凡人进了那‘人间’幻境，出来的时候，都会忘掉里面的事。不管曾经的执念爱恋有多么的动人心扉，如今也都变成了云烟。唯一一个记得的，就只剩被青灯大人夺去灵气的辰崇。

　　因事已成定局，青灯大人毫不留情夺走了辰崇身上盛放出来的灵气。辰崇无话可说，只是突然失去了灵气让他有些不适应，待了好一会儿，都无法使自己恢复原本的精力。脑子里面不断盘旋着的，全部都是自己和阿福在‘人间’中的一切。

　　他亲眼看见阿福在自己和黎珞之间，毅然决然选择了黎珞。虽然她当时是因为把自己和她的过去忘记了，但是她还是选择了黎珞。更加在阿清叶和黎珞之间，选择了黎珞。为什么会这样呢？只是因为阿福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吗？一定不止这样的，她就是喜欢黎珞了，不管她自己有多么的糊涂，她都是喜欢上了黎珞了。

　　一想到此处，辰崇的心就禁不住痛楚。一股气力从自己丹田涌出，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最后直直冲上咽喉，让辰崇在打坐恢复精力的时刻，像是突然遭了重击一般吐出一口鲜血。

　　那口泛着黑光的血泽蔓延眼底，如同一朵妖艳非常的彼岸花，淡淡飘着些许甜腻之味。辰崇仔细望着，泪水则瞬间将自己那双清澈眼眸覆盖住。青灯大人仍旧端端坐在青灯之上，一只手饶有兴致地挽着鬓角处垂下来的发丝，抖落出一个哀凄微笑“现在是不是感觉，宁愿让黎珞输掉赌局，和阿福一起死在幻境里面倒好？”

　　辰崇紧紧绷住嘴唇，努力让自己倒淌下来的血泽不冲破牙关，却也因此，回不了嘴。青灯大人仔细观望着辰崇，看见对方忍了好一会儿，表情才终于恢复了淡然。既罢，她抬手轻轻挥了挥，便把黎珞和阿福眼前的障碍消除。

　　彼此视线，全然明朗起来。

　　阿福见到辰崇，急忙扑了过去。明显在这个现实世界里面，此刻还是为自己受了重伤的辰崇要重要的多。

　　只见阿福还没到达辰崇身边，整个人便像只小羊般将两只手扬起来，扣住辰崇那张苍白面孔之时，眼泪也簌簌淌了下来，语调里的哭腔，着实勾的人怜悯“辰崇，你没有事吧？”

　　辰崇抬眼看了看阿福，明晓对方已经把自己和黎珞在幻境中经过的事情全数忘记，包括那伪造的记忆，还有什么三日之后的婚礼…但辰崇却仍旧开心不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可是心却前所未有的痛。

　　良久，辰崇只是断断将自己的头从阿福手中挪开，固执地摇了摇头。

　　黎珞站在原地，定定望着阿福和辰崇，半晌都没有迈出脚步。转而看向青灯大人，礼貌而不失怯弱地问道“大人？赌局，可结束了？”

　　青灯大人仰起头，对着黎珞挥了挥手，目光里，似是在做着最后的道别“结束了，孤愿赌服输，把你们三个都放了。”

　　黎珞的眼睛亮了亮“所以就是说，阿福愿意为了我回到青鬼城是吗？”

　　青灯大人避而言他“都说是结束了，你还问那么多做什么？要走就赶紧走吧，你跟了孤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孤的脾气吗？就不怕孤一会儿后悔了，又将你扣住？”

　　黎珞顿了顿，缓而绽放出一个欣奕满满的笑“就是因为珞儿了解大人，所以珞儿才清楚，大人你从来都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青灯大人目光淡然一挑，眸子下显出几丝依恋。别过头去看向别处，手一扬将面前开出一条通往真正人世的阳关大道“好了，多说无益，离去吧。”

　　阿福抬眼看见面前开出道路，急忙将辰崇搀扶起来。抬眼好奇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青灯大人，急忙忙拉着辰崇往那道上走去。黎珞缓慢跟在后面，几步后，又回过头去问了句留在原地的青灯大人“大人可要算好，珞儿这一走，就算是偿还了父王的罪孽吗？”

　　原来青灯大人的心上人，那个和黎珞长相有九十分相像的，因为自己是个鬼而离去的男人，就是黎珞的父王，郑国的老国君。

　　黎珞见青灯大人无语，便继续道“珞儿冒犯大人了，只是这么多年来，珞儿一直都想要告诉大人，当年父王离开大人，一方面是因为大人的身份，而另一方面，则也是因为父王是一国之君，江山社稷不可为了一个女人而抛下，否则的话，父王是对不起祖先打下来的江山的。”

　　青灯大人闭上眼睛，表情中却难掩苦痛。顺着身下旋转的青灯转过身去，便往前隐去了。

　　苍穹下，黎珞待了许久，才听到青灯大人的声音，如同寒冰消释般滑进心间“离去吧。”

　　黎珞站在原地，许久，才默然点了点头，往通往人世的道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