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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连载 ...

  •   犍儿,在防范和被防范,阴谋与反阴谋中悄悄地长大着。
      犍儿已经四岁了。
      白白的小圆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宽敞的前额,凡是见过皇上的人,都说犍儿长的既有皇上的敦厚仁慈,又有舒影的灵秀静雅,特别是那双如墨色的双眸,黑白分明,亮如寒星。
      犍儿白天大多数时间躲在密室中,借助昏暗的烛光读书写字,只有到晚上夜深人静,银月高悬之时,舒影才敢领着犍儿悄悄地来到太液池边,闻着清凉的气息,偷偷地领略一下海阔天空的自由。
      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轮明月孤寂地悬于天际,太液池也如倾泻了一池耀华的明珠,珠光粼粼。夜风习习,遥望太液池的对岸,银如霜雪的月光下,高低起伏的群殿宇阁,珠罩闪烁的万余灯盏与太液池的粼粼波光交映,璀璨似浓光流彩般从天边铺来。
      坐在亭子外玉阶上的犍儿双手支颐,抬着一双在月光下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湖对面的楼台亭阁,听着微风中隐隐飘浮着的笙歌丝竹之声。好奇地问着舒影:
      “娘亲,那远处灰黑峥峨又亮光闪闪的地方,就是古乐府诗中提到的,“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家。”陆游在诗中的写到的,“九重宫阙晨霜冷,十里楼台落月明。”的九重宫阙吗?孩儿怎么只看到灰灰的冷冷闪闪烁烁的一片,并没有什么华丽,巍峨,九重之类的情景。”
      舒影看着月光下脸色苍白的犍儿,长长的叹道:“我儿不知,阳光下的紫禁城,金碧辉煌,红墙绿瓦,玉栏雕杆,美不胜收。只是我儿是在夜色中……”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淡。
      一个惊奇的童声又响起:“娘亲,父皇就是住在那些宫殿里吧!”
      “是的,你的父皇就住在那儿。”沉郁的声音慢慢响起。
      “那,孩儿什么时候能见到父皇?”
      清风拂来,花影树荫摇碎了一地的月影,如同摇碎了舒影那颗心。
      沉吟片刻,沉郁的声音微微带着些许哽咽:“等我儿……,等我儿子长大后,一定可以看到父皇的………”
      须臾间,传来了犍儿哀求的声音:“娘亲,不要哭,孩儿,孩儿再也不问父皇了。”
      隐隐随风而来的是一声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着莲荷荻叶细碎的“嗦嗦”声,如诉如泣,哀哀不绝。

      成化十—年初,久卧病榻的珍妃终于熬不过丧子之痛,追随自己孩儿去了。宪宗皇帝给她举行隆重葬礼。
      三月初春。
      司天监奏:“荧惑星侵犯紫微垣,星火侵入紫薇垣内,宫廷之中,恐有火灾,急宜修省,以禳天灾。”果然,第二天内宫御厨房失火,幸有准备,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第三天,宪宗修省:
      “内院无故火起,皆朕不得所致,前日司天监奏称,荧惑星侵犯紫薇垣,宫廷中宜防火灾,上天早有垂象,朕躬昏聩,不知修省,果有此变,自是以后,朕当力地行德政,以迓天麻,尔大臣工,共进嘉谋嘉猷,助朕修德禳灾。”
      众大臣问谕,纷纷上奏,望陛下广布雨露,早得子嗣。朝会在一片奏疏之中谢幕。
      皇太后又传口谕,希皇上多听大臣的忠言,忠言虽逆耳,却有幸于大明江山。
      这天,见深下了早朝,独自坐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内捻着棋盘上的棋子发呆,黑黑的棋子,在他苍白的手中,翻过来,倒过去,迟迟落不下去,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殿外的阳光透过窗纱静静地洒在他的身上,细碎点点,变幻的光影衬托得他凝眉疲惫的身心,愈加孤寂与落寞。
      张敏端过剔红堆漆圆奁盒,拿出放在里面的铜镜,篦子和象牙梳子,看着郁闷发呆的见深说:“皇上疲惫了,奴才给皇上篦一下头再下棋吧!”
      见深点点头,坐在了楠丝木凳上,随手拿起镶金嵌玉的云龙纹圆柄铜镜看着自己,白皙光洁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爬上了几道细细的皱纹,明亮的眼睛已蒙上了一层雾气,披散的乌发长出了丝丝白发,张敏正偷偷地想给他摘除。见深看着自己沉默无语地端详了一阵,才开口说道:
      “朕都老了,可还没有子嗣。先皇在朕这么大的年龄早已子女绕膝了,而朕却……,哎!”说完,把铜镜扣在案几上,紧紧皱着眉头,神色一片凄然。
      此时,正在给皇上篦头发的张敏,心中不由得一动,这一句话也触发了他的烦忧。犍儿已经六岁了,应该有正规的生活和良好的教育,否则,不见天日的生活,会真正毁掉了这个聪敏伶俐,而又善良的小皇子,如果让皇子出来,那将面临着又是什么?皇上能否保护了小皇子,而不受他人伤害,又是不得而知?另外,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乘机给他扣一个藏匿皇子不报,另有图谋之罪,他张敏这把老骨头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犹豫,踌躇,低头看着皇上头上的丝丝白发,犹豫不决的眼前,又浮现出犍儿那双明澈懂事的大眼睛,愧疚之意,涌上心头。犍儿毕竟是皇上亲子,常言说得好,虎再毒尚不食子,更何况皇上求子心切,必会庇护犍儿。不管怎样,明确的告诉皇上也算没有辜负舒影和犍儿对自己的一片信任,而自己则听天由命吧!老啦,老啦,怎样也是一个归宿。想到此处,张敏心一横,缓缓地给见深跪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皇上,皇上……已有儿子。”
      见深乍然一听,微微一愣,用既惊奇又不相信,既疑惑可又有所期盼的眼光,看着跪在眼前伺候先皇和自己半辈的老奴,片刻,把脸一沉道:“荒唐,朕虽早盼子嗣,但朕有没有自巳的骨肉,难道连朕都不知吗?”
      张敏连连叩头,眼泪滚滚而下,他带着一丝惊恐说道:“奴才知此言一出,必惊动了皇上,惊动了内宫,恐怕奴才性命难保。但事关皇家的宗祧和大明江山的千秋万代,奴才只求皇上为小皇子做主,保他平平安安,老奴虽死也无怨了。”
      见深听后,疑惑转为惊喜,正想发问,站在一旁的司礼监的怀恩,轻轻地走了过来,跪在地上说:“皇上,张公公所言句句属实。皇上确有一子,一直养在安乐堂,现在小皇子已有六岁了。”
      见深的眼睛一亮,他知道几年前,李子龙事件出现后,处死了宫人和两个怀孕的嫔妃,整个皇宫沸沸扬扬,一片哗然,有许多不实之言悄悄地传播,但事涉宫闱之私秘,关乎皇家的体面,不易追究说明。贞儿丧子之后,再无身孕,其他的妃子也无佳音传来。贞儿每每谈到子嗣,总是心怀愧疚。现在皇子忽然出现,真是天上掉下的珍奇异宝。
      此时,他的心情,如雨过乍晴的蓝天,阳光灿烂。他顾不得多说什么,又喜又急,眉飞色舞地从木凳上站起:“朕这就驾临安乐堂,快传朕的意旨,摆驾。”
      怀恩急忙劝阻道:“皇上,那安乐堂乃是有病和年迈的宫人养休之地,污秽不堪,以万岁之身不宜临驾。不如还是派张敏到安乐堂,把小皇子速速接来为妥。”
      见深听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又问张敏道:“小皇子,为何人所生。”
      “启禀皇上,小皇子为内库女官,纪舒影所生。”
      内库?女官?这让他想起了,几年前那个丹桂飘香的季节,桂花树下,满身花香的纯洁如画的少女,不由长叹:
      “哎!那女官,叫舒影吧!好像已经好几年了……”
      张敏看着伤感的见深,也点了点头:“是的,皇上,小皇子已经长大了。”
      见深听后,忙急不可待地催促着张敏:“快,快去,把小皇子接来见朕,”又转过头对怀恩说:“去告知皇后,皇贵妃娘娘,速到乾清宫。”
      张敏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看了看怀恩,怀恩点了一下头。张敏带着四个小太监,抬着青幔小轿,来到了安乐堂的密室前。
      阳光下的密室,依旧寂静,鸦雀无声,四个小太监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张敏。
      张敏看着犍儿和舒影潜居了六年的密室,百感交集,以前都是自己在夜晚偷偷潜来,今天终于可以在阳光之下,光明正大地上前敲门了。这一刻等得太久了,太久了……,但,还是终于等来了。
      张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拍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砰,砰,砰”的敲门的巨响传入静谧的密室格外的惊心,舒影和犍儿借着昏暗的灯光对视了一下,是什么人在敲门?张公公?赵姑姑?还是吴娘娘?都不可能,他们从来都不会在大白天如此地敲门,即使是夜晚,他们也都是小心翼翼,唯恐惊动了无关之人。难道,难道是昭和宫的人又来察查,而且明显他们知道密室有人!舒影犹豫了一下,顺手从放针线的箩筐里拿起一把剪刀,攥在手中,并把犍儿拉在自己的身后,轻轻的走到门边躲在了门侧。如果有人想加害犍儿,舒影必会拼一个鱼死网破。
      “砰……”门还在敲着,惊动了安乐堂的宫人们,他们纷纷跑出来,赵姑姑一看是张公公,心才放下。
      只听张公公拍着门叫着:“娘娘,是皇上,皇上派老奴来接皇子来了。”
      舒影一听此话,大吃一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与恍惚。皇上抛弃了她整整七年了,艰难的岁月像一把无情的刷子刷去了舒影心中那一丝丝模糊的记忆。更何况皇上,哪里还会记起自己这一个平凡的宫女?又何知他这个儿子?她不知道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多年的惊心动魄,更让她变得特别谨慎小心。
      她屏气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好像听到赵姑姑欢喜的说话声,才慢慢的走上前去,轻轻打开了密室的大门。
      阳光乍然射进了这幽密的小屋,瞬间照亮了犍儿苍白的脸庞和瘦弱的小身躯。
      舒影看着阳光下,众多的宫人与簇拥着的青幔小轿,对上了张公公喜悦和担忧交织的眼神,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该来的总会要来,只不过迟早而已。为了犍儿今后的一生,舒影该去冒一下险了。
      舒影缓缓向前向张敏微施一礼:“舒影和犍儿,拜谢张公公多年的关照。”然后又转过身,向四周得安乐堂的宫人们,微施一礼:“谢谢公公和姑姑们对犍儿的照拂。”
      赵姑姑忙走上前,扶着舒影说:“娘娘快给犍儿收拾一下,不要让皇上久等了。”
      舒影转过身来,看着身边瘦小的犍儿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入阳光下干燥的地上。她领着犍儿回到屋内,用颤抖的手给犍儿穿上一件刚刚缝制好的小红袍,拿出木梳慢慢梳理犍儿长及于肩的胎发说:
      “吾儿,幽居密室六载之多,也该见一见你的父皇了。儿啊,你跟着张公公看见一个穿黄袍长胡须之人,吾儿,那人就是你的父皇。”
      犍儿懂事地点了点头,手拉着舒影说:“娘亲,为何不随犍儿去见父皇。”
      舒影凄冷的一笑:“儿,先去,娘亲随后就去。”
      舒影看着消失在通往紫禁城永巷的小轿,控制不住的泪水似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儿啊!这是吾儿六年来与为娘的第一次分别,不知是否是我们母子永远的诀别?愿吾儿找到你的父皇。来往的各路神仙,请保佑我儿平安无事。舒影默默的向上天祈祷着。
      犍儿坐着青幔小轿,看着在阳光下娘亲单薄的身影,伸出小手轻轻招了招手,向紫禁城缓缓而去。
      青布帷幔的小轿颤巍巍地载着小犍儿,走进了那座只有在夜间远远遥看的紫禁城。透过轿帘儿,犍儿好奇地看着阳光下陌生而绮丽的宫殿,镂花泼彩的飞檐卷翘,金光耀眼的琉璃华瓦,高大的朱红色的宫墙,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雕龙刻兽汉白玉雕栏,水榭亭台,青竹翠柏,花树梧桐,高高飞扬在蓝天下的明黄的龙旗,来往不绝的宫娥彩女。果真比犍儿在月华莹莹夜晚,间隔着太液池遥看着的皇城,更加绚丽多彩,充满华光活气。
      走过波光粼粼太液池的玉河桥,转过了高高的玄武门,穿过后宫如画的花园和连绵不绝的大小亭台殿宇,一座巍峨宫殿慢慢的近了。
      高大的玉石台榭之上,宫殿巍然矗立,飞扬的檐角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俯视着这个孤独弱小的身影。赤橙金柱飞龙跃舞,飞翘檐角下紫铜金铃的响声清脆悦耳随风飘来。犍儿停住了脚步,抬头望着宫殿匾额“乾清宫”三个金光闪闪工整庄严的大字和高处闪闪晃动的紫金风铃,听着“叮叮”的乐声,脸上逸出一缕久违的天真纯洁的微笑。
      只有静静的万物知道,它们迎来的,将是明朝的一代中兴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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