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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四章:长情落定 ...


  •   1.正名
      “玉蔓”贞儿轻微的喃语,轻微的仿佛这个声音发自遥远的天际,而不是自己的喉咙。“寒絮”嗓子里空气是似乎都停滞了,僵硬了,抽空了,但仍发不出一丝响声。
      眼皮很重,很沉,如一巨大的铅块紧紧地掣压着,没有流出一丝的缝隙。想努力睁开看看周围,却是如此的力不从心,,也是如此的无措。心绪涌动,那点想摆脱昏厄的希望又破灭了,一切又重新跌入沉暗。
      寝室外,如灿的烛光,照着见深略显苍白而焦急的脸,那种后悔和懊恼相纠缠的情绪,紧紧地捆绑着身与心。紧锁着的那双漆黑的卧蚕眉,拉扯出眉宇之间一个大大的“川”字。
      在他记忆中的贞儿,永远是那样的坚强,充满了不屈不挠的韧劲儿,那样的英气勃勃,同时又是那样的娇柔妩媚,让他永远的看不厌,品不够。如果说世间之人都戴着面具的话,那贞儿的面具在面前他展示着永远是安馨而犀利,温婉而果决。只是这—刻一切都被无情地打破了,让他看到贞儿真实的另一面——脆弱,从而更让人心生怜爱。
      “心痛病”
      当太医把诊断的结果告知见深,见深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个可怕的诊断。那种遥远的可怖的病,怎又可能降临在健康如斯的贞儿身上?
      “心痛病!怎么可能?贵妃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得这种病?”他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他真的不相信,真的。
      他两束疑惑的眼光紧盯着跪在面前的几位太医院资质最深的太医,心中始终充斥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时,一位太医的话,让见深不得不相信,同时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皇上,贵妃的心痛病起因很多。早年风寒邪气侵体,阻痹经气,由于经阳之气不足,而引起心经气逆,加之,情至内伤,忧思过甚,以致心疼不止,呼吸困难而昏迷。”
      寒气侵体,寒气所致。“寒气”这两个冰冷的字眼,也如同那阵阵寒气一样,让他想起初到沂王府,那个寒气逼人的冰冷的冬天。
      冰冷的空气,冰冷的土炕,冰冷的衾被,人如掉入冰窑,四周没有一丝热气。贞儿每每都把自己和玉蔓冰冷的双脚揣入温暖的心窝。那里永远是暖暖的软软的,驱走了多少黑暗而寒冷的夜晚,然而,谁又知那可恶的寒气也悄悄潜入了她健康的身体,蜇伏在她的心脏里,让她最终倒了下来。这,这一切都是自己给贞儿造成的伤害,是自己……。
      情至内伤,忧思过甚。于大哥与伍儿之死,置贞儿五内俱焚,生不如死。
      心冷,如跌入看不见底的深渊,见深痛苦地摇了摇头,一挥手,让太医慢慢退到外面。见深缓缓的站起来,走进寝室来到贞儿的床前,两臂撑床俯视着贞儿。灯光下华衾堆叠中,贞儿的脸如此的苍白憔悴,似一张单薄的白纸,毫无血色的樱唇似一朵干枯的玫瑰。唯见一滴清泪挂在眼角,汪汪的水光反射着见深怜爱与自责相交错相煎熬的脸庞。泪水从见深的眼中轻轻的滑落。守候在贞儿病榻前的王皇后,见之,从袖中抽出了丝帕缓缓地抬手给见深擦拭着泪迹,见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转过头去。
      王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碗莲子燕窝羹,轻轻吹了吹冒出的热气,用手背试了试温,走到见深的身旁,心疼的看着见深憔悴许多的面容说:“皇上,一天还未用膳,用点汤羹提提神吧!”
      见深看了看陪在自己身边也已一天的皇后,歉意地说:“皇后先用吧,朕现在没有胃口。皇后陪朕一天了,先回宫休息吧!让朕一个人在这儿静静。”
      王皇后听罢,无奈的看了看仍处在昏迷中的贞儿,伸出手轻轻握了握见深的手。慢慢地退出了房间。
      静谧的屋内,空气中飘来了阵阵的药香。院内的落叶声,透过窗缝钻进了空旷的殿堂。
      静躺着的贞儿鼻息忽然加重,紧皱双眉,喉咙中发出了“嗯嗯”的声响,看样子十分痛苦。见深赶忙站起急招在外殿研判病情的太医,太医匆匆赶到贞儿的病榻前,隔着纱帐给贞儿搭着脉。片刻,太医面带喜色道:“皇上,从脉象上来看,贵妃娘娘现已心脉通达,脉搏开始正常,只是现在忧思控心放将不下。让为臣再给娘娘施针,促进气血通畅。”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一缕刺麻迅速打通了全身,贞儿感觉心中越来越清朗。蓦然间,却又被巨大的孤单和落寞所笼罩,记忆里一团团迷雾飘来,又飘过,穿过迷雾,北京城头的炮火硝烟,月华净潦的轻柔夜色。风雨中的哀哀悲情。无尽的往事,纷至沓来,如层层大幕徐徐地拉开。
      此刻,尘烟古道,马蹄落花,夕阳西下,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白色箭袍的英武男子,飞马踏烟,绝尘而来。
      近了,更近了,黑马驰骋,矫健的身姿,那白色的大氅在金光中翻卷纷飞,飘飘的头缨,如同一团火焰灼人眼。
      “于大哥,”贞儿轻轻唤着,那种久违的熟悉感,那种镂心刻骨的不可忘怀的温情,让她快步地迎了上去。
      “贞儿,”那男人从马上伸出一只手:“贞儿,走吧!随于大哥走吧!走……。”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不是自己最大的心愿吗?如今,贞儿终于等到了,贞儿,如今真可以放下一切和他去了。
      贞儿笑着,跑着,迎上扑面而来的于大哥的脉脉眼风,远远地向他伸出双手。在两只手相触的刹那,湛蓝的天空,茫茫的雾气渐渐幻化出一双温润如水深情款款的眼睛。
      “深儿!”
      心,在那一刻又仿佛四分五裂。在迟疑的瞬间,于大哥身下的黑马双腿直立,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于大哥,于大哥……。”
      贞儿在昏迷中发出了那种来自情至深处的依依呼唤,让守在床边的见深,心中一恸,泛起一道道五味杂陈的涟漪:
      于谦带走了贞儿豆蔻年华的真挚的感情,深深得爱。于谦的刚正不恶,受命于危难的英雄气概,于谦的廉洁自律,堪为朝臣之楷模,堪当男子汉中的大丈夫,举目世间又有几人可比?贞儿对他的深深的眷恋,无人可替。见深虽为君王,却甚为惭愧。
      先皇虽已知于谦的冤情为小人所陷,然而形势所迫,即使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有不得不为之之事。曹吉祥反叛被诛,石亨下狱而死,徐永贞流放边远之地。给于谦正名已成正义之人的共同愿望,而于谦的平反却迟迟并没有进行。实际上也是父皇把这个机会留予自己,是希望自已能抓住这个博得民心的大好时机。哎!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然而,看着贞儿为于谦痴心于此。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早已视之为己命的男人,面对这个女人对一个逝者的盈盈的恋情,又是一种何等的无奈啊!见深的心如风雷上下激荡,又如在热油中煎烹。
      太医特别叮嘱贞儿的病,不可动气,不可过于兴奋,不可过于劳累,更不可抑郁伤情。见深明白于谦含冤而去,贞儿多年来表面上心若止水,但是,那种不可碰触的悠悠的哀思始终牢牢地扣着她的心底,成为她的心底深处,一道深深的无法治愈的伤口。
      “哎!”一声发自肺腑的冗长的叹息,给仍在荒郊的旷野上犹豫徘徊的贞儿,推开了一条通往光明的大门,抓住了虚幻世界的唯一的真实。
      贞儿慢慢地睁开朦胧的双眸,看见了那个在昏暗的烛光下独自徘徊的孤影,多么象自己在黑暗中徘徊不决的一缕孤魂。
      贞儿轻轻的舒出一口气,觉得心脏舒畅了许多。此刻喉咙的干涩,让她的秀眉忍不住微微拧了起来。
      见深听到动静猛地转过身来,借着灯光看到已睁开双眼的贞儿,苍白的脸上顿时挂满了喜悦和欢欣。
      “贞儿……”他一个跨步扑了过去,紧紧搂住了她的有些消瘦的肩膀,好像害怕她随时会再度消失似的。贞儿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吃力地伸出双手轻轻捂在他苍白的脸,温热的泪水从贞儿苍白的手指缝隙中滴落,烫烫的暖着贞儿的心。
      看见见深呼吸之间好像憔悴了许多的脸庞,贞儿压抑着涌动的心绪,手指轻动拂过他流泪的眼,低声叹道:“深儿……都已是皇帝了,还掉眼泪。贞儿没事,只是稍微累了点,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他笑了,却又深深埋在她颈窝里,微微擅抖,唏嘘不已。

      三,六,九是宪宗见深御门听政的日子,朝议于谦和景泰之事,宪宗力排异议,力主给于溓平凡,景泰帝复帝号,拟诏曰:
      朕叔郕王践阼,勘难保邦。奠安宗社,殆得八载,弥留之际,奸臣贪功,妄兴谗构,请削帝号。先帝旋知其枉,每用悔恨,以次抵诸奸干法,不幸上宾,未及举正。朕敦念亲亲,用诚先志,可仍皇帝之号,其议谥以闻:
      遂上尊溢,敕有司缮陵寝,祭飨视诸陵。
      为于谦申冤的诏书:
      诰曰: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虚,惟公道之独特,为权奸所并嫉,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

      清晨,晨光晴好,贞儿孤孤站在晴窗下,望着遥遥的天际。万里晴空,一碧如洗,日光出尘于清爽无比的天际,碧瓦辉煌,朱墙如艳。放飞的晨鸽盘高旋低,悦耳的鸽哨如一波又一波的华彩乐章,传遍了紫金城的每一个角落。
      殿外的良辰美景,灌入贞儿的眼中,却是梦醒时的空茫和苍凉。
      “娘娘,您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娘娘的病刚好,不要累着。”寒絮轻声走来,清秀的眉眼生愁不展。
      恍惚间,贞儿不觉得两腿已经开始麻木,幽茫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无意拂过那青花缠枝菊纹花觚,莹润瓷器上几朵没有生命的菊花,精致,艳丽,但却因抽取了鲜活灵气,只余下泛着青色的死气。觚中插着几枝紫青色雏菊微微垂着头,几片花瓣也已飘零在案几上。
      花如人,人却不如花。
      “花要谢了!”贞儿幽幽的出声,飘忽的声音如穿荡永巷长街的细风。
      寒絮微皱着秀眉,叠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轻叹一声:“花谢是为了明年开出更美的花,娘娘现在把身体养好,今后可以好好的和皇上在一起,不知娘娘竞如此伤感!”
      贞儿苦苦的一笑:“花开花落自是自然,贞儿的命也是如此,也不过是万物循环之理罢了。可是,贞儿的心愿末了,总觉不甘!”
      寒絮一听,泪如泉涌,跪在地上:“娘娘,怎么说如此丧气的话来。娘娘只不过身体略有不适,如果娘娘有如此之想,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殷殷之情。娘娘不是说,还要给皇上生个小皇子吗?还要和皇上白头偕老吗?太医说了,娘娘只要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贞儿凄凄—笑,对着窗外的蓝天长叹一声:“寒絮。贞儿姐不会那么脆弱的,不会放弃生命,也不会辜负皇上对为姐的一片心。贞儿姐只是感叹命运的不虞而已。”
      说着伸手拉起寒絮,寒絮手搭在贞儿的手上,蓦然惊道:“手怎么这么凉?奴婢扶娘娘到床上躺会儿,皇上下朝后就会过来看娘娘了。”
      贞儿刚躺在床榻上,一个宫女轻声走近,低下身子,恭声道:“娘娘,梁公公刚才传进话来。朝议,已给郕王和于谦于大人正名了。”
      贞儿点点头,那个宫女又悄悄退下,贞儿看着外边满眼的深浓的秋色,低头看着带在手臂上泛着幽光的玉镯。九年了,于大哥已走了九年了。九年可以让一个浪漫的少年,步入了沧桑成年,九年可以使一个春华萌动的少女,变成鬓已残,心未死的半老徐娘。九年的世事多变,风风雨雨,尽管来的迟些,终究于大哥可以含笑九泉了。可你与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一颗长泪滚滚而下,埋入乌黑的鬓发中。
      “皇上,”玉蔓一声掩不住喜悦的叫声,从殿外传入殿内,“吁……,”一声轻微的嘘声和踮着脚尖儿细碎的脚步声,缓缓的走进来。贞儿擦掉脸颊上的清泪,慢慢地转了一下身,面向里边微微闭上了眼睛。片刻,听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纸张的声音,一缕墨汁的幽香扑鼻而来,贞儿情不自禁地扭转身来,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酣畅淋漓挥洒着一句诗:
      愿比莲花与莲叶,不论生死更相连。
      这不正是当年于大哥送给她她的《采莲曲》中的最后一句诗吗?,
      朝采莲,暮采莲,莲花艳治莲叶鲜。
      花好容颜不长好,叶似罗裙怨秋早。
      秋风浩荡吹碧波,绿怨红愁将奈何。
      年年采莲逞颜色,采得莲花竞何益。
      莲花虽好却无情,夫婿有情常做客。
      万里关河归未得,争如池上锦鸳鸯,双去双来到头白。
      采莲复采莲,采莲还可怜。
      愿彼莲花绿莲叶,不论生死更相连。
      当年小小的见深,拿着于大哥的诗翻过来倒过去,爱不释手。让贞儿一字一句地教他念,教他背。不想,事过多年,见深还牢牢记着。谁又知于大哥当年的诗则—句成谶,贞儿与于大哥也只有用莲花和莲叶相比了。
      贞儿从心底漫出了几许悲凉与伤感,光影流转九年,人早已渺渺,只空余下了过来人的飘浮游荡的几缕情丝。“哎!”长叹一声,那么沉重,又那么的无奈。
      从雪白的宣纸后面,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闪出。
      “深儿,谢谢你,谢谢您给于大哥做的一切,给贞儿做的一切。”贞儿含着泪水看着一双真挚的眼睛。
      见深在微微苦笑中饱含着浓浓的歉意:
      “贞儿,不要如此之说,你我夫妻同体,那份默契不是“谢谢”二字可以说清的。再说,这本是父皇的遗憾,是父皇受奸人所蔽,委屈了于大哥,也伤害了你。贞儿,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深儿,是……。”
      未等见深的话说完,贞儿早已紧紧楼住了见深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胸口上,眉心一热,鼻端酸涩,清泪簌簌滑落,心中那块最柔软的角落开始坍塌陷落,陷落在见深的一片温柔中。
      瑟瑟的秋风,吹落了枝头,零落的残叶。
      秋去了,冬来了,春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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