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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连载 ...


  •   2.废后
      天沉沉地阴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已将降临了坤宁宫的庭院,滴滴的水珠,从瓦檐上落在玉阶上,发出来“滴答滴答”单调而凄清的声响。殿门外摆着的几盆桅子花,晶莹洁白的花瓣,经过雨水的无情的摧残,无力地从枝头落下,漂漂荡荡毫无声息地落在水洼中,一片残白。
      回到坤宁宫的皇后,一天都在莫名的情绪中度过,但为什么去这样做?为什么要出面压制万贞儿凌厉的势头,可能连自己都理不清。是要在皇宫树权?在皇帝面前立威?是嘲弄皇上的轻狂和愚蠢,以讥笑他们这份不可思议的不伦不类的所谓情深意重,以寄望皇上迷途知返?还是压抑多日的羞辱委屈的瞬间爆发?她也说不清,可能兼而有之吧。现在她只觉得舒畅,进宫以来的郁闷之气,犹如秋风吹尽一树碧叶般痛快淋漓。
      入暮,金砖漫地上的赤金镂花鼎的安息香悠悠不绝,袅袅的清香和着雨中泥土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宫殿,看着幽幽的烛光,听着雨打芭蕉的空寂之声,吴皇后感到了一种清明的疲惫。
      皇上早晚会驾临坤宁宫,她知道此事不可就此了结。只是不管是怎样的结果,讨伐也好,训斥也罢,禁足以及废后都可以,她此时都可以漠然置之,因为她已感到很累了。虽然进宫才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看到宫中生活中的冰山一角,那就是人心叵测和勾心斗角。现在她真的已经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和能力支撑下去。自己好像一只掉入狼群的羔羊,顷刻之间就已遍体凌伤,刹那之间,就被四分五裂,片刻之后,空无一物,就好像这一切,从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淅淅沥沥的秋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一阵彻骨的秋寒,从门窗的缝隙中浸透而来,寝宫虽然帷帐重重,却仍挡不住越来越深的寒意漫入全身,冷入透骨。
      等待,吴皇后在等待,坤宁宫的宫人们也在等待,等待着那个可知或不可知的结局。吴皇后看看惶惶不安的宫人,感受着秋寒四谥中驱不散的浓胶一般凝滞的气氛,忽然想起,当年的母亲在等待夜半未归的父亲时,写在粉色薛涛纸上的一首诗:
      “秋风瑟瑟愁煞人,出也愁,入也愁,座中无人更忧愁。”
      父亲乃是京城望门名儒,母亲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贯京师的才女,夫妻二人相遇相携,让许多名人墨客望尘莫及。此诗表示的那是母亲的愁,乃是一种关心与关爱,而坤宁宫中人的愁,则是等待未知命运的安排惶恐与不安,或许是漠然。
      女儿的未知命运,是不是也要牵连到年老的父母,一丝悲凄从皇后年轻美丽的脸上掠过。
      当天边黑色彻底掩住殿外高高低低的琼楼玉阁之际,坤宁宫外终于出现了一群踏夜而来的人们。一路的红纱灯笼闪烁的红光,映着地下的潾潾的水光,照着行路人和坐辇人的身影,或高或低,或幻或灭,变化莫测。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接驾。”的传报声接踵而来,吴皇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起身刚准备迎驾,坤宁宫的宫门,“呼”的一声,被重重地推开,见深沉沉地走进了东暖阁,向吴皇后瞟了一眼,随即向殿门口站立如钉的宫人,说了一句:“你们也都下去吧。”
      四个从皇后娘家带来的侍女对视了一下,又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一下她们家的小姐,向皇上微施—礼悄悄退出。门被轻轻掩上,坤宁宫内瞬间就酝酿在一种沉闷的压抑的氛围中,如暴风骤雨的前奏,飘浮的黑云正慢慢聚拢着叠加着积累出—股摧枯拉朽的可怕力量。
      红红的蜡烛一晃一晃地暗了下来,镀金蟠花的烛台上早已烛泪汪汪。
      吴皇后静静的坐在那儿,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该来的总归要来的,不是今天一天都在盼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吗?
      见深站在檀木香案前,双手向背,背对着皇后,欣赏着墙上挂着的北宋巨然的《溪山兰若图》。
      静,真静。静的可以听到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和窗外的滴水檐偶尔滴下的“滴答”“滴答”的雨水声。外面的雨已经变小了,风却加大了,吹得窗户呼呼作响。片刻后,传来了见深毫无情绪的缓缓的声音:
      “这是北宋巨然的一幅绢木墨笔山水画。画的上部,山头布有矾头状的卵石,下部,冈阜林木葱郁,掩隐着楼阁屋宇,前部,坡岸溪水,展示了一片宁静清谧的意境,后部,云海茫茫。让观者心境平和,胸襟宽阔,能有心收藏此画,欣赏此画之人肯定不俗,也不会令朕失望。”
      说到这儿,见深缓缓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皇后:“可是皇后,你生于书香门第之家,号称德才兼备,这幅画也不负你。可没有想到,皇后,你的心胸却如此狭窄,如此狠毒,让朕真是失望至极。”
      “臣妾狠毒吗?”吴皇后,静静地坐在那里,淡淡的反问了一句。
      “你就忍心,如此羞辱她?你,你想置她于何地?”
      “她的心更狠,更忍心。皇上,你又能知多少?”皇后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抖抖的双腿,跪了下去,泪水刹时滴落在腮边。
      “只不过方式不同,是用软刀子杀人,是慢性的折磨。她让臣妾,在大婚之夜就受如此奇耻大辱,她……。”
      “强词夺理!”
      见深断然打断了她的话语:“大婚之夜是朕所为,与贵妃丝毫无关。朕,之所以能后来到你这儿来,善待于你,都是贵妃对朕的劝导。她劝朕,你是皇后,要善待于你。皇后安,内宫安,朝廷安,国家可安。朕正准备好好弥补于你,却不想你竞……。”
      “皇上到现在仍旧护着她,这种弥补不要也罢。臣妾只是不明白,臣妾是先皇重礼聘定,皇上正式迎娶的名门闺秀,堂堂正正的皇后,皇上正式的妻子。万贞儿算什么?半老徐娘,粗使的仆妇。即使对皇上有大恩,也休想乌占凤巢,休想与臣妾平起平坐,休想与本宫……。”
      “住口!”
      见深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着,平时温润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挥手一掌狠狠地击在檀香的案几上,案几上一个青花瓷的美人觚堪堪地倒下,觚中几支鲜艳的百合,颓然—地,红凋绿残。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朕最清楚。她为朕操劳了半生,失去了许多最宝贵的东西。她知书达理,知情知性,她懂朕,了解朕,更爱朕。你无论从外貌,从内心,都无法与她相比,你唯一胜她的,就是你的门第。但,朕马上就会让你知道,你什么也不是!”
      说完,见深甩袖而出,就像那个红烛高烧的大婚之夜。只有初秋的夜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大红的珠帘。
      脚步声渐渐远去,渐渐消逝。风似乎更大了,发出“呜呜”的悲鸣。
      吴皇后涩涩的一笑,她知道其实结果早已注定。自己的性格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忍得了一时,则忍不了一世。
      后冠!凤衣!荣华!权贵!
      世人皆知后位好,却不知其中的烦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奈何世事纷繁多,却不知,水本无忧,因风吹皱,山本无老,因雪白头。累了!太累了!该放弃的,不该放弃的,都放弃了。只是,连累了无辜的家人,在自己未进宫时,教导女官的话又在耳边。“宫中的女人,又有几个是真正得为自己活着。”年迈的爹娘,女儿太自私了。
      想到这儿,吴皇后的心一酸,晶莹的泪珠似烛泪一般连珠而下,滚烫的泪水烫穿了她单薄似纸的身心。
      “圣上圣旨,吴氏接旨。”一个公鸭似的嗓音在天刚放亮,就从坤宁宫外传来,早已盛装相候吴皇后,平静地出来迎旨。这是吴皇后做皇后一个月内皇上传给她的第二份诏书。第一份是册封,第二份是废后。
      先帝为朕简求圣贤,已定王氏,育于别宫待期。太监牛玉軏以选退吴氏于太后前复选。册立礼成之后,朕见举止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之非预立者,用世不得已,请命太后,废吴氏别宫。

      钦此!

      吴氏接到圣旨,竟出奇的平静,甚至带有一种轻微的解脱般的眩晕。她忽然明白,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即便被废后,她仍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自己是一代名儒的千金,她的贤惠娴雅,仁爱礼让,知书达理,娇惯矜持和自命不凡是流在血液中的,更是后天修养而成的。唯有父辈的自尊,耿介,绝不低头的气魄。是真正融于她的天生的性情中,是天生俱来的不可改变的本性。在这后宫,甚至在这个社会,是立不住脚的。尽管自己近宫—个月,事事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的行差踏错,所有的礼数与风度都做得周全,滴水不漏,可是最后,却还是被人安上子无须有的行贿顶替之罪名,而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来,在这皇宫内院,事情并非以公理的标准来判断对与错,只是以皇家的需求来判断对与错。皇上认为你错了,你必错了。其实你真正并没有错,也可以给你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你错。因为皇上是天。
      不足—个月的皇后,已使自己精疲力竭,遍体鳞伤,真不知那不到头的漫漫凄苦岁月,又如何去熬度?
      现在,她再也用不着和那些屡屡给自己制造麻烦的人而苦苦争斗了,而这种争斗,往往都是给自己带以无数的羞辱和难堪。她再也不用忧心和烦恼,终日陷于一种困窘和迷惘之中。她再也不用为哪个女人而悲哀,再也不用为哪个女人去迎合,为读懂那个男人而费尽心思的揣测他的心意了。
      吴皇后缓缓的站起,走向内室,把诏书放在正中的案上,让宫女退下。环顾四周,满床满帐的鲜红锦绣的高贵色,遍绣鸳鸯,莲花,取其恩爱和好绵长,子孙满蒂之意。然而,……。岂不知,这只是一个无情的笑话。
      微停片刻,在梳妆台前缓缓坐下。盛装得自己的确很美,凤眼丹唇,玉面冰肌,高贵典雅。她至今仍不明白,自己比那半老徐娘到底在哪里有欠缺?
      她用一个小小的浸透了玫瑰花汁的红色粉扑,重新在两颊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红粉,又用一个小刷子蘸了一点樱红色脂膏点在自己的樱唇上,眉笔轻轻点了点画眉黛,淡淡地描了一下远山黛的秀眉。身若翩鸿,人若谪仙。
      她最后看了一下铜镜中那个盛装得美艳的倩影,苦笑一下,亲自给自己卸妆。
      珍珠翡翠重叠的凤冠,五彩似流霞的霞披,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跳动流光的青色蹙金九雉的云裳,随着皇后身体的晃动,起伏缭绕在云霞之中九只飞翔的雉鸟,高昂着细细的颈项,展翼着宽大的翅膀,在吴后的衣服上翩翩起舞,引颈高歌……。
      素服,素面的吴氏把皇后的宝册,宝玺,凤冠霞帔,交到了等待着的太监的手中。
      坐领后宫将近三十天的吴皇后,贬离坤宁宫,幽居西苑。虽妃位看顾,但也孤苦一身。其父吴俊被贬还乡。

      天顺八年,十月。仅仅与废黜吴后,相隔八十—天后,宫廷又册立王氏为皇后,并举行了相当规模的庆典,年仅一十五岁的王氏,顺利入主坤宁宫。
      王皇后,王钟美,育养在皇太后宫中侍选多日,与贞儿也算熟悉。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相见坤宁宫,贞儿从王皇后仍然是那样温婉清雅的气质和清丽明净的眼神中看出,这是一个聪慧而又没有任何权利心机女子。皇帝见深性格善良,是一位娴雅的谦谦君子,皇家内宫正需要一位豁达□□的女子主持大局,大明内宫有这样的女子方可上配圣躬,恭承宗祀,表正六宫,母仪天下。
      贞儿从心里也感到了几分的安慰。
      今天是皇后入宫后的第一个初一,初一仍是内外命妇朝贺的日子。中宫受朝仪式繁复琐杂,贞儿早早梳妆完毕,带着玉蔓到坤宁宫拜见王皇后。
      皇后刚走入坤宁宫,王皇后就如同一只小鸟般飞到了贞儿的身边,贞儿刚要行礼,王皇后早一把握住了贞儿的手:
      “贞儿姐,万万不可!以前怎样,现在仍是怎样。那时你叫我英儿,现在仍是英儿,如果姐姐要那么古板,这么英儿可就无地自容了。”
      贞儿恬淡一笑:“那是虚位以待,叫英儿已经逾越了!现在已位列正宫,母仪天下。咱们皇家,必有皇家的礼仪规则,尊卑失序,对朝堂不利。如若上行下效,岂不乱了章法。”
      听了贞儿的一番掏心窝的心里话,皇后脸上一红,悄悄地附在贞儿的耳边说:“姐姐思全周到,英儿年龄尚小,以后诸事望姐姐多加教诲。大殿之上,你我有君臣之分,私下相会,你仍然是我的贞儿姐,好吗?”
      贞儿望着王皇后俏皮的神态,真挚的话语,点了点头,然后,正衣衫敛裙裾郑重地给皇后行了大礼。
      礼毕,贞儿坐在皇后的左下手,看着容光艳丽,端庄秀美的年轻皇后,心中生出了许多感叹:年轻,真好!
      贞儿又起身,略施一礼:“皇后已入宫正位了,宫中的许多事情,非皇后不能处理,很多事情现在只搁置在那儿。皇后想来也明白,如今皇帝刚刚亲政,百事待发,不能有闲暇顾及内宫。现在后宫只有皇后,珍妃柏氏和臣妾三人,不是太忙。从明天开始起,臣妾每日上午辰时到皇后处,交代处理内宫事务,等皇后熟悉以后,臣妾想要静心休养。不知可否?”
      王皇后一听,忙离开座位,急急地走过来,拉住贞儿得手,撒娇道:“贞儿姐,你也知道,英儿不通世情,不善管理家政。这一段时间,贞儿姐把后宫治理的妥妥当当,井井有条。连皇上都说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贞儿姐,他最放心。贞儿姐,还是你打理吧!”边说边摇着贞儿的手。
      贞儿看着那双充满了稚气机灵的双眸与撒娇时的憨态可掬的样子,从心里对她充满了怜惜和疼爱,为深儿找到这样一个善良,纯真,机灵的女子,感到欣慰。
      按时,这样的年龄,还是一个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季节,现在让她担起整个后宫的担子,也未免有些残忍。然而,心胸豁达,可溶于人,把权力看得很淡,也不得不承认正是王皇后的机灵处。这个波澜稍平的后宫,正需要是这样的女子。深儿不是正需要这样的女子,给予他心灵和□□上的安慰吗?自己和深儿年龄的差距甚远,很多问题的处理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尽相同,男女之情上更是尽力而为之,有着一样的女子作桥梁,何乐而不为?
      贞儿,含笑拍了拍皇后的纤纤玉手,满怀慈爱:
      “臣妾也会帮助皇后,到底皇后就是皇后,有些担子皇后必须去担。但有一点,容臣妾相告。皇后,以容人之心才能容天下,以善良之心待人,才能收获善良,以慧眼看世界,才能凊心。只有这样,才能管理好偌大的一个后宫之地呀!”
      “是,英儿知道了。”
      王皇后歪着脑袋,眨着那双灵动的双眸,体味着贞儿语重心长的话语。她与吴氏一块入宫,吴氏如变戏法似的兴与衰,王皇后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正像皇太后的一句话,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她已从吴氏身上吸取教训,也知贞儿话语的所指。身居正位,该挑的担子要挑,如果别人想要,也不妨就送给她。万贞儿久在宫中成熟老道。她必须记住,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也没有必要去争去抢,一切顺其自然。
      贞儿和玉蔓从坤宁宫慢慢走出,抬眼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迎着秋后暖暖的阳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排大雁鸣叫着从蓝天飞过,渐渐地隐入了拱翘飞斗的缝隙之中。贞儿眯着眼睛,追随着远逝的雁影,回头淡淡一笑,对玉蔓说:“大雁是一个好兆头,今后的日子可以轻松点了。”
      玉蔓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巍峨的坤宁宫,撇了一下嘴:“贵妃姐,蔓儿见不得王皇后虚情假意样子。就她那个样子,深儿哥又会喜欢她?”
      贞儿仍看着天空:“能选入宫中之人,都是聪明之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这与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只要人能把聪明用到对处,才是真正的聪明。”
      说着看了一眼玉蔓:“记住,以后要管住自已的嘴,皇后与妃嫔不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
      玉蔓委屈地低下了头。
      贞儿话音刚落,感觉到心口猛地翻涌着莫名的抽痛,仿佛有万千钢针穿刺胸口一阵阵憋闷,呼吸猝然困难。倏然间,一股翻江倒海的绞痛,从心底发出。贞儿不禁捂住了心口,在玉蔓的惊呼中,身体软软的滑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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