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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惨烈的现状 ...

  •   细如烟丝儿般的雨雾中,曲折山路上,一辆快散架的牛车缓慢地挪动着,旁边随行了服袍破旧的十来个乡卒,还跟着两匹杂毛马,一匹是周峰养的,另一匹是从捕快家里借来的。

      灯娘戴着斗笠坐在车辕上和车夫搭话,不一会儿连人家家里有几口人几亩地有头驴被偷了都知晓了。冯柯则背着用布条裹得严实的的铁棒,忍住嫌弃地骑着其中一匹老马,他开始想念他留在长安的那匹枣红色的骏马。

      “哞——”

      牛车还是那辆牛车,牛却换了一头青壮的好牛。车内,陈棠端正地跪坐在车中,面带僵硬的微笑,听着周峰为她介绍建安县的公安与军备系统。

      陈棠手中还有厚厚一卷《建安县志》以及昨夜钱一贯和孙主簿赶工出来的《建安县财政报告》、《建安县重点产业概况》等。

      原本想着了解后捋出一个脱贫致富的方案来,却发现居然没有一个突破口,只剩男默女泪的悲伤充斥在心头。

      建安县的情况,总结起来就是那个流传已久的网络段子: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种地基本靠手,娱乐基本没有。

      衙门基本摆设。
      钱一贯没有骗人,的确是收不上税。

      虽然周峰对此很诡异的沉默,不发表看法,但陈棠还是从孙老主簿登记田地的小册子里看出了端倪。登记在册的田地一共两万三千二百亩。官田一万三千亩,却有一半在山上、一半滩涂地,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的。

      剩下一万余亩,全在崔、卢、郑三家本地大族手中。在大楚,一人考取了功名,便可免田赋四十亩,成了贡士可免六十亩。而当了官,像陈棠从七品,可免百亩,按级递升。那三家是本地大族,当得官或许不高,却仗不住族人多,靠着功名荫蔽,便大量屯田,各家各有几千亩田地都是不需要给朝廷交税的。

      甚至,陈棠怀疑这个册子并不真实,从《建安县志》的堪舆图来看,建安县大约在前世漳州一带,但辖区几乎占了前世省区的四分之一。甚至疑似潮梅地区的一小部分也在里头。这么大的地方,耕地面积就两万多亩田?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陈棠对这方面是有研究的,她当村官那个乡镇,耕地面积就有七万多亩。那可是一个小镇子。所以陈棠一眼就看出这里头不科学。

      她又找了找闽州的记载,闽州的范围比她想象中还更大一些,还包括了浙江南部、两广的一部分。可惜建安县连张全国地图都拿不出,她也不好意思问周峰全国分几道几州几县,怕露出马脚被周峰怀疑她根本不是陈棠。

      这些只有以后去了解了。

      看来建安财政入不敷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土地兼并,而这又导致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只能成为更悲惨的佃户,世代租种士族大家的田地,种出来的粮食,除了留下口粮,全都属于东家的。一碰到灾荒,大户们又囤积粮食,哄抬物价,这些最勤劳又最贫苦的人便成了最早饿死的那批人。

      “官田呢?”陈棠翻阅了钱一贯给的资料,发现古代是有国有产业的啊,比如铁矿、铜矿、盐,都是把持在官府手里的。县衙也还握着大量的土地,“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租种官田呢?”

      周峰答:“官田租税比民田还贵三分呢,而且建安‘七分山三分田’,原本能耕种的土地便比其他地方少,别看官田不少,真正能种栗米稻麦的也只有千亩,其余都是荒在那儿了,以前白老县令也动过开荒的念头,奈何无人响应。”

      “租税不能降么?”
      周峰吃惊道:“这是先帝定下的律法,如何能改?”
      哦,还全国定价哦。果然国企就是比不上民企灵活啊。

      “那为何矿产与盐业也如此凋零呢?建安沿海,盐业应当昌盛才是啊!”地方官不敢私铸铁器与铜钱怕被人参一本谋反就算了,可陈棠的确是不理解钱一贯财务报告里建安县连盐都要从临县的内陆城市进口是搞毛啊?你丫才是得天独厚的沿海城市啊喂!

      周峰道:“建安的官盐质量上乘,所以需尽数运往闽州……”
      陈棠不理解地眨眨眼。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周峰才发现陈棠居然真没听懂他话里未尽之意,嘴角抽搐了几下,才破罐子破摔地道:“建安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是单留给刺史大人的‘年礼’。”

      “……”从一个严打贪官的时代过来的陈棠有点傻眼,古代收贿赂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气吞山河?那可是建安县一整年产出的官盐啊!

      “陈大人想来以前养在深闺没有见过,这都是惯例。日后陈大人浸淫官场久了,也就不会这么吃惊了。”周峰淡淡的语气里还有几分嘲讽,“可是就算这么倾尽全县财力,在刺史大人那里,都算末的。”

      沃日,还嫌少?

      陈棠像只被拔了毛的铁公鸡,怒而问道:“敢问县尉,以往县令对此竟也熟视无睹吗?也深谙如此惯例吗?这不是在饮百姓血肉吗?”

      “陈大人……”周峰神色不悦地沉了一沉,“虽然还有半年时日,但卑职还望大人知晓,建安县海岸绵延数百里,冬日一到,那群海贼便会成群登岸烧杀抢掠无所不作,而往往此时,各路山匪亦倾巢而出。每到那时,建安县腹背受敌,绝无自保之力,若要保得建安百姓的性命,只能向闽州求援!”

      陈棠脸瞬间红了。

      她方才的确怀疑了一下上一任白老县令的人品,而今,她才明白,是她太天真了。老县令是顶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风险买下全县百姓的保命符啊!

      后来陈棠便把周峰请出去了,她需要静静。

      摊开跪得酸麻的脚,陈棠龇牙咧嘴地在脑内分析建安县的沉疴积弊。目前急需解决的有两宗,一是隐田的内忧,二是匪盗的外患。

      可不管要怎么办,都绕不过一个钱字。

      现在已是三月暮春,还剩下半年就入冬了。陈棠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牛车已经缓缓停歇下来了,外面渐渐有了喧闹的人声。她抬手撩开车帘,看到了沐浴在朦胧雨雾中巍峨的城楼,中间金钩铁划的“闽州”二字。

      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而此时,催马走在两旁的周峰与冯柯却齐齐回头,身后驿道上行人喧闹,茶棚搭在一边,零零落落地坐了一些行商之人,似乎并无不妥之处。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紧靠在牛车旁,只是周峰垂下眼帘,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再也没有移开。

      .

      闽州刺史府自然气派多了,官署深阔,门庭森严,持戟的军卫在门前站得笔直,门前停满了数十辆马车、小娇,皆是精致又宽敞的好车,甚至还有桐油朱漆,禽鸟立衡的官车,角门开着,来往拜访之人真真络绎不绝。

      陈棠坐的牛车一靠近,那就显得特别起眼。

      门子正点头哈腰地把一位穿锦衣袍服的官大人迎进去了,眼角就瞥见一抹破破烂烂的穷酸色,那怎么得了?当即就赶苍蝇似的摆着手赶人了:“哪里来瞎了眼的贼杀才!不看看这儿是衙门口你也敢乱窜?不要命了是不是?再往前半步即刻捉来杖四十,快快快走——”

      话没说完呢,车帘子后头探出一只白皙的手,接着露出来的是一顶无玉饰的乌纱帽。门子的嗓子眼就立刻被堵住了,瞪着俩绿豆眼儿看着里头被扶下来一个穿着浅绿官服,矮小瘦弱的女郎。
      一抬头,露出一张带着异域风情的面容,扶着她的婢女怒目一挑,轻啐了一口:“无礼!你说要打谁的板子?”

      门子着实没想到,涨红了脸不知道手脚该放哪儿。

      而周围被主人留下来看车的下人们眼神也不住地往陈棠身上瞟,气得冯柯一个健步挡在陈棠面前,凶狠地目光一瞪,呵斥道:“无礼贱奴!谁给你的胆子直视朝廷官员?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收回去,否则别怪我冯大郎的刀快!”

      众人这才警醒,连忙低头不敢再看,门子也猛地回神了:“您是女官?”

      他这一声惊呼如同炸开了锅,连周围走动的平民百姓走街串巷的小贩都吸引过来了,一时间窃窃私语不断——

      “这么年轻的女官?”
      “是呢,瞧她还穿着七品官服呢!”
      “这时候来拜李刺史,难不成是新来的六部曹佐官?”
      “浑说,刺史大人素来最不待见女官,怎会选女子任佐官的?”

      陈棠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以前跟着接待市局领导的场面还要壮观呢,这点算什么?她踮起脚拍了拍冯柯的肩膀:“无事,退下吧。”

      冯柯这才让开,却还是虎着脸,不懈地尝试着用眼神杀死你。
      陈棠上前,从宽袖中掏出拜帖递给门子:“建安县令陈棠请拜李刺史。”

      她声音清越,不大,却是字正腔圆的长安官话,周围的窃窃私语在话音刚落之时便骤然消失了。门子再不敢怠慢,躬身把人迎了进去。这不用说,肯定是从京都长安来的,这里没人能说这么一口漂亮的长安话,而且那抑扬顿挫的韵味,一听便知是世家出身。

      一辆挂着“谢”字玉牌的簇新马车恰好正驶过刺史府门前,里面坐着的华服青年却正好听见这句话,他用手中折扇挑起了车帘,却只见一抹单薄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后头,不由摇着扇子浅笑:“有趣……”

      跟车的童子疑惑道:“大人?”
      车帘晃动落下了:“走罢,她既为女官,日后自有再见之时。”
      只是建安县,那地方也有官愿意来?还来的是一位女官?
      车马辘辘,青年同情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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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惨烈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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