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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消极怠工 ...

  •   夜半,猫路过窗畔,发出婴儿嚎哭般的发|情|叫声。

      王季浑身冷汗地从旧梦中惊醒。

      那是黑漆漆的矿窑底,耳边全是同伴们急促恐惧的呜咽声,他们双手双脚被缚,如同牲口般被装在竹笼里。手持倭刀的浪人左眼上有一道狰狞的疤,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有人一个个捏过他们的骨骼,掰开嘴看他们的牙齿。

      王季和另外两人被挑了出来,剩余的人被踢到一边。

      黑暗中,他听见刀尖垂在地上,一步步拖拉而来的刺耳声。

      那些未曾被挑选出来的孩子有的被割掉了舌头,有的被打断手足,鲜血淋漓地扔到街头乞讨卖艺。王季却开始了另一种野兽般厮杀长大的人生。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名字。

      主人要他成为王季,那么他便是王季。

      他撑起身,点了灯倒了一杯水,下意识往窗外看去,窗台上那栽着月季的粗陶盆被人移开了一点,盆底旁一圈黄泥印。

      他倒水的动作顿了顿,盯着那粗陶盆,又慢慢将水壶放下。

      果然还是来了。

      王季走了过去,从腰后拔出匕首,沿着土与盆之间化了一圈,提着月季的茎秆,将其连根带土都拔了出来。盆底躺着一张纸条。

      这盆月季突然出现在他窗台的时候,他就知道,平静的生活要结束了。这是他们这些被特意造就的死士最为熟悉的传递消息的方式。任务在鲜艳欲滴的花朵被栽下前便放入盆中了,它或许会一辈子都静静地绽放在他窗边,或许有一日成为终止某人性命的信号。

      他们不需要知道是谁下达的命令,只要如同嗅到血腥的野兽一般去做就是。

      可是却没人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当野兽。

      他独坐到了天亮。

      他听见陈渔舟的脚步声,他走路总是习惯脚板往左//倾,因此鞋底总被磨得一边薄一边厚,能很容易听得出来。

      “王兄弟,该下地了。”
      陈渔舟的大嗓门在门外响了起来。

      他低低应了一声,起身拉开门,清晨泛白的日光刺得他的眼眯了眯。他看见陈渔舟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微微有些发黄的牙齿。然后他身后窜出来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男孩握着一根木|枪向他刺来:“王叔,接招!”

      他的身体瞬间紧绷,手被他狠狠攥住,才控制住自己。钝钝的枪口软绵绵地戳中了他的胸口,他啊了一声,捂住胸膛,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大娘子跑过来,蹲在地上,煞有介事地学着妇女救治员的样子给他糊了一胸口的面粉,又拿破布条缠上去,一脸严肃地说:“血已经止住了,现在需要担架!”

      她弟弟在一旁开心得又笑又跳,被陈渔舟拎着耳朵教训:“王兄弟,你别总纵着他们俩,你看,这越来越不像样了。”

      “无妨。”他扯了扯嘴角坐了起来,抹掉面粉,扯掉布条,捏了捏两个孩子的脸才和陈渔舟慢慢往地里走。

      一路上都是陈渔舟在说,他并不搭腔。

      其实他能够看出陈渔舟眼中的犹豫,这个粗汉子虽然憨厚却不笨,他把侍弄庄稼的认真仔细用在了待人接物之上。王季知道,他恐怕看出了什么。

      或许有一日,他便不能伪装下去,这些日子都将成为过去。

      他有些留恋地看向身后一边跑一边闹的两个孩子,农忙时再小的孩子也不能闲着,陈渔舟年幼的儿子都已经跟在大人身后一路捡掉下的稻子了。他们会帮忙拔出野草,归拢稻杆,然后又突然玩起来,藏在稻草堆里吓唬大人。

      忙活到午时,陈渔舟的妻子高氏会来送饭,王季也有一份。

      他和陈家四口一同坐在树荫下,一边喝着绿豆粥一边休息,燥热的风是发烫的,天色空碧高远,梳理得天上流云丝丝缕缕好似拂动的柳枝。

      树荫晃动,四郎依偎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大娘子蹲在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新认的字。建安官学赶在早稻抢收完之前办了起来,听说衙门里卖出了第一批种子,挣了不少钱,陈大人这才下令把盛仁坊原来的郑宅拾掇成学堂。

      郑家凭空消失了,还叫人们茶余饭后乐道了不久呢。

      但官府发布了官学的告示之后,便把大伙的眼光都吸引过去了。陈大人下令,官学只收十岁以下的孩童,不论男女,不分贵贱,不收束脩,还包一顿饭。

      只是这纸笔钱得自己掏。

      原本有些贫家农家就不太愿家中女儿去上学,多一份花销不说,家里的猪谁喂?衣裳谁洗?饭谁做?后来还是陈大人说了,学堂里有崔家捐赠的旧笔和纸,买不起纸笔的,可以向院长申请领用。这下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什么都不花,还能省下饭钱,于是十里八村的孩子都被父母赶入了学堂。只是陈大人似乎还是有些顾虑的,她将女孩和男孩分开了,在相距甚远的院落里上课。
      陈渔舟家的大娘子也兴高采烈地带着弟弟一块儿入了学,他们俩装纸笔书本的藤条箱子还是王季连夜给编的。

      这些寻常又世俗的人和事,他都没有,也不会有。

      但有时只是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瞧着看着,就已令人感到救赎。

      地里的庄稼就快收完了,这是千百年都难遇的丰收,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一年一定能过个舒舒坦坦的好年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只是陈大人额外交代了,叫大伙多看看顾着点自家的田地,他们建安县丰收,总有些人看着眼红,县里有一家人的稻子便被人盗割了去。

      这叫大伙儿都警惕起来,每天夜里田里都要留人守着。官府的宿卫也日日夜夜地在四周巡视。可只有王季知道,县里根本没有人的稻子被盗割,陈大人之所以说谎,只是为了防范别人而已。

      这个防的别人,或许就是他吧。

      自从他故意在霍怀章回衙门时引栎郎暴露行踪后,他便知道,他手上的消息很快会泄露。但他没有对郑氏回报栎郎的死,甚至连栎郎回报的霍怀章伪装成大司农的仆人入闽也没有提及。

      郑氏至今都以为霍怀章离开灵州后一直都还在长安或洛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违抗主人的命令。

      黄昏降临,陈渔舟携妻带子回家去了,用完了晚食,和家人温存一会儿,才会回来守田。这段时间,王季一个人守在田地里。

      这是动手最好的时机。

      他仰面躺在收割完一半的田地里,枕靠着被烈日烤晒了一日的新稻。

      他闭上了眼。

      暑气散去,夜风渐凉,吹透了他寂寞肮脏的灵魂。

      忽然见一双小手从后头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大娘子。”

      “真无趣!”大娘子嘟着嘴撒开手,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王叔,你应当要假装没猜着!你这样我下回不来喊你回家吃了!”

      “我……我给你编蚂蚱吧。”他不善言辞,拙劣地哄着孩子。

      大娘子却立刻就笑了:“好啊好啊。”

      眉眼弯弯,小女孩温软的身子挨在他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挠得他下巴发痒。他尽心尽力地扒了几根稻草编蚂蚱。

      他想,若是他不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是不是有一日,也会成家,也有个软软香香的小女儿成日里冲他笑,冲他闹?

      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再也不想干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他只是不想失去他们的笑容而已。

      郑氏已远去,能够这般平静地苟活一日,便一日吧。

      王季给大娘子编完了蚂蚱,又编了蜻蜓、蛤//蟆、小马以及他们的耶娘弟弟和王叔后,陈渔舟提着榔头来守田了:“王兄弟你回去吃饭吧,给你热着呢。”又转头训大娘子:“你也快回去,都这样晚了,先生布置的课业你做完了吗?”

      大娘子冲陈渔舟做了个鬼脸,利落熟练地爬上王季的背,哼着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歌,拽着王季的发髻一块儿回了家。

      星星和月亮随在身后。

      .

      同一时间,闽州刺史府。

      李刺史焦急地在府中等消息。

      可是他等了一夜,眼都熬抠了,也没听说建安县粮仓和官田起了大火的消息。这郑伯庸那起子老杀贼不是讲得清清楚楚的么?这他娘的郑家养的杀手怎的如此不靠谱?

      他气得掀了桌子。

      最终,他挂了俩巨大的眼袋,却等来了陈棠送来的信函。

      “禀刺史大人:建安县所欠八年税粮共计二十万石,另有今年应付税粮三万石、租用耕牛两百头抵用租金粮两万石,共计二十五万石皆已入仓。恳请刺史大人请派司仓参军事、库吏、仓令前来收粮。”

      李刺史瞪着那信上娟秀的字迹良久,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大,终于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晃悠悠地一头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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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消极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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