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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县衙 ...

  •   建安县衙坐落在县城东北方位的“正德坊”,按照大楚律疏,县衙不和居民区相连,坊内也不许人做生意,所以几乎独占了半个坊。两边榕树繁茂如伞盖,绿幽幽地在头顶连成一片,很安静。陈棠刚到坊门口就坚持要下车,这辆牛车果然是旧得快散架,车壁的木板又薄又霉,那只可怜的老牛瘦得皮包骨,拉着她走两步就撅蹄子,她实在被颠得屁股疼。

      赶紧下来,正好也看看她以后办公兼住宿的地儿。
      县衙是严格按照规制建的,坐南朝北,左文右武,前堂后寝。

      大门面阔三间,中间为甬道的过道,东边梢间的前面放置“喊冤鼓”一架。右边是值房。因她是新官上任,为了迎接她寻常不开的仪门打开了,门上有幅被风雨日晒褪了色的对联,笔锋遒劲:“从来清白无遗漏,自古贪争有后殃。”[1]

      孙主簿也颤颤巍巍地下了轿,拄着拐杖给陈棠介绍,这是上任白老县令亲笔提的,自勉为官清正,当一心为民。

      陈棠注意到,提到白老县令,不管是油滑的钱一贯、资历最老的孙文海,还是面瘫的周峰,个个都面露怀念。再看那副楹联,想来这位老县令不仅是个深得人心的好官,还颇有手腕,把下属调|教得服服帖帖。

      进了大门,陈棠就发现这衙门安静得过分,一个人都没有。疑惑地转头,就见钱一贯尴尬地挠挠头说:“前年大旱去年又洪涝,老百姓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咳……着实不大足够,咱们县一点税也收不上,三班衙役、六户吏员的俸禄已欠了两年多,人就跑光了……”

      陈棠震惊了,主要是公务员=铁饭碗的印象太深刻,在古代更甚,县令权力颇大,基本就是县长+书记+法院院长,真正的一方土皇帝,应该不需要怎么捞都有人孝敬,不说脑满肠肥,也应当吃穿不愁才对。

      虽然上任县令似乎很清廉,但听说他已去世八年,这期间都是眼前这三位同僚共同代管整个衙门。按大楚的惯例,武官没有资格分管行政,所以日常事务应该是以钱一贯为主。陈棠瞥了一眼钱县丞,觉着这个胖子怎么也不可能清廉到手下公务员都发不出工资的地步?难道真像他说的,收不上税?

      但仔细观察四周,又动摇了,也许发不出工资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虽古时有官不修衙的惯例,但这县衙……太破了。

      虽然能看出为了迎接她仔细打扫擦洗过了,但估计是真没钱维修。门窗、梁柱上的木头朽坏的朽坏,掉漆的掉漆,大堂中间悬挂“建安县正堂”大匾的钉子松了,用一根布带勉强绑住了。匾额下为县令审案暖阁,阁正面立一海水朝屏风,被老鼠咬破了好几个洞。上挂“明镜高悬”的匾额中间也被白蚁蛀得坑坑洼洼。

      这其实是危房吧?别以为她没看出墙都歪了!

      所幸放在暖阁内木制高台上的三尺法桌似乎还有好好保养,物件都还完好。桌上置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高足赤漆胡床,其左为令箭架,右有黑折扇。暖阁前左右铺两块青石,左为原告席,右为被告席。

      大堂两侧有议事厅,一走进就吓呆了,卷宗文书快从案几堆到天花板了,地上也放了好些,连个落脚地都没。钱一贯又干笑着解释道:“老大人去世后,我们几个不敢代行县令之职,年年上报朝廷却未得到批示,所以……”

      所以案子堆了八年都没有解决?看大堂那情形,估计连堂都没正经升过吧!你们八年来光领俸禄不办事儿?陈棠立马转头看向孙主簿和周峰,周峰是面瘫,但一副“老子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样子。而孙主簿的神情就有点玩味了,有些愧然,更多的是无奈。

      陈棠不动声色,依然含笑往后头走。

      大堂后侧有平房两间,为衙皂房,里头一条长长的大通铺,上面却只有五副铺盖,估计就是她身后这五位捕快的住处了。她堂堂一个县令,全副班底就这么几个人,太惨了。

      陈棠内心宽面条迎风流泪。

      接下来就简单了,可能是没钱,建安县衙原本就建得不大,总共加起来只有四进。出了大堂,只过了一道回廊便是“二堂”,两边有门子房,不过以前老县令的门子也跑光了,所以都是空的。宅门前也有一道屏门,门上悬挂“除暴安良”金字匾额,同样陈旧不堪。

      二堂是审理不公开的重大案件和大堂审案时县令“中场休庭”小憩的地方。两边摆放着审案中可能使用的笞仗、夹棍、拶子等刑具。左右厢房就是孙主簿和钱一贯的办公室了。

      再往后穿过一道拱门,就是“三堂”,也算是衙门最后一进,因为从这里的角门出去,一条夹道尽头,是县令的内眷住的地方。

      经孙主簿介绍,三堂东侧两间是县令接待上级官员和商议政务的地方,中间是审理隐私和机密案件的地方,西侧两间是县令办公兼日常休息的地方,还有一间是迎接上级高官时临时的更衣室。

      东西厢房则是县令师爷办公的地方。基本配置是一位钱粮师爷,一位刑名师爷。他们大多由县令从家乡带来,俸禄都由县令定期奉送。

      陈棠内心呵呵:原主一个都没带。
      不过也不能怪她,不是她不想带,而是她根本没法子。

      陈家是家风极为传统的长安老牌世家,主要表现在坚决抵制女官制度,每次上朝都要恳请圣人取缔该制度。小时候,陈七娘子嚷着要读女私塾,陈家没怎么反对,因为这在长安还算一种潮流,算是长安仕女“镀金”的一种方式。但同窗们读不过两三年便会被家里捉去嫁人,根本不会给机会让她们考科举。而七娘子是陈家的异类,聪明耿直热血上头,怀着一腔“女子亦可匡扶社稷”的意气,在和大都督府的霍二郎订婚后,仍然不死心,秘谋一年,成功背着家人去考了春闱。

      一举得中进士科榜首,也就是俗称的簪花状元郎,锣鼓喜报都到家门口了,陈家还一脸懵逼。
      陈父大怒,立刻提前婚期,安排她嫁人。

      陈七娘子这回却表现得格外乖顺,一边积极准备婚事麻痹家人一边暗搓搓偷了父亲的空白奏章给圣人上密信,主动要求请官外放,为国分忧,越远越好。

      等建安县令的调令下来时,她已成亲半年,然后当机立断,背着还身在军营练兵的夫君,变卖嫁妆换盘缠,潇洒地留下一封和离书,只带了亡母留给她的两个家仆冯柯和灯娘,就这么溜了!溜了!

      陈棠看完这段记忆,只剩下一句话:七娘子,我敬你是条汉子!
      只可惜她抛却一切孤身上路,却壮志未酬身先死。

      陈棠不敢去想,七娘子在船上弥留之时有多么不甘和遗憾。她不由想到自己,她也是对抗家庭对抗父母,全凭自己才能读上大学,然后考研,出国。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那么大,那么精彩。她不止一次梦见曾经少年模样的自己在垃圾堆里翻找个不停,醒来还泪流不止,只想,“幸好没放弃,再苦再难,我都撑住了。”

      在陈棠所学的历史知识里,并搜索不到“大楚”这个朝代,这里的历史似乎在五代十国期间拐个弯。赵匡胤没能成功篡后周而黄袍加身,不知哪来的齐氏异军突起,最终继承了李唐江山,国号楚,原定都洛京(洛阳),后又改迁长安。

      从此没了大宋而有了大楚。

      虽来自不同世界,但她和这个世界的陈七娘子多么相似啊,只是七娘子比她还义无反顾,因为她对抗的是一个男尊女卑更为根深蒂固的封建社会,追求男女平权还任重道远。

      刚穿过来时,陈棠在船上无聊,便翻阅陈七娘子的字,她练的是当朝尚书令,也是大楚最著名书法家张崇的“张体”,下笔山水连绵、挥洒狂傲之极,纸上的内容经常摘抄一首木兰诗。

      “代父尚看传孝烈,死固犹复许孤忠。
      悠悠往事空留迹,尽在行人感慨中。”[2]

      陈棠是理科生,文学细胞四舍五入就是没有。但连她都能一眼看出陈娘子的志向与傲骨。她的思想或许已超越了同时代大多数的女性,她一点也不想做男人的附庸,她希望自己能像花木兰一般,巾帼英名后世传。

      女官制给了她机会,然而命运却捉弄了她。
      陈棠摸了摸掌心的茧,那是陈七娘子日日读书练字磨出来的。

      参观完最后一间签押房,陈棠随众人回到大堂,钱一贯正热情地邀请她去家中吃接风宴,陈棠回头看了一眼“明镜高悬”的匾额,转头含笑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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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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