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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冬防与弹劾 ...

  •   陈棠让灯娘把孙钱二人送走,独自靠在铺了厚厚狼皮褥子的实木老板椅上,脚尖垫在地上,一圈一圈转着椅子思索着。杂交水稻的育种工作开了个好头,佃农们对她的抵触心理少了许多,她终于能将初代杂交稻推广到全官田,这样逐步走上正轨,她也能闲下来一段时间了。可是,等到秋风逐渐吹散了暑气,却又有另一个严峻的实事摆在她面前——冬日快要来了。

      那群传说中的海盗听起来并不容易对付,若是光靠建安兵防与山瑶百余人,是守不住海岸线的。幸而这次培育的稻种十分给力,如果顺利,今年这茬晚稻不必等到入冬,说不定能在10月底便完成抢收,大批税粮入了闽州粮仓,那群海盗还能把闽州城攻下来不成?

      关键是生活在海边和村镇的百姓会性命不保。

      陈棠问过遭遇过多次海盗入侵的老人,一般到了那时候,他们首选会往县城逃,但入了县城也并不能保证安然无恙,有几次海盗猖獗到破城而入大肆劫掠,周峰和他那点兵丁根本抵挡不住,只能选择退守县衙。城中唯有士族居住的盛仁坊、尚礼坊幸免于难,他们的宅邸大多都坚如堡垒,又有家丁仆人数百留守,海盗们虽然谋财,却也知道捡软柿子捏。

      平民们也会选择往闽州和群山中逃命,但群山中有不亚于海盗凶恶的山匪蛮人,能安然躲过寒冬,全靠运气。而本应最安全的避难所闽州,城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敲开的。

      李刺史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依据每个县每年“上贡”的情况,他只允许闽州每或多或少收留一小部分各县难民,限定名额必然导致供不应求,那怎么办?看你能拿出多少钱咯。

      而就算你入了闽州城,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有很多倾家荡产入了城的百姓,却活活冻死、饿死在了闽州街头。

      “大人,没有几十贯钱,您买不下自己的命。”老人皱纹满布的脸上透出几分见惯了世事的沧桑与苦涩,“有时候闽州的守将就这么拦着,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扒光拖走,男人和孩子有的被捅死了,有的被他们捉去,不知生死,没见过有人逃回来过,从来没有……”

      今年还要继续这种情况?
      陈棠当然不了,她必须另想办法。

      其实只要守得住县城,就能保下大部分平民百姓了,可是建安的城墙并没有闽州城的牢固,而守城的军卫四舍五入就等于没有。训练平民共同抵御海盗?可以开始尝试训练属于建安的守城军士,但短时期的训练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成果,这对如何抵御今年的海盗并无太大益处。

      而且她对于现代军事训练的了解基本仅限于军训项目,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没把握的事情最好不要轻易尝试,这是她的原则。

      或许可以……

      转椅吱吱呀呀地停了下来,她咬了咬手指,脑中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以前听过有种说法,米国有一些保镖公司,后台大多是政府组织。他们名义上称为保镖公司,却长期定向招募平民、前军人乃至于亡命徒。不管你什么国籍从哪里来,曾经干过什么,一概不追究,只要通过考核就可以加入。当米国官方军队或政府有什么不便出面的事,就会让保镖公司去做。这样风险较低,而且一旦失败可以强势甩锅否认。

      他们也常被称为雇佣兵——“谁付钱就为谁卖命。”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陈棠眯了眯眼,雇佣兵算是个时髦的说法,古往今来历史上也有很多现成的例子,最著名的、连她这个工科狗都知道的就是明朝由蒙古人组成的“朵颜三卫”,那可是朱元璋和朱棣的王牌军队,明朝对三卫首领许下官职和互市的好处,分化了其中一支部落去对付其余的部落。

      她完全可以效仿。

      而且山匪好歹是大楚同胞,是可以团结的内部势力,那群海盗是什么?

      是侵略者!这两者本质上就不同。

      不过这件事急不得,要说服其余六族部落,并不容易。他们不像山瑶人难以自保有求于官府,其中的熊居和泰雅部落十分强盛,人数众多,他们不跟着海盗趁火打劫就算了,还想他们帮着守城?

      除非有比打劫更大的好处等着他们。

      陈棠决定等蓝鲲回来再商议这件事,他们山瑶是七族之一,想必更能号得准其他部落的脉。而且如果要做,这件事可没那么好糊弄——包括诏安了山瑶人的事情,她得及早向朝廷给个说法,以李刺史锱铢必较的脾性,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参她一本把她乌纱帽给撸下来才奇怪呢。

      说不定这时都有些晚了。陈棠想了想,觉得保险起见不能再耽搁了。
      “大郎。”陈棠坐起身唤道。
      “某在!”

      “你替我回长安一趟,送两封信。”陈棠拉开抽屉,从里头找出一本黄缎面的空白奏本,提笔思索片刻,便下笔如龙,“一封是家信,你必须亲自替我送到长姊手中,让阿姊托光禄大夫把这一封密折直面给圣人。”

      脑海中属于七娘子的并不完整的记忆中,她和家中姊妹兄弟的相处并不愉快,她们当她是个怪胎,不学女红不学管家,不在乎首饰衣裳也从不染指甲,不是闷在屋里读书,就不知一人躲到哪里去。只有长姊陈大娘子待她最宽容,幼时她犯了错,还常替她遮掩。

      当时七娘子孤身赴任,只对陈大娘子透露真相,大娘子见如何也阻拦不住她,只得一边气得跳脚一边不停地塞给七娘子一匣又一匣的金子,声音愈发哽咽:“只盼你一路顺风顺水,前程似锦,有朝一日回到长安,你我还有相见之时。”

      想了半天,长安中或许也只有她可以信赖了。

      陈棠写完,又仔细看了一遍,才郑重地用蜡封好,递给冯柯:“你亲自去,其他人进不了光禄大夫的府门,记住,不能走驿道官道,快去快回!”

      “是!”冯柯连为什么都不问,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连夜出发了。

      陈棠把信交出去就松了一口气。她看着抽屉里静静躺着的一叠黄缎面的空白奏折,大概有十几本吧。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来,对着记忆里那个偷溜进书房把亲爹陈太傅的密折搜刮一空的七娘子,在心里说了句:“谢谢。”

      和普通的奏折不同,密折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才有资格投递,所以哪怕李刺史已是一州长官,他也得老老实实地一层层递过去。而这份盖有陈太傅私印的密折甚至都不用经过三省六部官员的审核,就能最快地送到皇帝面前。

      不然陈棠根本不敢写这本奏折,因为她以自己七品官的身份向长安写奏章,只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李刺史的桌案上而已,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算走了狗屎运在李刺史手上漏过到了长安,也要经过无数官员的手,在谁手上压一下,所有事情都耽搁了。

      深夜,冯柯奔马出城,身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他离开后,陈棠立即又紧锣密鼓地投入了晚稻的播种工作中。一切按部就班地重复着春耕时的步骤。

      而陈棠在百姓中的口碑也逐渐好了起来。她言而有信,答应老百姓的没有食言过,而且比谁都慷慨,官田除了朝廷定死的粮税,其他一点杂税都没收,算清佃租税粮余下全是他们自己的,大楚定国以来哪有过这样的好事?这让他们对山瑶人的成见也跟着少了很多,只因早稻收成秤粮时,山瑶人一斗米的损耗都没贪,反而一板一眼按照斗升数量算得清清楚楚。

      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打心眼里感激山瑶人,再也没人说让山瑶人进衙门办事是引狼入室了。

      陈渔舟对此最有感受,为了方便每日照管田地,他已经把自己的草棚都搬到试验田边上了。别看陈大人日常极为和气,但认真起来可谁都怕,她要陈渔舟每日都巡视一遍稻田,要记录水稻的生长情况、有无病虫害、害了病的都是哪些、哪些又不害病、哪些抽穗快、哪些灌浆快。错了一点都不行,陈渔舟每日光忙这些就快晕头转向了。

      所幸这事儿也不仅他一人做,和他的田地紧挨着的有个佃农叫王季,人瞧着有点阴沉沉的,但却是个极老道的庄稼把式。更重要的是,这王季能识好些字,有他相帮着,陈渔舟才没把陈大人交托下来的事儿砸锅。

      陈渔舟是个一根筋的人,心思落在地里,这新草棚因此就搭得潦草了些,谁知被夏天的大风一刮就倒了,幸好巡视试验田的山瑶人正好在附近,一言不发就砍了竹子给他新造了两间结实的小竹屋,底下还能养牲畜。可把大娘子和四郎高兴坏了,现在成天跟在山瑶人身后玩闹,山瑶的孩子还教他们抓鱼逮兔子,陈渔舟的妻子从此每日都能喝上一碗鱼汤,病都好了不少。

      陈渔舟真是感激他们。

      有了山瑶人和邻居王季的帮衬,他就一颗心都放在了地里。陈大人每日都来,手里拿着小簿子一边听他回话一边亲自下田去验证。时日长了,陈渔舟也渐渐能看出些门道来了——他发现地里长得最高最状结的穗最多的,几乎都是坏稻。

      而且比起春耕,这次坏稻的数量明显变多了。可是他又很疑惑,为何照着陈大人的话种出来的都是坏稻呢?还跟以前他见过的坏稻都不一样,陈大人弄出来的坏稻咋比地里的好稻长得还要好。

      可是坏稻没法繁育种子,这长势再好也没用啊。他踌躇苦恼了两天,终于还是把疑惑说了出来。陈大人却笑容狡黠:“正该如此才是,你以后就会知道什么叫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了。”

      这也是她选择杂交稻的原因,杂交水稻自身特性就是最好的专利保护。
      你可以模仿我种田,别想模仿我的稻!

      终于,深秋渐临,落叶铺满了长街,陈棠捧起田地里一株挂满沉甸甸稻穗的稻子,黑漆漆的眼眸闪烁着:“嘿,我等你很久了,建安一号。”

      .

      另一边,让时间回溯到阳光浓郁的炎炎夏日,冯柯尚在快马加鞭直奔长安的途中,而李刺史弹劾建安县令陈棠养寇自重、意图谋反的奏折已经率先抵达西京洛阳,呈到了洛阳令裴少仪的手中。

      洛阳离长安已不足四百里,快马两日即到。

      夏日酷暑难耐,蝉声呱噪,两个清秀的童仆跪坐在冰山旁挥扇送风,舒爽的凉风丝丝拂面,裴少仪悠然地撑着下颌看长窗外几位美婢扑蝶,娇俏的笑声透风而来。百无聊赖地看了会,他回过头,将那本奏折扔到对面披着一身黑甲的男人面前,一脸戏谑地笑道:“霍二郎,你那位妻子果真非凡人也,这才赴任多久,闽州刺史就要弹劾她谋反呢。”

      男人风尘仆仆,似乎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衣甲还沾着血,对着幼时好友的话视若罔闻,只自顾自地低头为渗血的手臂缠上新布条。

      “怎的不说话?”裴少仪没看成笑话,颇为不满,一双桃花眼转了转,又装似无意地道,“你若是不在乎,我便封个三百里加急的火漆今晚便递到长安去?”

      “你说错了,她不是我的妻。”男人总算稍稍抬眸,剑眉下那一双狭长的眼眸如寒泉浸玉,声音冷硬非常,“她早与我毫无干系了。”

      裴少仪转过头去,十分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嘴上说得倒凶,若真那么无情,刚从大营归来连伤都来不及裹便赶来他府上是为何?
      来叙旧?
      莫非脑中有疾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冬防与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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