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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少不更事(下) ...

  •   鸿福客栈。

      晨风上楼看到仍然躺在床上的洪宪,皱眉道:“阿喜兄弟没有完全治好洪宪吗?”

      洪双习笑道:“别着急,洪宪只是在休息,他受的内伤不轻,需要好好调息。”

      晨风点点头,复道:“洪兄,阿喜大夫和空空子现在正在楼下大堂。”

      洪双习抚掌笑道:“好,快带我去谢谢阿喜大夫。”

      阿喜和空空子见了晨风和洪双习下来,都没有起身行礼,两个人坐在桌边一脸等着吃饭的样子,洪双习也不以为忤,笑着在他们对面坐下,找来小儿,大声道:“快将几位公子请到雅座。”小儿领命,马上操办起来。

      阿喜和空空子平时随性惯了,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两个人换桌坐下,还是一脸等着吃好喝好的表情。四人一桌,洪双习向阿喜表达完了一番谢意,小二已将好酒好菜递上,阿喜看了看桌上的菜式满心欢喜,尽挑大鱼大肉下手,素菜都懒得动筷。空空子看着阿喜吃的欢乐,自己也十分开心,不过吃相比阿喜要好多了。晨风和洪双习见两人吃开,自己也动筷,晨风觉得两人心性豪爽毫不拘束,洪双习则是认为两人颇具江湖风骨。

      吃了一会,阿喜才想起一件事,停筷看向洪双习:“那个重病之人现在如何?”

      洪双习笑道:“多亏阿喜大夫妙手回春,洪宪真正楼上休息。”

      阿喜点点头,又一轮狼吞虎咽。空空子突然问道:“洪公子可是从北方来的?”

      洪双习一怔,微微一笑,“是啊。”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爽快承认。果然,空空子没料到洪双习这么快就认了,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在下有一样东西想让洪兄鉴定一下。”

      “没问题。”洪双习答应得很爽快。

      空空子从怀中拿出那块佩玉,递到洪双习手中。

      洪双习神色严肃,一字一字道:“螭虎龙纹佩。”

      空空子心念一动,听这名字这块玉必是大有来头,不禁想听下文。洪双习果然没有让空空子失望,轻叹口气,接着道:

      “螭纹和龙纹非常接近,故又有‘螭虎龙’之称。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螭乃是第九子,无角,头和爪已不大像龙,而是吸取了走兽的形象;螭也称蚩尾,是一种海兽,属水性,乃北方渤海国的守护兽。”

      洪双习说到这停了下来,把玉佩举到眼前平视。空空子听得着迷,双眼直盯着玉佩,晨风则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传说对他来说只是个传说,阿喜埋头在美食佳肴里,不去理会那个声情并茂的故事。洪双习坐在窗边,逆着光,光晕斑驳地映着白玉,他眯起眼睛,

      “这块玉本是双螭子母玉,相传母玉在渤海国国君手中,子玉传与子嗣,持玉之人即握有渤海国一定的兵权,这子母玉好比这东定国的白虎符,只有两个白虎符同时使用,才可以调兵遣将。”这子玉怎么会被带出渤海国,还落到江湖中人手中?洪双习意味深长地看了空空子一眼。空空子此时惊觉自己这次截的货会给自己和阿喜带来多大的麻烦,看着阿喜心满意足地吃着山珍海味,胃中苦水翻腾,一时心中拿不定主意,扯出一抹微笑,道:

      “洪公子既然能一眼就认出这玉佩,怕也是知内情的人,这价值连城之物如今落在我手中,不知如何是好,”空空子叹了口气,“空空子一平头百姓,虽不通晓国家大事,却也知道这兵符之重要,”脑中念头一闪而过,“还是把这个交换给官府吧。”

      好小子,自己犯了事,还想让我来善后,既然看清我是北方人,自然不会让这便宜白白给东定国占了去,不过接了这活,我也不吃亏。洪双习摇头笑道:“怕是不妥,玉佩的主人怕是已经发现了,但是绝不会报官,这丢了兵符的大事,岂敢四处宣扬?但若是被东定国的官府归还,难免让人以为是东定国监守自盗,然后卖人情给渤海国,这渤海国和东定国东边接壤三个郡,边境局势变化无常,螭虎龙纹佩是极好的发难由头,空空子既为东定国百姓,想来是应为自己的家园着想。”

      “洪公子教训的是,空空子差点就要铸成大错。”空空子连忙称谢,心想:说了半天,还不是想我自己主动求你收下这兵符。“那依洪公子看,空空子应该如何处理这烫手的玉佩?”唉,到手的宝贝却要转手送人还真是不甘心啊。

      “在下北方人,若是由我物归原主的话,可能会比较好,省些不必要的麻烦。”

      空空子又道:“洪公子愿意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真是再好不过,但是,空空子还希望您能不泄露我的身份。”我可不想做冤大头,虽然不知道洪公子要来玉佩何用,但是不能让他自己做好人,再嫁祸于我,得先让洪公子做个保证不泄露这玩意是我顺手牵来的。

      洪双习微笑道:“洪某处事自有分寸,绝不会托累空公子。”

      阿喜本在喝茶,听到“空公子”,顿时“噗”得呛了一口茶。空空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洪公子不必见外,叫我空空子就好了。”

      洪双习收好玉佩,唤来店内小二,耳语了几句,小二便恭恭敬敬退下。不一会,小二重新回来,洪双习接过小二递过的银票,阿喜这时也是酒足饭饱,懒洋洋地倚着椅背看着街景。

      “阿喜兄弟。”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阿喜半睁着眼睛回过头来,正对上洪双习紫黑色的眼睛,心忽的一跳,敢情今天是异国友人交流日了,怎么碰上的净是些外族人。洪双习也正打量着阿喜,眼睛如墨般黑亮,可这深陷的眼眶却有些像北方人,风弟的眼睛是琥珀色,还有渤海国的螭虎龙纹佩,是不是自己太久不出门了,东定国何时与北方关系如此密切?洪双习眯眼微笑,将一张银票递给阿喜,“阿喜兄弟,多谢你出手相救,这是洪某的一点心意。”

      公子就是公子啊,出手就是阔绰,阿喜接过洪双习递来的一百两银票,心中欢喜,笑嘻嘻道:“谢啦!”

      “阿喜兄弟,能否给在下讲讲这箭叶芋毒是如何中的?”

      “这个啊,其实就是箭叶芋和君子兰两者相冲,食了箭叶芋再喝君子兰茶,便会中毒,箭叶芋一片既够,可这茶是越喝毒越深,这里没人吃箭叶芋,所以很少人知道这两种植物相克,这中毒嘛其实也就是人神智昏沉,浑身无力,血液流通受阻,但是时间长了遗患无穷。”

      “那阿喜兄弟之前可是彻底解了洪宪的毒?”洪双习心中焦急。

      “没有啊,”阿喜懒散道,洪双习一听面色下沉,听阿喜接着道,“我只是助他血气通畅,慢慢排出箭叶芋汁。他中毒时间不长,很快就会没事,不用担心捞下什么病根。”嘿嘿,一粒肠清丸一百银,这钱真是好赚。

      “原来如此,那阿喜兄弟这解药还有吗?”

      “有啊。”多的是啊。

      “那能不能卖给洪某一些呢,防身用。”洪双习一脸真诚。

      “洪公子客气了,你的诊金给的那么多,阿喜都不好意思,这药今天还带了一些就都给了你吧,不另收费。”阿喜爽快的答应,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袋子,递给洪双习。

      今天收获不少,洪双习感激地接过,“大恩不言谢,阿喜兄弟和空空子兄弟日后有什么需要洪某帮忙的,洪某自当竭尽全力。”

      阿喜笑着点点头。

      “阿喜兄弟,晨风今日多有得罪,在此自罚三杯。”说完,晨风自饮三杯酒。

      “呵呵,晨公子严重了,区区小事,阿喜早就不计较了。”说完,阿喜也喝了一杯算作回礼。

      四人吃过了饭,该了的心事都了了,洪双习起身抱拳,开口道:“相聚终须别,洪宪怕是不能久等了,洪某再次谢过各位,希望日后还有机会把酒言欢。”

      三人都站了起来还礼,道了声:“后会有期。”

      送阿喜和空空子出了鸿福客栈,洪双习和晨风回到洪宪所在房间,店小厮跟在身后道:“洪公子,马车已备好。”

      “扶这位公子上车。”小厮乖乖的照做,晨风和洪双习跟在两人身后下楼,看洪宪上了马车,洪双习在马车旁站定,向晨风一抱拳,“风弟,结识你是洪某在东定国最值得纪念的事。”

      晨风微笑回礼,“洪兄,人生何处不相逢,好好保重。”

      “呵呵,保重。”洪双习侧身上了马车内,一挥手,车夫挥鞭启程。

      晨风独自回到鸿福客栈,心想明天好好逛逛白马镇。

      阿喜和空空子离开客栈,继续东行。

      “阿喜,你可真行,一粒肠清丸一百银,这钱赚起来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药丸我可是花功夫做的。”

      “还懵我呢你,你做的药大多是寻常药材的,难得有几味珍贵的药材,还不都是我替你搞来的,你可都是宝贝的紧舍不得用的。”

      “于寻常中炼造化,那是我阿喜的本事。”

      “是啊,阿喜可是炼药妙手。”空空子突然神情严肃,“阿喜,你觉得那两个人如何?”

      “很好啊,都是温良公子来着。”

      “说正紧的。”

      “哦,我觉得晨风有些小聪明,人长得比你好看。”说着,阿喜瞄了眼身旁的空空子,果然空空子的脸色发青,“洪公子嘛,来路不明,不过他们都与我无关。”

      无关,还好,空空子暗道。阿喜停步看向空空子,“你问这些作甚?”

      空空子干笑两声,“这不是随便问问吗,难得在白马镇见北方人。”

      两人继续向前行,“是啊,你竟然还去招惹北方人。”

      “放心,我能自保。”

      阿喜点点头,心想:空空子你还是小心点好,好了伤疤没几年就忘了疼。阿喜想想还是放心不下,“空空子,”一听阿喜这样叫自己,空空子心一紧,暗想:阿喜只有生气或者不安时才会这么称呼我,怎么了?不安道:“阿喜,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空空儿。”

      “空空儿,你要是忘了你怎么遇见我的,我可以再提醒你下。”阿喜语重心长。

      听着阿喜的话空空子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到两年前,两年前他在昭国犯了一桩大案,那失主不是个善主,直把空空子逼到东定国边境,空空子不慎身中剧毒,勉强到达太山,想藏于山中,仇家不易找到,毕竟自己已经越过国境。谁料到,那失主雇的杀手对自己穷追不舍,空空子本想物归原主,让那人放他条生路的,不过看着情形,那是没有活路了,空空子只有想着法子逃跑。

      无奈剧毒缠身,空空子正准备一个人在太山上等死的时候,遇到了在山上采药的阿喜,阿喜独自照料空空子,从来没有开口问过空空子的来历,后来空空子的毒真的解了,和阿喜成了朋友。空空子那时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盗者的禁忌,空空子一个人独来独往,一直以为自己很能逃跑,其实大部分不过是失主不追究,或者说无法追究,但是真的遇上了对手,就难独善其身了,偷不到东西是小,失了性命是大。于是,空空子很少去偷了,若真要偷也会先摸清背景,不会见宝起心,但是对于阿喜想要的珍奇药材,空空子一定是有求必应地帮她弄到手。

      空空子本以为今天自己只不过是对街头恶霸小施惩戒,没想到一出手就是一件奇宝,佩服自己眼力的同时还是有些后怕的,听到阿喜提起往事,也是真心诚意地认识到自己这次的轻率。但是听到阿喜这样说,空空子心中还是暖暖的,毕竟阿喜这是在关心他。

      自从他伤势好了之后,就一直和阿喜在一起,阿喜平时由母亲管着,但是阿喜的母亲很少照顾她,也不知道空空子的存在,空空子就带着阿喜从太山上下来,到东定国的城镇中行医。阿喜也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毕竟自己努力学习的医术有了用武之地。空空子凭着轻功带着阿喜来回,从未被阿喜的母亲发现阿喜偷偷下山。

      阿喜见空空子陷入沉声,咳嗽了一声,“空空儿,我们下次别来白马镇了。”

      被阿喜的声音拉回了思路,“阿喜,你会舍不得罗林包子的。”

      “你替我打包就好啦。”看到空空子眉间的阴霾,阿喜欢快的说。

      空空子上前一步,看着空空子闪烁着复杂情绪的眼晴,阿喜笑道:“说不定,别处有更美味的肉包。”

      空空子微怔,收回脚步,突然拎起阿喜,施展轻功,阿喜吃紧,“这里人多。”

      “很快。”

      空空子的轻功确实很快,两个人不一会就到了太山山腰。

      “空空儿,送到这就好了,我自己走就好了。”轻轻落地,空空子松开抓着阿喜的手,点头道:“明天早上老时间来接你。”

      “嗯。”

      空空子转身一跃,消失在太山的葱茏中。阿喜一个人独自往太山山腰的别谷堂走去。

      阿喜一人在山道上走着,没有感到身后专注的视线,一身青衣的人,立在树枝上,身材颀长,形相清癯,丰姿隽爽,乌发随风猎猎,望着行路人的黑色眸瞳下克制了太多复杂的情感。

      阿喜扬手向空中洒下一片浅粉色雾帐,两旁的树丛分开,阿喜默默地向前走去,身后的视线已不知所踪。阿喜绕到自己的房间,换下了男装,穿上竹青色的连衫衣裙,加了件米色小袄,三四月份的太山春寒料峭,不比山下已微暖的气候,山上寒云缭绕,冷雾袭人。直到傍晚时分,阿喜才慢悠悠地晃到了别谷堂厅堂。

      这厅堂像是没了梳妆台和床铺的卧室,别谷堂的地方不大,只有阿喜和她的母亲,布置也十分洁简,没有多余的装饰,弥漫着淡淡书墨香,绞着浅浅草药味。成摞的古籍整整齐齐地靠墙堆放,书架里已是塞满了书籍,卷了边泛了黄的书页却横七竖八的冒出角来,暗示着这些书经常被人翻动,另一边是一格格嵌在墙中的小抽屉,标签上的字明灭可见,木制的抽屉把手已被磨得光亮。中间的紫檀木圆桌,隐隐传递出一种凝重,桌边有三张无背座椅,桌上放着一壶茶,壶口热气升腾,氤氲生雾,有股药茶的气味,过多的气息混杂难以辨明,却只有一个茶杯,正被一闭目宁神,身着秋水色长袍的妇人用手捂着。这妇人约莫三十四五岁年纪,肤光胜雪,容色清秀,眉目间依稀与阿喜甚是相似,可是阿喜却没有这般貌美。

      “娘。”阿喜在妇人身边坐下,将妇人手里的茶杯重新斟满,迅速上窜的水汽环绕着两人,久久不散。

      “功课可是完成了?”妇人没有睁眼,淡淡道。

      “嗯。”阿喜拘谨地点点头。

      “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吧。”

      “哦。”阿喜起身离开。阿喜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母亲在自己八岁的时候,就不和自己一起吃中饭了,总是布置许多功课让阿喜独自完成,母亲的神情总是倦倦怏怏的,阿喜的医术虽然已有小成,但是从未摸清母亲的病脉。

      待阿喜走得远了,妇人这才睁开眼,盯着茶杯的眼睛里似有波流动,轻吹一口气,细细品啜,这苦味之后涌着一股甘甜。

      就在阿喜在小屋里努力完成功课的当口,洪双习正驱着马车赶去东定国国都泰安城的相国府。马车在相国府门前停下,洪双习跳下马车,叩开了相国府大门,管家迎了出来。

      “请问阁下是谁?到相府有何要事?”管家恭敬道。

      “耶律鸿羽。”洪双习,应该说是耶律鸿羽沉声道,神情倨傲。

      管家微一打量,道:“公子请,相爷正在内堂等您。”说着伸手将耶律鸿羽请入府中,望了一眼停在门前的马车,立刻差人安顿了马车和车内的人。

      东定国相国管毅正端坐在首座,静静地看着耶律鸿羽步入内堂,两个人片刻没有言语,空气里密密织起一张气网,将两人生裹在内,霎时间旁人靠近不得。

      “耶律王子,请坐。”管毅彬彬有礼道,微笑地看着耶律鸿羽在自己的右手边落座。

      “多谢。”耶律鸿羽声音柔和,两人的对话听不出丝毫的敌意,但是他们互望的眼神充斥着威胁和试探。

      “哈哈,”管毅笑了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芒,“耶律王子,如今你先破坏了两国的盟约,你说老夫该怎么办?”

      “相国言过其实了,耶律鸿羽绝无遁逃之心,不过被外物所牵,急需抽身去办件事罢了,”耶律鸿羽言谈间毫无卑怯,坦然地望着管毅,“形势紧迫,没来得及知会相国是我的错,但是相国似乎是小人之心了,耶律鸿羽绝非背信弃义之人,更何况我是领命而来,怎会私下逃跑,东定国待我也算是宽宏恭敬,无微不至,我在东定国生活安逸舒适,何苦逃走招忌,背负骂名呢?”

      “耶律王子,以您的身份在东定国行走诸多不便,老夫只是怕有小人暗中加害,要是王子有什么闪失,我担当不起,东定国担当不起。”

      “相国多虑了,鸿羽出行不仅有自己的贴身护卫跟随,还有相爷手下的能人相伴,何来的危险呢?”

      “没事自然是好,耶律王子无恙回来,老夫有个交代也就放心了,”说着,对着门口说道:“去非。”

      门口忽的闪进一人,耶律鸿羽一瞧,正是这一路上追着自己的相国手下的首领,此人对洪宪狠下毒手,耶律鸿羽胸中怒火升腾,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去非。

      “去非,带耶律王子回府。”

      陈去非领命,对耶律鸿羽躬身行礼,“耶律王子,路上多有得罪,请王子责罚。”

      耶律鸿羽微微一笑,道“你们如此不过是为了保我万全,何罪之有?替我那不中用的侍从解了毒便罢了。”心中突然想到自己花了一百两银子从阿喜那里买来的解药。

      陈去非没有直起身子,“相爷,去非自知有罪,请相爷责罚。”对着耶律鸿羽却是说给管毅听。

      管毅看着耶律鸿羽的脸色,似乎没有要责罚陈去非的意思,对陈去非说道:“去非,既然耶律王子不责怪于你,领命便是,下次好自为之。”

      耶律鸿羽见陈去非伸手给自己让路,转头对管毅说道:“相国稍等,我还有事相告。”

      管毅看着耶律鸿羽眯起了眼睛,嘴角微扬,“耶律王子有何事?”

      耶律鸿羽沉思片刻,看着管毅没有言语,管毅知其意,朗声道:“都下去吧。”周围的仆役鱼贯而出,陈去非还是站着没有动。耶律鸿羽好像也并不在意陈去非也在场,开口说道:“相国一定还记得我刚才提到的急事吧。”

      管毅点点头,耶律鸿羽继续说道:“鸿羽到白马镇正为此事。”

      管毅之前还奇怪耶律王子自九岁入东定国为质子,深居简出,不出一年他即弱冠,按照之前的约定要放他回契丹,之前十年都是很本分的担任质子这一角色,怎么会突然逃跑?又疑惑耶律鸿羽很少出门,来往的人自己都了如指掌,什么事瞒过了自己布的眼线,第一反应便是身边有内奸,转而又想到自己命陈去非追拿他,没想竟被他逃脱了,更加肯定了耶律鸿羽出逃计划得十分周密,志在必得,但是离期满只余数月,此刻逃跑无疑是多此一举,百害而无一利,自相矛盾得很。利害相较,认为耶律鸿羽不会真的蠢到现在逃回契丹,今天傍晚见到他回来,更是证实了另一种可能:北方出事了。

      管毅心中几种关于耶律鸿羽此次出逃的猜测交替闪过,面上一副对他说的要事不在意的神情,心中却是好奇万分。

      耶律鸿羽自知管毅对于自己的这次出逃想法甚多,但是不会当面点破,自己的本意的确是要逃跑,因为契丹王室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母后传信来说父王突染重疾,久治不愈,朝不保夕,近日来朝中动荡,已有分裂党争的迹象,请他速回。耶律鸿羽得知消息,方寸大乱,十年未见的父亲如今怎生得病重,招来洪宪说要即刻启程回契丹,一来是思父情切,二来是若是朝堂纷乱,自己虽然身为契丹大王子,却身处敌国十余年,即使父王依言传位于我,但是地远水长,估计还未出东定国,就已命在旦夕。

      当时心中念着父王和自己的安危,未及多想,就让洪宪带着自己逃跑,直被管毅的人追到白马镇,幸而遇到晨风,使自己和洪宪摆脱了陈去非,认识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看清了很多之前未注意到的细节,亏得阿喜识得了洪宪所中之毒,日后也能有所防备,更是从空空子处得到了螭虎龙纹佩,有种天助我也的庆幸。现在的情况下,那块螭虎龙纹佩能帮上自己大忙。

      陈去非听到耶律鸿羽提及“白马镇”心中暗叫不好,自己追到白马镇竟然把人放跑了,只道他是少年心性,一处憋得久了,生了逆反心理,想出去放放风,想通了自会回来,哪里料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要事出门。虽然耶律鸿羽现在是回来了,可是难保自己的疏忽不会为相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念及此,微微抬头看管毅的脸色,看到相国并没有注意自己,稍微放下心。此刻管毅自己正在想着自己的心思,没有去计较陈去非在处理此事时的疏漏。

      耶律鸿羽道:“鸿羽是听家仆传话说灵猊玉佩在白马镇发现,这灵猊玉佩乃是我国王室印信,鸿羽以为故人有难,立时想去相迎,也是情之所至,哪里顾得了许多,真是不仅给自己惹了麻烦,还给相国招了祸端。”耶律鸿羽摇摇头,叹口气,从袖中拿出那块螭虎龙纹佩,放到陈去非面前,此刻陈去非立在耶律鸿羽坐侧,顿时会意,恭敬地接过玉佩,呈到管毅面前。

      耶律鸿羽继而道:“哪知到了才发现,原来不是灵猊玉佩,下人不辩龙子,真是无故惹麻烦,玉佩也不知还回何处,贴身侍从又是身中剧毒,”说着撇了眼陈去非,陈去非只是低着头,“匆忙想要赶回来让人解了毒才好,这一路,我一人身单力薄,还要带着个重伤之人着实不易。”

      管毅看着耶律鸿羽此行带回来的玉佩,也没有细想他的那番说辞,只是眯眼盯着玉佩,暗道:螭虎龙纹佩,这渤海什么时候也往这里差人了,还是个大人物,不过,这么重要的玉佩,怎么会被人发现,还偷带了出来?管毅心中许多疑惑,却也不便当着耶律鸿羽的面提出。

      第二天,阿喜一早起来走到厅堂中,同往常一样桌上留了字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是阿喜母亲留给她今天的功课。阿喜在桌边坐下,开始认真地看功课的内容,皱了皱眉,拿着那张纸又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底拿出个包袱,里面放的是几套男装。阿喜换好衣服,把功课放进书桌的抽屉,绕出了别谷堂。

      阿喜出了树丛,沿着小路自在地走着,到山腰处的路口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像是在等人。半晌,没有人影,阿喜觉得无聊,开始捏捏拔拔身边的杂草,后来干脆在地上躺着,闭着眼睛,双手枕着脑袋,左腿架在右腿上,晃荡着。又过了半晌,阿喜半睁着眼睛,躺着向左边看了看,没人,又向右边看去,吃了一惊,突然瞪大了眼睛眨了眨,翻身坐起,站起身,突然觉得天地一片晕眩,险险向后倒去,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扶住。

      “空空儿,你敢吓我,”阿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空空子怒道。

      “是你自己站起来太快了,”空空子一脸无辜道,“是不是看到我太惊喜,太意外?”

      “是太突然,太惊悚。”阿喜白了空空子一眼,“今天怎么这么晚?”

      “大姐,是你太早了。”空空子委屈道。

      阿喜望向天边,看着刚升起的太阳喃喃自语,“嗯,我是出来的早了点。”回头对空空子道:“空空儿,我还没吃早饭,我们快些走吧。”

      “好。”空空子作势又要拎着阿喜起跳,阿喜轻叹口气,“每次都用拎的,真是不舒服啊,不过是快多了。”话未说完空空子已经拎着她往山下去了,边说着,“那怎么不让我教你轻功呢?”

      阿喜侧头看空空子,心想学轻功,别散了骨架才好,空空子见阿喜不作答也不追问,心中明白阿喜体质特殊怕是没法子练功夫的。

      一时无语,很快两人到了白马镇上的罗林小馆门口。

      店小二看到阿喜和空空子来了,迎上前笑道:“阿喜,空空子你们来啦,你们那些家当还在杂间。”

      “好,谢谢你啦。”阿喜笑着看着小全忙里忙外。

      “那我们先吃早饭吧。”空空子说着,往墙边一张刚空下的饭桌走去。阿喜此时确实觉得肚饿,跟着空空子在桌边坐定。

      这天早些时候,白马镇的魏府厅堂传来阵阵瓷陶破碎声,人叫嚣的声音,下人们东奔西跑的声音,还有翻箱倒柜的声音,厅堂中站着一人,指着跪在地上的仆役们,道:“你们不给爷找出来,就别见明天的太阳了。”声如巨雷,喝得仆役们瑟瑟发抖。

      一长衫儒士正从魏府门口,阔步走向正厅,看着满院狼藉,对着身边一小厮喝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乱成这个样子,是要把魏府拆了不成!”小厮在一旁唯唯诺诺,慌张地应着:“宝二少爷要我们找,找东西。”心中嘀咕这宝二少爷脾气暴躁的紧,整天就是大呼小叫的,害得底下一群人跟着提心吊胆。儒士横了一眼俯身在一旁紧跟自己的小厮,厉声问:“找什么东西?”小厮忙答道:“是一块玉佩。”儒士停下脚步,怒道:“什么!”身旁小厮被他这样一吓,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半晌不敢抬头。等他抬头看时,身边只有一群下人们翻着花丛,刨着泥土。

      魏府前厅,宝二少爷站在中间,疾言怒色地骂着下人,额头上的青筋暴突着,看到有人快步前来,突然面色稍缓,弯下身来行礼,口中道:“老师。”那儒士冷笑一声,道:“二少爷,还认我这个老师,看你的架势可是要把我这魏府掀翻过来?”

      宝二少爷头埋得低低的,满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老,老,老师,宝耒,不,不,不,是那个,意思。”那儒士径自在厅堂上坐下,轻叹口气,道:“知道了,叫他们先停下,看这都乱成什么样子?”喝了口茶。

      宝二少爷一直没敢抬头看,只是低着头跟着老师的方向转着,听到老师如此说,挺直了身子对着门口嚷道:“还不都快给爷停手!”说至此,忽觉老师射来的厉芒,放低嗓门道,“先都停下来,另有吩咐。”院里院外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愣愣地看向厅内,几个负责管事的集中到厅堂里等候差遣。

      那儒士放下手中茶杯,室内静可闻针落,“咔嗒。”杯盖扣下的声音让厅堂的空气也为之一颤,儒士缓缓开口:“都找了这么久,还没寻到,难不成我魏府竟养了些吃里爬外的东西?”声音和缓却含着说不出的怒气。跪在地上的佣人们大气不敢出,屏息听着。

      “也罢,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东西——”

      “老师!”宝二少爷不解的望着儒士,突然出声叫道,被那儒士一个冰封的眼神摄住不再开口。

      “你们都先下去,把院子都给我恢复原样,要是被我查出是那个手脚不干净,你们知道后果。”语气硬掷得感觉不到人气,“福玉,你先留下。”

      福玉跪在地上没有动,其余的人都已散去收拾庭院。

      “福玉,有什么线索吗?”那儒士的声音恢复了些温度。

      福玉不敢抬头,只是用余光瞥了下宝二少爷,道:“回老爷,今天早上您出府不久,下人们就开始找了,一直没找到。”

      “内贼呢?”

      “不会。”福玉的语气很肯定。

      儒士沉思了片刻,喃喃道:“嗯。”一旁的宝二少爷心急火燎道:“老师,您不知道,那东西可不能丢,父王会要了我的命的。”

      “你还知道不能丢,”儒士冷眼看了下宝二少爷,眼底划过一丝宠溺,“真是被惯坏了。”

      “老师,您都知道啦。”宝二少爷一脸颓丧地坐下,低头不语。

      “二少爷,”魏缪心中叹气,语重心长道,“既成事实,为今之计只有快些把东西找回来。”虽如此说,魏缪心中却是十二万分的明白,这块玉佩要是找不回的后果,但是看着宝二少爷已经没有血色的脸,心中想的许多事说不出口。宝二少爷点点头,却不敢抬眼看魏缪此时的神色。

      “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早,我一发现不见了玉佩,马上就命他们翻院子了。”

      “昨晚可还在?”

      “我,我,我。”

      “在还是不在?”魏缪加重语气打断了宝二少爷的支支吾吾。

      “我没注意。”

      “你这两天都到哪里去过?”我出门前还瞧见你佩戴着,应该是我出去后,你不知道野到哪里去弄丢了,唉,二少爷啊,魏缪在心中又叹了一口气。

      “老师,我昨天在白马镇上逛了逛。”

      “找成这样都没寻到,估计是不在府里。”魏缪脸上神情难测,“你出门可遇到什么古怪?”

      “没,没有。”

      魏缪眉头深锁,站起身对着宝二少爷道:“走,再去逛逛白马镇。”心中暗自希望那玉佩莫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才好。宝二少爷连声应下。

      于是,魏缪,宝二少爷,管事福玉还有一个护卫四个人出了魏府,走在白马镇的大街上。走着,魏缪心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宝二少爷问道:“你可曾解下玉佩?”

      “没有,老师,我一直是随身佩戴的。”

      魏缪点点头,又问道:“你出门可待家仆?”

      “带了。”四个人一路走着,路人看到他们大多绕道,露出畏惧的神色,魏缪看了看宝二少爷不可一世的神情,摇了摇头,心道:二少爷,你还是这般锋芒太劲,不知内敛啊。

      “二少爷,要不我们先歇停下。”魏缪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罗林小馆道。

      “好的,老师。”魏缪看着宝二少爷恭敬的样子,心想要是你也是如此待见那些食客,何愁大事不成。

      一行人走进罗林小馆,小二招呼了宝二少爷二人坐定,魏缪对站在身后的两人低声道:“在外不必拘谨,都坐下吧。”宝二少爷哼了声,也就看着福玉和护卫坐在桌边。小二问过点单,先拿了茶水送上,谁知刚放上桌,就听——

      “啪”的一声,茶碗应声碎裂,接着是宝二少爷的怒吼声:“不要命的小厮,给爷这么些脏碗,是要毒死爷不成?”

      小二见过找茬的客官,哪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弓下身一个劲的道歉,收拾了碎碗要重上,哪知宝二少爷一个劲的不满意,一个劲的责骂,别桌的客人也似被宝二少爷吓到,付了帐匆匆离去。

      “二少爷。”魏缪低吼一声,宝二少爷怒火攻心的双眼平静下来。本坐在角落的阿喜,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大呼小叫也不禁好奇,向门口张望。

      一国字脸细眯眼,膀阔腰圆的中年汉子,走去那桌向四人行礼道:“在下孟南磐,罗林小馆的老板,小店得罪之处,还望客官见谅,各位今天的开销全算在孟某的账上。”对愣着的小二道,“快重新上菜,别怠慢了客人。”

      魏缪回了一礼,微笑道:“哪里哪里,孟老板客气了,我家少爷不更事,搅了孟老板的生意,真是过意不去。”宝二少爷坐在一旁,冷哼了一声,斜了眼孟南磐,心想还算你知道好歹。孟南磐朝宝二少爷笑笑,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阿喜向门口张望正看到翻白眼的宝二少爷,不由吃了一惊,手中的包子落在桌上,对着她坐着的空空子忙她夹起包子重新放回碗里,笑着摇头,以为阿喜又见着什么英俊出彩的人物了,哪里知道阿喜是被吓呆的。

      阿喜眼前看到的是一个塌鼻阔嘴,高低倒眉,酒红色的头发蜷曲成一团,油腻腻的贴在头上,觉得若能用一个字形容这人那就是——丑。想到他刚才疯狂叫嚣的样子,看着他翻着白眼,更是心中作呕,真是又丑又怪,整一个丑八怪。顿时,吃包子的心情全没了,面露苦色。侧头对空空子说道:“空空儿,我们吃好了就去别处玩玩吧。”

      空空子道了声好,两人一前一后向门外走去,阿喜一心想要快点离开,没注意到宝二少爷横在过道里的腿,向前一个踉跄,被空空子扶住。

      阿喜心中打鼓,怎么这么倒霉踩到丑八怪,听得耳边宝二少爷的大喝:

      “你想怎么样?”阿喜刚站稳只觉得嗡嗡嗡,耳鸣不已,撇过头不看宝二少爷,心中暗道:谁会想对你怎么样。

      宝二少爷见阿喜竟然撇过头,怒气更胜,正要破口开骂,抬头看见空空子,见他的容貌英俊不凡,转怒为喜,嘿嘿笑道:“这位公子好生面熟啊,我们在哪里见过吗?”言语轻佻。

      阿喜低着头心中暗自好笑,空空子啊,你平时自负自己长的好,这回真的被人看中了,不过可惜,是个男人,还是个长的惊世骇俗的男人,啧啧。

      空空子听了背上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干笑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心想:不会被他认出来了吧,这是辜负了妙手空空的英明啊,不管怎样,还是快走吧。正兀自动着心思,听到魏缪沉声道:“二少爷。”

      宝二少爷默不作声,只是贪婪地盯着空空子看,阿喜笑着对空空子道:“空空儿,我们走吧。”

      “空空儿”这个名字我记下了,宝二少爷点了点头对着阿喜露齿一笑,阿喜看着宝二少爷对着自己的“春山一笑”,真是早上吃的肉包都反倒喉咙口,一阵想呕吐的冲动,听到身边空空子忿忿道:“阿喜,你是故意的。”

      阿喜嘿嘿笑了两声,空空子看着阿喜叹了口气说道:“算了,阿喜我们走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年少不更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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