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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事不可量(上) ...

  •   汉水河边,一樵夫正立在岸边收船,忽闻身后人声传来,

      “老丈,此船是否载人渡河?”

      樵夫也不回头,带着倦意道:“是啊,不过如今申时已过,不再渡河啦。”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老丈,能不能行个方便,我可以付你双倍渡钱。”少女不依不饶,“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赶了一天的路才到这,还没个歇息——”

      樵夫没有办法,拴好了船,转过身来,正想和那女子说清楚,待看清那少女,心中不禁暗忖好个灵秀姑娘,当真是状似明月泛云河。脸庞透着稚气,忽闪的双眸掩不住的灵慧,只是秀眉微蹙。少女也盯着樵夫,两个人一老一少定定地望着,不言不语。少女被人盯着看倒也不愠,过了一会,又开口问道:“老丈,您看,您是不是能给行个方便?”

      “好罢。”樵夫转过身,低下头,脑袋微晃了一下,嘴角漾开一抹笑意,似有些无奈。但见那少女立时挥袂而起,上前帮樵夫一同起船。

      不时,两人便起了船,樵夫一高一低地撑着篙,回头望向那少女。少女立身舟上,正盯着天边的那抹斜阳,一江汉水已染的红透,山林遮掩着夕阳,少女鹅黄衣裳,一缕青丝发带束起,其间有一精巧发钗,熠熠生辉,其余的头发披散开来,如水面荡开的波,江水上的风阵阵袭来,飘摇着她的裙摆,身上丝丝桃花气息飘逸空中隐约可闻,令人心驰神摇——

      “夕阳无限好,还真是不假。”少女突然侧过头对樵夫粲然一笑,“多谢老丈,肯送我渡江,还能如此亲近地欣赏这世间美景。”

      “呵呵。”樵夫心想小娃儿不更事,这夕阳残景的哀凉岂是少年人所能体会,不过想他渡人无数,也未见过如此妙人儿,身在俗世,不染尘气。“这夕阳虽好,人看着却是没落萧索。”

      少女听得樵夫所言,无所谓地笑笑,又悠悠吟道:
      桃源外客路,汉水前行舟。
      汉水两岸阔,汉阳一夕闲。
      汉阳树历历,汉水波悠悠。
      汉水柳初绿,汉阳复相见。

      “姑娘左一句汉水,右一句汉阳,听口音又不似当地人,何以对汉阳如此有感情呵?”樵夫听着少女吟诗句句不离汉阳,心生好奇。

      “不瞒老丈,小女子确实非长于汉阳,可是听我的师父说我是生在汉阳之滨的,于是过来看看,也算是故地重游。老丈,您给我讲讲汉阳吧。”少女看着江对岸里自己越来越近,莫以名状的力量让她莫名紧张起来。

      “汉阳城是邯国都城,这西边是西门氏的天下,当今的统治者是胥王,此人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贤主啊,多亏他邯国百姓才能不为乱世所扰,依旧能够安居乐业,让我这样的老樵夫能残喘至今。这里虽然离战事远,可是也不知道战火哪一日终究还是要烧到我们身边啊,世事难料,世情难测啊——”樵夫原先浑浊的眼说到此处更加黯然。

      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就要抵岸,只见那黄衣少女纵身一跃,一足轻轻点地,裙摆扬起旋而落下,落定转身对樵夫拱手,“柔捷在此谢过。”柔捷要付双倍船费,樵夫愣是不肯收下要递还她一半的钱,柔捷摇头摆手,身形往后一退,倒跃丈许,向那樵夫弓身再行了一礼,闪身而去,不见踪影。

      柔捷顺利地通过了城门守卫,守卫只是看了她两眼,想不过是个年轻姑娘不像是捣乱之人便放了她入城。柔捷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易锡所兑了货币,当她看见第一家汉阳城的客栈——石城客栈已是酉时,于是柔捷决定在这家客站入住。

      老板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小二很客气地招呼了她这个外乡人,小二告诉她这家客栈离东城门最近,很多刚进城的外乡人大多都住在他们这家店。柔捷匆匆吃过饭,问小二要了几桶水打算洗好澡就好好休息一下,下山以来,日日舟车劳顿没有踏实的休息过,或许是近乡情更怯,柔捷洗过澡却兴奋起来,直至夜深才沉沉地睡去,睡梦间还隐约听见箜篌声声。

      第二天醒来,柔捷感到神清气爽,决定今天就先去看看自己的出生地,与其说是出生的地方倒不如说是初遇师父的地方。柔捷独自在汉阳城大街上走着,或许是由于她的外貌出众,不时引来路人侧目,柔捷不为所动,急急地想赶去汉阳之滨。汉阳之滨,说起来轻巧,看到的时候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柔捷看着眼前澹澹汉江水,岩岩碧楚山,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汉水照天碧,楚山插云青。这里的风景全然不同桃源的烂漫和飘逸,汉水楚山是何其的热烈而张扬,昨天傍晚或许是温热的夕阳蒙了她的双眼让她看得如梦似幻,如今她真实地感受到一种自然的气度,只能为这天然的巨作折服。这便是江山啊。

      柔捷独自在江边走着,时而望天时而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十四年,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汉阳之滨已然再也找不到两姐妹生活过的痕迹。柔捷还是倔强地走着,似要踏遍她曾经经过的每一寸土地,执意地望着,似要望向那往昔的岁月,虽然她的记忆里没有汉阳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但是她还是希望能抓住故乡的影子,毕竟这里她呼吸了第一口空气,第一次感受生命的搏动。

      她走得如此投入,以至于她竟然未发现身前正缓步走来的两个男人。汉阳和煦的春风将这几个人越吹越近,柔捷正低着头,猛然间看到目之所及出现了四只鞋靴,一双金缕镶边映衬着玄色的皮靴,一双墨色皮靴简约而精致。柔捷木然抬起头望向立在面前的两个人,当空的太阳刺目得让他们一时看不清彼此,柔捷不自觉地抬手,想要遮去光芒的耀眼,却分明的看见站在面前的一人身后炫着太阳的光亮,芒杖四射,像是从太阳的碎片跌入凡间化身成人,却藏不住那丝灼人。柔捷不自在的撇过眼,另一个人正手执宝剑,剑身将欲出鞘,蠢蠢欲动,发出嗜血的低鸣,柔捷不由抿嘴。

      虽然到了故土,亲身感受了故乡的气息,但是柔捷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而她永远无法融进汉阳的热烈。在柔捷心情不好的时刻,这两个男人的出现是时候,又不是时候。柔捷见那个仗剑之人剑气涌动,当下警觉,两个人之间顿时形成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张力,正欲出手——
      “敢问这位姑娘是否是在此迷了路?如果是的话,在下与在下的朋友或许可以帮个忙。”

      空气中凝结的紧张随着白衣男子的一句话刹那间变得云淡风轻,挡在他身前的玄衣男子立刻按剑回身,一付没事人的样子退回他身边,但是眉宇间仍看得出他此刻内心的警惕。柔捷也不高兴理睬他,收回视线转向那白衣之人,年纪二十上下,长身玉立,温和潇洒,气度闲适,周身散着贵气,好个浊世公子,心下柔捷便将他与自己所识不多的几个男子比较起来,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如师父超然脱尘,不如白扬英气硬朗,不如晨风面目俊秀,却不知自己所识男子乃是当世绝尘之人却非常人可比。

      那男子看眼前娇俏少女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心中只觉好笑,这些凡世女子无一不是贪慕容颜之辈。可是看着看着,他渐渐发觉面前少女看自己的眼神中,完全没有以往那些女子看他时那种惊艳和爱慕的神情,反而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让他颇为恼怒的是面前的女子看他的样子近乎于有点漠视的意味。他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颇为自负的,谁知面前的这位竟然有点不识良莠。如果西门矾知道这女子拿自己和谁比较,见过那些风华绝代的人就会明白为何眼前的这女子瞧不上自己了。

      太阳收敛了光芒,四周温软的气息徜徉开来,风拂上身丝丝暖暖凉凉。两人对望片刻,柔捷才开口答道:
      “不必了。”

      转身便要离去,“姑娘——”西门矾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怎么冲口而出的,可说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果然对面的女子投来疑问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起来,真是祸从口出,自找麻烦,身边的男子也向他投来惊奇的目光,这两个人直看得他浑身冰凉。

      柔捷不知道白衣男子叫住自己做什么,看着他憋着说不出话的样子,摇摇头,转身便走。

      等西门矾回过神想要寻找那抹鹅黄时,已经是错过不可得了。

      “方中,你可看清她向哪里去了?”

      “回殿下,小人不知。”

      “看来日子不会总是那么无聊,哈哈——”

      汉阳之滨上传来的阵阵笑声迅速被滚滚江水之声淹没。

      柔捷从江滨归来,回想自己一路到达汉阳的情境,这就是自己的故乡了吗?柔捷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那个总是笑意盈盈,如古柏苍松的亲切老人;又想起了自己的姐姐,那个顽皮好动,时常捉弄自己却又对自己关怀备至的聪明伶俐人儿;想到了白扬,想到了晨风,想到了桃源的花花草草,飞禽走兽,这一刻他们好像是她生命的全部,支撑着她对未来的希望。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却又丝丝缕缕的纠结在身处的这片热烈的土地上,这就是故乡的感觉吗?虽然没有切实的感受,却又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牵引。

      柔捷突然发现,生命中的美好不曾离她而去,师父只是让她来发现更多的美好,找寻更多的幸福。她坐起身开始认真地打算起来,她真诚地希望自己能重新融入这片土地,在这里找寻另一种幸福。

      晌午过后,柔捷准备上街看看,四处游玩一番。她找到店小二,打听汉阳有什么景点名胜,小二给她说了很多,她记了一些,对于坐落在凤栖山上归元寺很感兴趣,不仅因为凤栖山离石城客栈很近,而且听说这座寺庙誉满天下。

      凤栖山和楚山遥遥相望,把汉阳城挟在其间,山不高,归元寺近山顶,香火很盛。听人说那里的住持开明大师佛法精深,民间声望极高,不过柔捷并不是为了这名住持而去,她只是好奇这著称于佛教丛林的归元寺究竟是怎么一番模样。柔捷没有拾级而上,而是在林间轻盈地掠过,只觉身边是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看着叠嶂的峰峦,柔捷渐渐觉得心中舒畅开朗,不一会儿,便瞧见了那刻着归元寺的方石立在寺前,“归元寺”三个字明灭可见,看来这块方石已经年代久远。再远远望去,只见寺后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葱茏树木护着一汪碧泉——“凤鸣泉” 三个大字在石壁上龙飞凤舞。柔捷转身俯瞰,凤栖山上清一色梧桐,当真是“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林间道路曲径通幽。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柔捷此刻心静神明,快到山顶时,柔捷轻轻落地,掸了掸身上尘土,循着小径向归元寺迈去。

      归元寺古朴淡雅,虽然香火鼎盛,却出淤世而不沾尘。柔捷随着人流,从旁门踌脚而入,耳边人声咂咂不断传来,袅袅混着木鱼诵经声。归元寺实乃佛坛古刹,身处其中,感受到一种雄浑厚重,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柔捷不由自主地在佛像前和许多前来参拜的百姓一样匍匐下来,诚心地跪拜,此刻她的心中空无一物,只是觉得应该如此。顶礼拜过之后,似受到某种召唤般,柔捷向寺庙的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从寺后飘来箜篌之声逐渐清楚,楚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柔捷寻声而去,眼前出现一间竹屋,其上写着:听音小筑。这空林一屋,远峰近壑,空翠迷蒙,幽雅恬淡,何尝不是另一处世外桃源。

      门没有关,其中一女端坐手抚箜篌,另有一女眸阖托腮坐在其侧,一人痴痴地立着,一人悠悠地弹着,一人定定地坐着。一曲终了,三人同时回神,两名女子这才发现原来门外杵着个听音人。两人看了看柔捷,原本弹琴的女子起身向柔捷走去。柔捷也感自己冒昧,拱手正欲致歉,被前来的那人托住,“姑娘看来也是个知音人呵。”那女子笑意盈盈,柔捷直感不好意思,摆摆手,“实不相瞒,在下不通音律。”

      “姑娘客气了,”坐着的女子抬手起身,“不介意的话,姑娘进来坐坐吧。”

      柔捷跟在粉衣女子身后进了小筑,其外环境幽僻,旁有梧桐遮荫、翠竹生情,其内透明玲珑,摆设规格整齐,后窗临着凤鸣泉,实为赏泉佳处。柔捷看着如此建筑,心中十分赞叹。

      三人围桌而坐,相谈甚欢,一番介绍,得知那两名女子,粉色衣裳的是徐府的二小姐徐小伊,弹箜篌之人是江府江郡守的独生女儿江兰芝。柔捷同她二人讲述自己一路从桃源来汉阳的经历,两女子都露出神往之色,二女跟她讲述些邯国的风土人情,汉阳的风景特产,畅怀谈笑。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柔捷看天色已晚,起身告辞,兰芝不便挽留,徐小伊也正准备下山,便与柔捷同路离开,临别时,众人依依不舍约定翌日再叙。离开听音小筑已有一段路,又听到小筑中传来的箜篌之声,婉婉转啭,回身望去,晚霞披洒,红隐霞边山寺,青竹波里听音。

      上山时,柔捷未走寻常路,如今和徐小伊一起走着山路,却见着之前所未见的风景,正感慨着好水好山看不足,听到身旁的徐小伊感慨道,“可怜兰芝姐姐,一个人来此独住。”

      “不开心的话,兰芝姐为何来此呢?”

      “这世间有多少的事身不由己,想兰芝姐绝色无双,十一能织素,十二学裁衣,十三弹箜篌,十四诵诗书,终是逃不过自己的宿命。”

      柔捷木然点了点头,脑中回现江兰芝的模样: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珠,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当真是精妙世无双。思至此,她们已到了山脚,又听徐小伊问道:
      “姐姐可是要回客栈?”

      “嗯。”

      “不知姐姐暂住何处?”

      “现下落脚石城客栈。”

      “嗯,这石城客栈临汉水,近凤栖山,格局布置都不错。”徐小伊状似自言自语。

      “小伊是要回府吧?”柔捷看着眼前粉妆玉琢的少女关切道。

      “不妨,家里知道我今天出来找江姐姐的,不如先送姐姐回客栈吧,也好让我沿路见识见识。”

      柔捷不相信眼前这位小姐没逛过街市,不过还是顺着她的意思,于是两人结伴继续前行。

      大街上还是有不少人,沿街的摊贩也没撤尽,不过成货明显不如早市丰富。徐小伊还是饶有兴致的东看西问,还给柔捷介绍着许多奇特的小玩意儿。

      “你们做什么?!”凄厉的女子声音传来,柔捷心一沉。

      徐小伊拉着柔捷穿过人群想去看个究竟,见到一个女孩跪坐在地,满眼泪痕,披麻戴孝,原来是卖身葬父。许多百姓聚拢围观,一个彪形壮汉拽着女孩的手,生拉硬扯想要将她强行带离,壮汉身旁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哥,执扇微笑。

      “哼,纨绔子弟,斯文败类。”柔捷心中暗想。徐小伊看在眼里,这摆名了要强抢名女,待她看清那公子哥的模样,只是抿嘴不言,目露鄙夷。

      柔捷实在是看不过眼,欲施援手,徐小伊正欲阻止,却见那大汉倒退三步,左手握住右腕,右手臂还在不住颤抖,面色发青。一旁的公子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柔捷冷哼一声,“我做什么?应该是要问公子要做什么才对。”

      那公子哥看着柔捷,眼神忽闪,转眼恢复了神色,微笑道:“在下可是给了银子,按这女孩立的规矩带她回去,可有什么问题?”

      柔捷觉得这样说来好像他是没什么问题倒是自己鲁莽了,只有硬着头皮答道:“这女孩不愿和你走,你就不能勉强。”

      “哦?这可有趣了,她出价,我付帐,她收钱,我带人走,这再清楚不过的事,怎么变得是我不仁不义。”那公子哥盯着柔捷笑着说道,他的笑让柔捷打心里不舒服。柔捷不愿与其纠缠,这时女孩扑到柔捷脚下拉着她的裙裾,“姑娘,救救我吧,我不要跟他们走!”

      柔捷看着女孩面有惧色,确是真心害怕,自己骑虎难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徐小伊正欲开口,听到——
      “胡偃,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一听到有人插口,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那人身上。那人白衣胜雪,身旁一玄衣男子仗剑而立,旁观众人中传出女子的唏嘘声。

      那公子哥身形微晃,似被这人骇到,片刻又冷静下来。

      “嗬嗬,看来这次定是胡某的不是了,姑娘您说的对,有些事勉强不得,都是冥冥注定。”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那白衣男子一眼转身飘然离去,彪形大汉和几个随从匆匆追随他而去。

      女孩还在不停地抽泣,柔捷还未回过神来,白衣男子走上前来,对着柔捷浅浅一笑,点头示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玄衣男子将那女孩扶了起来,给了她一袋银两。

      “矾哥哥,你认识柔捷姐姐呀?”旁观众人早已散去,徐小伊走上前来。

      “原来你叫柔捷?呵呵,好名字。”白衣男子如获至宝,笑意更浓了。

      “公子谬赞,小女子正是柔捷,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柔捷弓身作揖,“上次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

      “柔姑娘客气了,在下西门矾,”西门矾恭敬地回了一礼,“路见不平,自然要相助。上次的会面,我们也多冒犯了。”

      “相请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去隔壁茶馆一起喝杯茶吧。”徐小伊看到西门矾看柔捷的眼神,心领神会,当下邀请他们两人一起喝茶聊天。

      “公子,姑娘——”女孩羞涩的抬头望向那两位救命恩人,满脸委屈。

      “呃,姑娘,可不是我救的你。”

      “姑娘,你拿着银子先把你父亲葬了,剩下的作路资,离开这,回家乡好好过日子吧。”西门矾看着女孩,温柔道。

      “采采已经无处可去了,”女孩不甚柔弱,“姑娘,还是让我跟你们走吧。”

      柔捷看到女孩如此,心下不解:
      “为何你不肯跟前面那位公子走呢,他不是给你钱了吗?”

      “姑娘有所不知,胡偃出了名的仗势欺人,我爹,我爹,我爹正是被这奸人所害——”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柔捷望向西门矾,却见其一幅了然的表情,柔捷只能无奈道:
      “姑娘,我也是客居在此,实在帮不上忙。”

      “公子——”

      “我带你走怕是不妥。”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我回徐府吧。”徐小伊话音刚落就收到两束感激的目光,不由干笑了一下。

      “小姐大恩大德,采采永世难忘,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小姐。”女孩在地上叩拜起来。

      “这两人,你也是要感激一辈子的。”徐小伊指着柔捷和西门矾严肃地对采采说道。

      “方中,你先将她带去徐府,跟王管家说清原委,顺便告诉他徐小姐与我一起,我自当照顾她周全,请徐世伯放心。”

      方中送走采采,柔捷和两人去同坐轩品茗。

      上了茶,西门矾品了一口,淡淡道:“柔姑娘,有些事实在不适合强出头。这汉阳,不是事事都管得的。”

      柔捷听西门矾语气诚恳,心中动容。

      “是我鲁莽了,多谢公子提点。”

      众人沉默。

      “矾哥哥,我今天上凤栖山去看兰芝姐了,”徐小伊说话间一直注视着西门矾,不过见此人不为所动,又道,“柔捷姐姐也一起来了呢。”不知是否是后半句话起了效果,西门矾放下手中杯盏,笑着看向徐小伊,“哦?看来江小姐今天是不寂寞了。”

      “可不是嘛,兰芝姐还把柔捷姐引为知音人呢。”

      徐小伊对西门矾说话的语气总是隐隐带着不屑,柔捷心中疑惑。

      “柔姑娘,你觉得这凤栖山如何?”西门矾突然对柔捷说道。

      “山虽不高,但有古寺肃穆,流泉幽灵,风景绝胜。”柔捷诚恳道。

      西门矾眼睛一亮,脑中问题脱口而出,“柔姑娘可是见到凤鸣泉?”

      柔捷看着他,“凤鸣泉?可是坐落于归元寺后?”

      “凤鸣泉,我怎么没听说过?”徐小伊诧异。

      西门矾没有徐小伊的问题,继续向柔捷追问,“柔姑娘,在下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解答。”

      “西门公子不必客气,请讲。”

      西门矾敛容问道:“在下看柔姑娘身怀绝技,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公子过奖了,实不相瞒,柔捷也不知道自己的门派,但是家师曾言一人的武功若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

      西门矾顿时震住,但见柔捷一脸坦诚,语塞。

      直至用过晚膳,三人才分别告辞。临别前,西门矾嘱咐柔捷如果有事可以到汉水之滨的留涛居找他,柔捷道谢告别,心中期待着明天和江兰芝重聚。

      次日,徐小伊如约而至,两人一同前往凤栖山听音小筑。

      清晨如古寺,和柔捷昨日所见又是另一番光景,将近小筑,又听得箜篌声传来,却是冷冷清清,江娥啼竹素女愁,初日照高林,往听音小筑的路上却是越来越冷。徐小伊听着听着心里难受起来。

      两人到达听音小筑,江兰芝正好一曲弹毕,起身相迎。柔捷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却也从江兰芝的演奏中听出了一些端倪。

      “江姐姐可有苦处?”柔捷关切地问。

      “还不是为了那——”徐小伊不禁气馁,说了一半却被打断。

      “多嘴!”江兰芝瞪了徐小伊一眼。

      柔捷看徐小伊受责叱,忙道:“是小妹多事了。”

      “哎。”江兰芝无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还望天下人都知道了才好——”

      “姐姐!”徐小伊焦虑地看着江兰芝。江兰芝朝她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复道:
      “我好歹也算是个官家小姐,这婚姻之事自己实难做主。可是,要是我没有遇见他,不相识那有多好啊。”

      听到此处,柔捷心中已明了大半,这婚姻之事就是寻常百姓也得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个官宦世家。

      “他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十三岁时便投在我父亲门下,人品绝佳,待我甚厚,和他相处了几年,竟然日久生情,我自己心里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我的未来由不得自己,可是偏偏父亲对他越来越器重,我竟然妄想他越是优秀那我们之间越是有可能,自己安慰自己,自己说服自己,只是越陷越深。突然有一天,父亲告诉我,晋文侯很看重我,胥王钦点我为晋文侯正妃,我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王命难违。

      我越想越不是,晋文侯看重我什么了,我们那时根本就不认识,我也从不出门,或许是他搞错了哪家小姐,我跟父亲提起,哪知父亲突然大怒,说我不识好歹,晋文侯乃是四王子,风华绝代,出身尊贵,能许配给他是我的福气,不管是哪家小姐,胥王说是我便是我,不是我也是我。

      我知道这事恐怕再没转机,但却是心不甘情不愿。父亲见我天天愁容满面,就遣我到着听音小筑来。”

      “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人的心意如何?”

      江兰芝懊恼得摇了摇头,“这种事多想无益。”

      “难道姐姐出嫁前,不想知道那人的心意吗?”柔捷心中为江兰芝着急。

      江兰芝苦笑道:“知道了又能如何,他看不上我最好,看上了也是,”江兰芝有些哽咽,“即使我们互有情意,但是再没有可能了,这是命。”

      柔捷看着江兰芝无奈,突然道:
      “就是不知此人是谁?”

      “那人名唤卢伯卿,住在江府的松柏居。”江兰芝说起那人,双目含情。

      两个女子追问江兰芝和卢伯卿的相识过程,江兰芝支支吾吾,不愿多言。两女只好撇开这个话题,三人又天南地北的闲扯开。

      日落时分,柔捷和徐小伊下山回城。

      “小伊,你认得那个卢伯卿吗?”

      “不认识。”

      柔捷心中依旧好奇卢伯卿江兰芝两人的感情,但没敢开口问徐小伊,却听见小伊问道:“我还真不知道那卢伯卿和兰芝姐的感情。”

      “我也很好奇呢。”

      “要不我们去问问?”

      “啊?”

      “当然啦,是偷偷的去。”

      两人都对这个想法十分满意,只等“月黑风高”。

      郡守府果然非同一般,雕栏玉砌,九曲回廊,若不是先得徐小伊搞来地图,这两个莽撞姑娘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柔捷不愿在这数不清的亭台小榭中兜转,拉着徐小伊几个起落,到达目的地。徐小伊只感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色变换不停,十分享受。

      “到啦。”柔捷低声在徐小伊耳边道。

      “哦。”徐小伊才回过神,正欲上前,被柔捷拉住,心下疑惑,向柔捷看去。

      “嘘。有人。”柔捷拉着徐小伊藏身于附近的假山之后。

      前来的那人虽有些年纪,但盈盈公府步,锦衣华服,可见身份不低。身旁的徐小伊道:“这就是兰芝姐姐的父亲江大人。身后跟着一人也是仪表不凡。两个人来到松柏居。江大人却停步不前,身后那人也跟着立定。柔捷奇怪这两个人怎么不进屋,江大人直直地盯着门,好像能够透过门看到里面的人。

      江大人就这么望着,突然开口道:“伯卿如此多久了?”

      “回老师,师兄自江小姐出府,患疾日深。”

      柔捷心中微动,莫不是他俩原是互相爱慕?沉默半晌,江大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转身沿着来路回去了,身后的那人也跟着走了。柔捷侧头看徐小伊,却发现她的眼神留恋目光追随着离去的二人。柔捷摇了摇徐小伊的肩,笑骂道:“你今晚怎么老走神?可是困了?”

      “什么呀,我可精神着呢。”

      “嘿嘿,是不是看上哪个江大人的门生啦,我们今天一道探了去得了。”柔捷随便开了句玩笑,却看到徐小伊目光暗淡,柔捷身怕自己言不得体伤了小妹妹的心,又道,“姐姐开玩笑,妹妹莫当真。”

      “哼。”

      两人从假山后走出,到松柏居前,柔捷叩门,屋内人声传来:

      “江大人吗?晚生实在是不方便起身开门,咳咳,门未关,老师请进。”

      柔捷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心头一紧,一少年支着身子勉力靠在床头,连侧头向她们看来都显得吃力,露在外面的身子披了件单衣。少年看到近来的两人还未说话,兀自咳嗽起来,连忙用手帕捂口,那手帕已被揉捏得不像样子,皱缩一团,丝丝红痕若隐若现。

      “你们,咳咳,是谁?”少年皱眉。

      “我们没有恶意,请问公子,你的病是怎么回事?”柔捷很客气,看到满脸病容的人心下不忍,不过没有听江兰芝提起卢伯卿是个身染重疾之人。

      “呵呵,还有人来关心我卢伯卿。”少年似自嘲一般,对着柔捷她们很不客气。

      “我们好心来看你,怎知道你是这等薄情之人。”徐小伊忿忿道。

      “我卢伯卿好似还没这等艳福有幸认识两位姑娘,你们究竟是何人?来此作甚?”少年虽然一脸倦容,但是眉宇间依旧英气勃勃。

      “我们为了这手绢的主人来看望你的。”徐小伊沉声道,她一进门便认出了这块手帕,虽然已经破旧,但是上面那无双的刺绣功夫,谁能出江兰芝之右。

      “哇。”,那少年听罢,吐出一大口鲜血,霎时将白卷染红,触目惊心。

      徐小伊原不知自己一言会害得这人伤上加上,一时间不知所措,上前将自己的手绢递上。卢伯卿礼貌地将她的手挡开,严肃的脸突然变得满脸关切,“江小姐,江小姐,她过得如何?”

      柔捷和徐小伊都摇了摇头,“没你病得那么厉害,看似认命了。”

      “哀莫大于心死。”

      “卢公子,在下柔捷,江兰芝的金兰姐妹。”

      卢伯卿也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好像这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柔捷鼓起勇气问道:“卢公子,你可是喜欢江姐姐?”

      卢伯卿有点奇怪的看着她,突然耳廓发红,低头不语。柔捷看他这般模样,明明内心欢喜得紧,偏偏碍这碍那的不敢表露心迹,也着实为他心疼。

      “卢公子,你好生修养吧。你这样,江姐姐不会放心的。”

      “她人在哪?”卢伯卿急切万分,又引起一阵咳嗽,片刻,又黯然道,“终是要躲着我吗?罢了,我也纠缠不了她多久了。”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嘴角沁出血来。他竟然不知道兰芝姐姐去了哪里?柔捷的心被他这阵阵咳嗽折磨得不行,紧咬着唇。

      “卢公子,江姐姐的心意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们既然真心相爱,何苦折磨彼此,以至悔恨一生呢。哎,你们两个一个性子,都是闷葫芦,敢爱不敢言,错过了大好姻缘,又怪得了谁呢?”徐小伊忍痛道。

      听了这话,双目忽然朗若流星,忽而又黯然无光,卢伯卿身体在床上抽搐起来,忍不住又喷出口鲜血。徐小伊说的话,卢伯卿不是没有想过,也曾拼命努力过,终于越来越受到江大人的器重,可是他想到江大人那天看他的脸色,身旁人的闲言碎语,终究还是逃不脱世俗的樊笼。

      “呵呵呵呵,”卢伯卿笑了来,这笑声在凄清的夜里尤为惨烈,柔捷和徐小伊都发起抖来,担心地看着他,卢伯卿抬起头双目紧闭,“敢爱敢言,谈何容易,她逃不脱,我又何尝能离得开。”

      柔捷未经世事的心被面前这个脸色苍白憔悴不堪的男子折磨得不行,感觉自己历经了他和江兰芝触不到的曾经拥有。柔捷突然有种想要逆天改命的冲动,只为帮助这两个有情人,也不怕招惹那个所谓的四王子,此刻她的心满满的是真爱至上。

      “卢公子,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吧。世上无难事,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要让江姐姐担心了。”柔捷行礼准备告辞。

      “卢公子,你好好养病吧。”徐小伊脸上也流露出痛苦怜悯的神色。

      “我的病,呵呵,不知我还能支持多久。”卢伯卿无限惆怅的露出一丝笑容,“还是多谢两位姑娘关心,告诉江小姐,忘了卢伯卿这个人吧,还自己自由。”

      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岂是说断就断,柔捷也不言语,点了点头,带着徐小伊离开江府。

      一个晚上的遭遇,柔捷像是经历了许多沧桑,愁肠满肚,自己也变得闷闷不乐。收拾心情,想到自己要帮助这两人的重任,心下开始盘算起挽救姻缘的计划。

      一时间,柔捷也想不出什么完备的计划,忽然想到了西门矾,此人精于世故,身份显贵,应该能帮得上忙。于是,准备明天一早去趟留涛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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