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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卓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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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虽然不似北方如此苦寒,但是该有的湿冷,还是不会让人轻易适应的。
竹苑里有一间正屋,旁边是两个侧屋,西屋是个灶间,也放些其他的物资,青黎睡在东屋。
东屋里传出阵阵咳喘,跪在正屋主厅里礼佛的徐锦心放下手中的佛珠,起身去了东屋。
“夫人,还要劳烦您来照顾青黎,我......”青黎的嘴唇惨白,脸上无光,看来是病得不轻。
徐锦心给她倒了温水,放在她手上,脸上带着不让人轻易看出的微笑,道:“你不必感到自责,你我二人住在这里,你生着病,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徐锦心自吴镇开始,就一直服用着补药,身体愈发好,再说她本就是南方人,适应起来当然比青黎要容易的多。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却因为是敲在正屋门上,传到东屋来声音变得很小,久久才等来开门的人。
却不是正屋的门开。
敲门的人向开门的方向看去,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当他看到开门人脸上浮起熟悉的微笑,自己眼神里也多了几份熟悉的感觉。
徐锦心关上东屋的门,保持着微笑,缓缓走近那人,就像那年在竹林初遇一般。
“这是你的箫?”少女轻快的跑到他身边,灿烂的笑脸,让人想起春日的樱花,绚烂而纯粹。
少年没有答话,拿箫的手渐渐放下。
“你可以教我吗?”少女再次问话。
箫声和女孩子的声音,那么相似。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少女,没有说话。
“可以吗?”少女注视着少年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声音里透着点撒娇的气味。
“好。”少年难得的浅笑,浅到让人看不出来。
“夫人。”敲门的人面无表情,只是低下了眼睛,吐出两个字。
徐锦心已经走近了他,看着略有变化却那样熟悉的脸,本来有些兴奋,只是听到这两个字,笑容渐渐退了下去。
“卓青哥哥,我已经不是沈家的二夫人了。”话说的流畅,但并不自然。
卓青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她,片刻又低了下去。
徐锦心打开正屋的门,邀请客人进门。晌午的阳光洒进屋里,徐锦心踏了进去,身后的人也跟了进来。
进了偏屋,徐锦心给卓青倒了热茶。
“如果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就还叫我夫人吧,反正,我现在也是靖王的夫人。”徐锦心低着头坐在凳子上,话音里明显的不开心。
身边的人刚刚踏过不高的门槛,脚轻轻的落在地面上,就像他的表情一样,让人不易发觉。
“心儿。”
多年前,当沈君祐一口一个“心儿妹妹”,鲍禾一口一个“小心儿”的时候,他便就这样叫她“心儿”。
徐锦心说,喜欢听他叫她“心儿”,不是因为她喜欢“心儿”这个名字,名字是父母起得,她哪里有愿不愿意的。只是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多了几分舒心。现在,少年的声音多了几分醇厚,听着更让人喜欢。
徐锦心抬起头看着身后的卓青,露出些许得意的笑。这一笑,倒像是竹林里的那个小女孩。
“庄主让我给你带些东西。”卓青把手上拿的两个盒子放在桌子上,不再多言。
徐锦心脸一沉,并没有去看拿两个盒子,而是示意卓青坐下来。
多年不见,她的卓青哥哥还是一样平淡着脸,一身素衣,腰间依旧别着一支竹箫,只是末端的青穗已不见。
“卓青哥哥,我送你的青穗呢?”徐锦心指着他腰间的竹箫问道。
卓青眼神略有迷离,并没有随着她去看腰间的竹箫,而是淡淡的回道:“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割断了。”
徐锦心微微的点点头,说道:“我记得,我是在你随沈二爷云游之前送你的,已经七年了吧?就算是你嫌它旧了,扔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卓青是什么样的人,她当然清楚,他是断断不善说谎的,所以方才他迷离的眼神让徐锦心很快猜出他的不自在。
只是对面的人却只是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昔人相见,难免会追忆,徐锦心和卓青的情谊,还停在年幼美好的时光里,没有谁中毒身亡,也没有谁被灌下堕胎汤药。
“卓青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徐锦心把茶杯推到卓青手边。
“三年前。”卓青漠然的回答里,有些无奈。
徐锦心默默低下了眼睛,她并没有听出卓青语气里的含义,只是觉得这个时间,让她有些伤感。
“沈二爷呢?”徐锦心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她口中的沈二爷是沈老庄主的父亲收养的儿子,本来是想教导他帮助沈家打理庄业,可是他却一心寄情山水,善修医道,曾经带着卓青走南闯北,遍访名医。
“上个月托人捎信回来,说人在吉昌。”平淡的口吻,难得吐出那么多字,却还是没有丝毫表情。
当年沈二爷说要云游天下,老庄主随口说了一句“你缺个护卫”,旁边一直沉默的卓青突然请准跟随,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那时卓青已经成年,武艺也算精良。如今,更是身手不凡。
“如此说来,他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自二娘去世之后,他便没有再续弦,只是君如姐姐还是会担心吧?”
沈君如是沈家唯一的女儿,年龄在沈君恩之下,沈君祐之上,早就已经嫁与人妇,对于沈家更是很少关心,至于自己这个洒脱的父亲,她怕是再担心也没有办法。
卓青和沈君如虽然也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但是自她出嫁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几次,对于徐锦心的问题,更是没法回答了。
徐锦心倒也没指望他回答,以她对他的了解,这样沉默寡言的人,怎么会对这些琐事多加关心呢?而她自己,想关心,却没有机会了。
卓青看着眼前人,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没有要说什么。
徐锦心看着窗外,那片小竹林,正随着风荡漾起来。
她回头看着卓青,伸手取下他腰间的竹箫,笑着走出去。
院中响起清亮的箫声,只是她生疏的手法,撩起站在门边的人面上不明显的嘲笑。
这是徐锦心唯一会吹的箫曲,还是她初次见卓青时,缠着他教她的。
只不过那时候的少年少女,隔得没那么远,手指也会不经意的碰到,少年虽然总是面无表情,可是少女却总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他第一次听她完整的吹奏出这支“青竹碎”,是在沈君祐的生辰夜宴上。十岁的少女,吹着竹箫,跳来跳去,很是活泼。
和现在院中的她很像,又不像。
徐锦心晃晃手中的竹箫,说道:“卓青哥哥,看来我不是个好徒弟啊!”
说话的人害羞的笑笑,拿着竹箫走近那片小竹林,又回头看看向她走来的人,浅浅的笑着。
“卓青哥哥,如果你早些回来就好了。”
身后的人并没有回应,只是眉头紧锁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拳头也轻轻发出声响。
“如果我的卓青哥哥在身边,我是不是就不用跑那么远了?”徐锦心看着他,眼睛很快就红了起来,但是马上就换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不过你没在也好,你在的话,我就舍不得走了!”
后面的话明显是为了缓和刚才的气氛,可是卓青却不能释怀。
“心儿......”
好像猜到卓青要说什么,徐锦心笑着截断他的话,说道:“你知道吗?我已经是当了娘亲的人了,我有个儿子,叫端儿。”
卓青抬眼看看她,表情有些难过,但是并不诧异。
“他三岁了,雪日出生的。”徐锦心背过去,抚抚身边的竹子,一颗泪划过脸颊。
凉风随意的吹过来,竹叶潇潇簌簌的滑落,枯黄的叶子,经不住风吹,飘飘荡荡,洒落两人的脚边。
徐锦心顺手接过一片叶子,捧在手中不过一瞬,便被吹落到地上。
卓青伸手,想要帮她捡去落在发间的叶子,可是停在半空,却又缩了回去。
徐锦心回头的时候,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也许是太久不见的缘故,之前,两个人很少这样安静的看着对方。
从女人的脸上、眸色中,卓青看出一种悲戚,不只是母子分别的痛苦,好像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但是徐锦心,却无法通过表象,去揣测对面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先走了。”平淡的口吻,没有表情的转身。
站在院中的人并没有挽留,他离开的背影和徐锦心手中的竹箫一样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