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圊城之春》花开并蒂

8、第八章 速回

　　景安城中，东门大街市集上店铺琳琅，褚赫挪着碎步跟在池澜风身后，低垂着眉目，瞳子却转得滴溜。池澜风的凌厉双眼，此时懒懒无光，脚底下也虚虚然飘飘然，倘若真是因为一夜激战弄成这样倒也值了，偏偏前一夜里他池澜风木头般坐定在床沿边，望着天塌下来也一样能睡的褚赫看了一宿，究其原因，池澜风也想不明白，只这么瞅着瞅着，天边就泛了白。

　　池澜风正神游着，苍茫大地，他双手紧握四尺长的黑风刀，虎斑狼牙霍霍生威，然，所面对的敌手竟是一头长满金鳞的兽，前肢与身体间有翼相连，魍面獠喙。池澜风正待挥刀上前，那兽一招排山倒海，前肢两合，推将过来，池澜风直直撞到了一座岩山上。

　　神志恍惚的池澜风揉了揉眼，那岩山原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员外。

　　“走路不长眼睛啊！往哪撞哪？”

　　池澜风摒不住想，您老这么大体积，一条街让您占去了一半，撞着了那是正常，嘴上却恭恭然地赔不是，还没说上几句，就被人拽着衣袖急急拉了就走。看见解围之人竟是那披着美女皮的褚赫，池澜风脸上一阵燥，想他堂堂一镇西大将军，当街会周公不算，还撞了人，真是可笑至极。

　　再说那胖员外，被撞了的人都有一个同样的反应，那就是摸钱袋，一摸之下也基本都有一个同样的结果，那就是不见了。池澜风自然成了第三只手的不二人选，胖员外气喘吁吁追骂而来，一群好事者见有热闹可凑，也立马围了上来。池澜风只听见有人叫捉贼，还指望着拔刀相助，在褚赫面前重拾一些形象，却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就是他！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竟然敢摸本员外的钱袋！”

　　池澜风不屑地歪嘴一笑，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他懒得和一群愚民多作解释，抬脚正待走，却在腰带上摸到件物事，让他顿时脑降霹雳五雷轰顶，一个镶金线的干瘪钱袋。脸上立时三刻就扭曲了，“这……这……这钱袋不是我拿的，”想着向褚赫问个明白，“桃花姑娘？桃花姑娘？” 一转身，却早就不见了人影。

　　池澜风顿悟，敢情梦里那将他推向岩山的兽正是芊芊弱弱的桃花姑娘！非但来路不明，还是个贼，非但摊上了九王爷，还搭上个镇西帅，非但手脚不干净，还弯弯肠子栽赃嫁祸。那九王爷究竟是着了什么道，打哪捡回了这么个妖孽来？

　　“都人赃并获了还敢狡辩，抓他去见官！”市井小民们绝不善罢甘休，池澜风被彻底地纠缠了住。

　　热闹闹的人堆外，褚赫喜滋滋惦着几盏碎银子，迈起大步找成衣铺去了，总不能穿着女人衣服恢复正身。

　　好不容易在笔墨的帮助下让店老板整明白了他是要买男人衣服，又好不容易选定了一套尺寸合适的，又又好不容易给老板讲定了价钱，褚赫就是这样，即便是摸来的钱，即便哑了说不出话，买东西还是不能不讲价钱，因为人在江湖，太多时候容不得你讲价钱，疏堵结合开源节流在褚赫这里就是这么用的。在排出银子付账的一刻，褚赫那根对女人而言过于粗壮了的手腕被池澜风一把抓了住。

　　“你这个女贼……”池家少东家，从小到大没受过被人当作贼的委屈，憋了一肚子让聋子听了也忍不了的话，正待骂出口，一眼瞄到了褚赫手上的男人衣服，发挥起他不常用到的想象力，想当然以为这衣服是买给九王爷的，顿时气到语无伦次口齿不清，“你……他……我……”一把抓起衣服正待要扔，却突然将手停在了半空，发现以这身衣服的长度怎么也套不上九王爷的长手长脚，然后用褚赫的话说就是，此人厚颜无耻地将衣服贴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刹那间，万里乌云风卷无影，千江愁水倒涌干涸，之前对褚赫所有种种恶劣的假设统统被推翻重来，树立起了一个贤良淑德忍辱负重的女性形象，褚赫好巧不巧跟那池澜风一般高，池澜风一脸痴呆状，“买给我的？”还有一句没有随口蹦出来的内心独白，“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衣服，还是用偷来的钱。”

　　池澜风兀自在那里感动，褚赫这边懊丧得打紧，他没有算计到池澜风竟能这么快就脱身。既然计也被识破了，衣服也被抢了，褚赫也没了念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随便砍个人扒套衣服来的省事省力，褚赫这才发现自从穿了这身皮，他变得妇人之仁、谦恭温顺了，惊觉这身皮久穿下去绝不是个办法。

　　见两人一个举衫枉自嗟怀，一个攥银忘我怅然，都没有付钱的意思，店老板急了，“衣服到底还要不要？”

　　“要！”池澜风如梦初醒，从衣袖里抖落出一整叠的银票，晃得褚赫眼花，“再给这位姑娘也买一套。”

　　褚赫捧着一套女人衣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池澜风身后回到了东门大街上，周围人看池澜风的眼光就像看到了浑身闪金光的散财童子，褚赫终于明白了，池澜风走天下，勿需什么轻功暗器毒药，银票就可以搞定一切，对此人越发好奇，想他跟着九王爷游走各城的时候也不见九王爷如此败财，此人究竟是何来头？是否值得他褚赫继续披着别扭的美女皮装傻充愣？

　　正想着，隔着美女皮，褚赫的手上传来一股温热，池澜风抓起了他的手。褚赫条件反射般抽动了一下，却被牢牢握住，望望左右，身在当街大马路，总不至发生什么，握着就握着吧。

　　“以后需要钱，问我要。”池澜风手心发烫直冒手汗，把几张银票塞到褚赫手里，见褚赫眨巴着桂圆眸子直直瞅着那些花票子，连忙抽起了另一只手，在掌心比划起来，柔柔痒痒，隔着两层皮，仍然搔弄得褚赫一阵脸红，脸旁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马蜂，蝶蝇之声更是无限倍扩大了褚赫心里的千回百转。池澜风垂头划着，额发遮了一脸，不知道是脸部空气流通不畅还是头垂得太低脑充血，脸上一片紫绛红，匆匆划下几字，扭身抬步，向着他们落脚的客栈走去。

　　褚赫甩甩银票，收将了起来，看在钱的面上，跟着池澜风朝客栈的方向去，再说还有九王爷的五日之约，上了雁回还有二师兄的一顿训话等着伺候，褚赫不断给自己找着理由继续披他的美女皮。那马蜂却不放过他，久久跟随不去，褚赫实在耐烦不得，挥手一撩，握在拳中，毫无意外地被蛰了一下。“额！”褚赫发出一记闷吟，把自己吓了一跳，太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有些陌生。

　　死小晏，就不能想点别的招，也不养聪明点的蜂，每次都被蛰。这么想着，褚赫摊开手掌，翻过已经死了的马蜂，看见小晏留下的两个字：速回。

　　罔山之上，雁回门里，裴缜把褚赫的四星交回小晏手里，“叫他回来。”

　　小晏低着头，手里攥着四星，搓转着，屠龙矿石打磨的四星勾轻轻敲撞着竹木杆身，打击出心烦意乱的节奏，“我找不到他了。”

　　裴缜对小晏心里的几根肚肠数得一清二楚，“你小子也真是傻得可以，我让褚赫对九王爷出手，本就不指望他会动真，原就是试探。此次也不能算没有收获，识破了林老头，也见识了九王爷的功底，只要褚赫还想上雁回，我不会责罚他。”

　　“真的？都不追究了？”小晏一则以喜，褚赫可以光明正大地上雁回。一则以怒，二师兄不早将实情相告害他被蒙在鼓里为掩盖情况而费尽心机。一则以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褚赫迷上了九王爷只有他小晏还怀抱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为了褚赫甘冒欺骗师兄之大不为。一则以乐，此时此刻全天下只有他小晏一人知道褚赫的下落无论如何也算把褚赫看了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山雨欲来风满楼，你让褚赫速速回来，我们雁回不能还没战就先散了。”裴缜丢下这么句话，让小晏自己掂量去。

　　凤来崖上，遮眼蔽目的马蜂群中，小晏不事防护纤然而立，摊开的掌心上，一只马蜂振翅欲飞，“去，把褚赫带回来。”玉掌一送，马蜂在低空盘旋了两圈，朝着罔山脚下飞去。

　　永青殿上，九王爷淳于面南而坐，十王爷凤曦向北而息。淳于如火骄然热烈，凤曦似水止然清冽。淳于媚眼笑看凤曦，凤曦冷眼横对淳于。这一对同胞兄弟打小就是宫里的一道风景，从小形影相随不分不离。但有一年，两兄弟随皇兄游江南，一夜之间，两人无名反目，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两人闹到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屋檐下的地步，皇帝无奈，只好早早给两人赐了王爷府，各成一家，这才算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年。

　　逢年皇上召见两人，向来是有你无我，此回同时召见二人，究竟所为何事，各自心里端测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