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染血的布偶 ...
-
木头被燃烧殆尽发出的啪啪声，掉落在底溅出灰烬，火舌舔舐着壁炉，温暖的气息笼罩着我，使我变得暖烘烘的，人也变得慵懒，不甚明亮又跳动的烛光在诗句上打着阴影，一词一句，世界都变得朦胧。
一切都已结束，
不再藕断丝连。
我最后一次拥抱你的双膝，
说出令人心碎的话语。
一切都已结束，
回答我已听见，
我不愿再一次将自己欺骗。
也许，往事终会将我遗忘，
我此生与爱再也无缘。
“啊，多么美妙的诗句！”我第十三遍默读完这首《往事》，不禁发出赞叹，普希金的语言总是那么的具有魔力，让我沉迷其中。“啊！伟大的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让我永远沉迷于您的文字，请允许我拜读您的著作！特别是接下来这首！我决定将这位美丽的女士用我粗鄙的嗓音降临在这里！”
她一句失言：以亲热的“你”
代替了虚假空洞的“您”，
使美妙的幻想立刻浮起，
再也捺不住这钟情的心。
我站在她面前，郁郁地，
怎样也不能把目光移开；
我对她说：“您多么可爱！”
心里却想：“我多么爱你！”
屋中似乎还回荡着我热烈兴奋的声音，我喘着气等回音落尽，使自己狂乱的心平静，抬起手准备看时间。
“既然是爱，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一直藏在心里不累吗？”一道不属于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未发育的孩童独有的声线，稚嫩轻脆，如同海边屋檐下摇晃的银铃。
“真正的爱是放在心里的，怎么可以用嘴随便言说！”我的声音有些许的激动，从来没有人与我谈论过这些，我周围的人，费尔南多，鲁本，只会满嘴跑火车。
“可是，可是你爱这个诗人的诗，你就把它读出来了。这难道不一样吗。”那可爱的童声不依不饶。
“唔……这不一样……这不是爱情……”我思考着。
“难道爱情就要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吗，那不是永远也无法感受到了吗？”
“可以使用肢体啊，亲吻拥抱什么的都是爱的表现……嘿！我为什么要同一个孩子讨论这些！”我意识到了不对。
“为什么不能和孩子讨论这些？难道孩子就没有爱情了吗？”那个声音有些着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我的小伙计，我看见你了，不要和我玩捉迷藏，乖乖出来，今天不是万圣节，装鬼可没有糖果吃。”我提高了声音，努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嗯……其实我被卡住了，我也想出来。要不你帮帮我，这样我就可以坐在你面前，和你一起喝茶吃茶饼。”声音似乎有些困扰。
“好吧，你在哪儿。”我问道。
“就在壁炉旁边！往你右边走两步就能看见我。亲爱的……嗯，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声音变得开心起来。
“安德烈斯，你呢。你在哪？壁炉旁边可没有什么洞可以卡住你！”我在壁炉边上上下下的寻找着，确定没有漏掉的小洞或缝隙，但是并没有看见人影。
“其实我没有名字……嗯，或许，或许是有的，只是我不记得了。”那个声音变得有点沉默，大概是什么伤心的事。
“啊，抱歉。”我有些许尴尬，“我还是没有找到你在哪，光听你的声音我都还以为你在地底下，你用手敲敲什么，让我可以找到你，这儿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
“我是很想敲，可是，你踩着我的手了。”
“啊！抱歉抱歉！”我一下就跳开，赶忙利用烛光在刚才我站着的地方搜寻。
烛光照射的边缘，我看到了他。
那是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我拉着他的手，使劲往外扯，“疼疼！你不能温柔一点吗，我的手臂要断掉啦！”他似乎有些生气。于是我放下他的手，把压在他身上的柴火都堆到一边，然后把它抱了出来。
“这下舒服多了，树皮蹭得我有点痒。”我把他抱到烛光下，放在木桌上，让他躺在那里。
“能不能帮我个忙，让我坐起来，躺着我看不见你。”于是我多拿了几本书垒成一摞，让他靠在硬书皮上。
“嗯，这样舒服多了，谢谢你。”他变得很惬意。
“要来杯茶吗伙计。”我拿着茶壶，在他面前晃晃。
“我突然忘了我喝不了茶，不过还是谢谢你的邀请。”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认真。
“不用这么严肃。哦，刚刚你说，你没有名字？”我还是忍不住问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要和一个布娃娃说些什么，毕竟我从来没有过和一个布偶谈话的经历。
“嗯，我的故事里，没有人有名字。”他认真的说道。
“你的故事？布偶历险记？”我笑着说。
“我可不骗你，我也并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布娃娃，我以前也是人，还是一个国家的王子！只是后来变成了布娃娃。而且，自从变成这样，我就开始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因为觉得作为布偶并不需要名字，于是慢慢记不清，直到现在完全不记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声音从激动变成的低沉，仿佛有巨大的悲伤。
“我可以给你取一个。”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惊呆了，可能我不想让他太难过，于是接话，“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就给你取一个，人总得有名字……嗯，布偶也一样。”
“布偶也得有名字……”他重复着我的话，似乎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发现，开心的说道，“那你帮我取一个吧！”
这下我也开始烦恼了。说实话我对取名字一点也不擅长，连亚妮娜都是我的前妻取的，我的生活里并不需要这么多名字。
但是这次，我并没有一点犹豫，脱口而出：“Louis”。
活泼带卷的金发，漂亮的冰蓝眼睛，粉嫩的双颊，小小如花瓣般的嘴唇，调皮的声音，这个布偶完全符合了这些特征，虽然有些灰头土脸的，但丝毫掩盖不了这布偶精致的面容。
只是，他没有那不可或缺的，幸福的笑容。
这个布偶，他并不是笑着的。
这也是这家店里唯一一个，不笑的布偶。
而且，他有一只眼睛被绷带蒙了起来。是他的左眼。白色绷带被微微染红，就像是制作者努力的还原现实。
“我喜欢这个名字，那我以后就叫路易斯！你好安德烈斯，我是路易斯。”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笑起来。笑声传到我耳朵里，我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笑？”
“嗯？我不是在笑吗？”他仿佛不能听懂我的问题，有些疑惑。
“我是说，你的嘴不是在笑，它没有向上的弧度，也没有露出牙齿。”我点点他的嘴。
“哦，你说这个啊，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哥哥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画一张总是笑着的嘴，我很喜欢笑的。就是因为我不笑，所以店主才准备把我扔进柴火堆里烧掉。没有人会喜欢不笑的布偶，店主这么和我说。可是哥哥很喜欢我啊……”他有些困惑。
“哥哥？你的哥哥？他把你做成了布偶？”我惊讶的张大了嘴。
“对啊，哥哥给我做的，哈哈，是不是很漂亮？他召集了全国最好的巫师和布偶师，把我做成了这样，他说我变成了布偶就永远不会坏了，也永远不会离开他了。我也这么觉得，就同意了。”
我的嘴巴大概是合不上了。
“不过做布偶也不好，我没有办法移动，也没有办法吃东西。我再也吃不了苹果酱了。”他又开始情绪低落。“后来，所有人都坏掉了，只有我，活到了现在……“
我不懂怎样安慰一个伤心的布偶，于是我把手放在了他的头顶轻抚着。他似乎放松了不少。
“如果你没有变成布偶，你也已经坏掉了啊，所以不用伤心，你很幸运。”我努力编织着说辞。
“幸运？我很幸运……”他沉默了一会，突然，兴奋了起来。
“要不我和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他激动着，“我好久没有和人交流了，老店主并没有兴趣听我讲话，每次都不耐烦的把我扔进橱柜。”
“啊，今天可能不行，我的女儿还在等我回家。”我不经意间瞟到手表，已经超出约定时间一个小时，外面的雨早就停了，我没有发现，“明天，明天我再来找你。”
“你有女儿，和我一样大吗？”他问着。
“嗯，应该差不多，她叫亚妮娜，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我笑道。
“真希望下次能见一面。明天可不要忘了来啊，我等你！”他说道。
“好的，明天见，路易斯。”我把他放到橱柜的布娃娃中，塞在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和他道别。
“明天见，安德烈斯。”他的面容很安详，也很悲伤。
或许我懂店主为什么要丢弃他，这么悲伤的布偶，没有眼泪，却似乎包含着太多的不幸。这不是一个快乐的布偶，他不能给人带去幸福。
到家已经晚了，钥匙打开门锁后，我的亚妮娜竟然就这么睡在了地毯上，手里拿着辫子被编织到一半的芭比。
我把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慢慢的吻上她的脸颊，给她盖上被子，准备去做晚餐。
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依旧被抓在手里的芭比，一头金灿灿的长发从被子里飘逸而下，垂到地板上，就像美丽的蜗居公主，似是在等待自己的命中注定。
我无法抑制的想到了那个脏兮兮的布偶，他也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只是有些地方已经打结，他也许也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那个注定，只是，没能等到而已。
我亲爱的亚妮娜，我的天使，或许你不相信，你的爸爸在今天遇上一个美丽的孩子，他有活泼带卷的金发，漂亮的冰蓝眼睛，粉嫩的双颊，小小如花瓣般的嘴唇，调皮的声音，和一颗想要微笑的心。
如果你有幸能见到他，你一定会很喜欢他。
哦，对了，他的名字。
他叫路易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