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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恐怖玩具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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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冷啊,这该死的鬼天气。”我哈了口气,使劲搓搓手,即使戴着这双号称今年最保暖的羊毛手套,冰冷刺骨的风还是打着转往缝里钻。
“啊,谁说不是呢。嘿!我亲爱的安德烈斯伙计,为何不和我们一起去街角酒馆来杯威士忌呢!老样子,为你兑一倍苏打,保管你忘掉一天的烦恼!”身边矮胖的费尔南多戴着个顶难看的鸭舌帽,还是灰绿的,简直就像是漂在曼萨纳雷斯河不肯走的野鸭子。他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像个小丑一样大喊大叫,像是多说几句话就能多活几个礼拜似的。
“谢谢你的好意,费尔南多,不过今天我还是得回去,我的亚妮娜想我了。”我跺了跺脚,裹紧了长风衣,把口鼻以下都缩进围巾,朝外面的冰天雪地走去。“哦,对了,祝你们畅饮愉快。”转过头朝依旧站在门口的鲁本和费尔南多挥挥手,躲过自行车,踩着车轮印往回走。
拐过两条街,我看了看表,四点十七,还早得很,亚妮娜要到五点半才会到家。刚才不过是不想和那帮人呆在一起。他们这一群只会在那个乌烟瘴气的二号酒馆里谈论政治和尤立叶的屁股,不过两个都和他们没有关系就是了。
这该死的天像是瞬间就沉了下来,乌压压的都快要戳到脑袋,本来想着去书店坐坐,那本诗集还没有看完,但是现在看来不回家是不行了。
风好像更大了,我压了压帽子,呼出的热气往四周飘散,我的步子开始明显变大变疾,因为我感觉到了打在我双颊上的雨丝。还好,雨下的还不是很大。
低头疾步走着,感受着周围慌乱的人群和骤然变多的车流量,这本就不是很宽敞的街道一下就变得拥挤,滴滴滴的喇叭和行人的埋怨咒骂混进我的耳朵,让我十分烦躁。干脆今天不要走这条路了。
这么想着,腿已经自己打了个弯往旁边的小径走去。
反正有时间。多走几步也好。骤然消减的声音让风都清爽了起来,如果忽视夹杂的雨点。
来到这两年多,我居然还没有走过这条路,不过按照地图来看,应该是可以拐回我的公寓。
相比于主街道的繁荣喧闹,这里明显的狭窄幽暗,没什么人来往,再加上天气原因,现在这里得打上至少二十盏路灯我才能看清所有装饰。
雨突然大了起来,我没有防备,也没有雨伞在身,只得拼命奔跑起来。这里有很多小斜坡,皮鞋踩到水坑,溅起的泥水落在裤腿上,平时于我这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但是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这越来越大的雨势就像是在阻挡我回家的道路,真该死。
最终我不得不止步于一间带着顶篷的小店,店主估计早已经收摊回家,摆在窗台上的山茶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倒也没有被折断,只是少了几片花瓣。紧闭的店门上都没有落锁,让我看着都心惊胆战,要是在马德里,这么做无异于赌赛马。反正最后会一分不剩。
这么大的雨,没有一个小时是回不去了,希望亚妮娜不会等我太久,一会买盒糖果给她,她最喜欢的拐杖型糖果。哦,最好还要配上一颗像猩猩一样滑稽的软糖和一根奶油味巧克力棒。最棒的搭配,她觉得。
吃太多甜食可对牙齿不好啊,我的宝贝亚妮娜,她还在长牙。
在雨幕里看什么都像上了一层蜡,模模糊糊像是中世纪的油画,还是最令人头疼的抽象派。下雨的声音总是会让我想入睡,看来有必要换一首催眠曲了,下着雨的,有脚步声的最好。
雨并没有要变小的意思,无事可做的我总不能和我的亚妮娜一样掰手指数纹路玩,身上也没有带可供消遣的读物,真是一个糟糕的下午,我想。
我只得数着看不太清楚的街道装饰撑着眼皮不让它耷拉下去。
一盏橘黄的铁皮老路灯,嘿,这玩意在上个世纪就应该灭绝了好吗。
一扇被风吹的吱呀乱响的门,应该有些年头了,大概工人制造它的时候,巴塞罗那伯爵都还在吃他母亲的奶吧。
一块巨大的玻璃,嗯,积了好多灰尘,这样子总不是想请人进去坐坐喝杯咖啡。
突然,那东西像是凭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让我无法把目光移开它丝毫。
那是映在那扇巨大玻璃窗上的字母。
歪歪扭扭像是孩童天真的字体,一个可爱的男孩或女孩用短短的指头在玻璃窗上随意的一笔一划,像是在涂鸦一般。
Louis
一个可爱的男孩的名字。
他应该有活泼带卷的金发,漂亮的冰蓝眼睛,粉嫩的双颊,小小如花瓣般的嘴唇,调皮的声音,对,最不可或缺的是永远幸福的笑容。
眼前像是浮现出了那么一个男孩子,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着,在街道上旋转着,在巨大的雨幕中如踏着琴键飞舞着。他雪白的衣裳永远不会沾上泥泞,他漆黑的小皮鞋从来不会践踏蔷薇,他柔软的发丝在荆棘中飘散而过。
还有那幸福的笑容。
他笑着从我面前跑过,又停下脚步邀请我一同舞蹈。我伸出手去,向他皙白的小手伸过去,快要触碰到了,就在眼前,他还在笑着,也把手向我伸来。
滴答
屋檐上的雨水掉落,落进了地上的水坑,于是再也寻找不到。
眼前快乐奔跑的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一面巨大的玻璃,我的手触着这冰冷的面,与那近在眼前的字母。
我甚至不记得我是怎么横跨了街道和大雨,跑到了对面的屋檐下。
只当是被这雨扰乱了神智,我摇摇脑袋继续等着雨停,大衣上滚动的水珠被我抖落到地上,我不经意瞥了眼地上的水坑,那里倒映着我狼狈的身影。
嗯?那是什么?
在水面的倒影中,映出了除了我之外另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小小的娃娃,在那面巨大的玻璃里。
最普通的那种,两个长长的马尾辫,大大的黑眼珠,一条格子裙。
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有弧度的笑容挂在脸上还带着甜美。
但是这惊人的相似度让我不禁想起那部动画电影,《恐怖玩具屋》。那是我的女儿亚妮娜搜索来和我一起看的亲子小短片。不是特别可怕,甚至还带着可爱和傻气,虽然吓得亚妮娜晚上不敢入睡,于我还是没有什么影响。
此时,只有六分钟的短片,剧情却无限的在我脑海里回放。
那是一个下着雪的日子,古朴的西欧小镇被白雪装点,一个小女孩在一面玻璃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Alma。偶然机会,她看到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玩偶,她走进了这家玩具店,那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娃娃,而这些娃娃的眼珠总在四下转动,但是女孩只顾寻找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娃娃,没有发现渐渐逼近的危险。结尾不太能记得,总之不会是什么大团圆的喜剧。
而现在,我的背后,正是这样一家玩具店。
我嗤笑着自己有些胆怯的心理,像是反抗一般,朝着大门走去。
玩偶店还开着,里面有光,我应该像个迷路的旅人进去讨要一杯热可可喝。
门如预想中一样并没有上锁,这条街所有的店都不会上锁,他们无所畏惧。这是我得到的推论,这里的民风很好,或是应该感慨,现在的世界总是不太和平。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质大门打开,扑面而来的不是陈旧的发霉木头的味道,而是淡淡的花果香。木质的地板踩上去有厚实的感觉,被老旧的布帘挡住的还有一块空间,应该是主人休息的地方。店铺里所有有空隙的地方都装上了壁橱,玻璃门,里面放满了各种样式的娃娃,并且都在笑,无一例外。有扎着羊角辫的放羊女牧童,有背书包的牛仔裤男孩,有跳着华尔兹的舞蹈家,有十指纷飞的钢琴师,各式各样,玲琅满目。音乐盒在叮叮当当的演奏着舞曲,和屋子外面的雨声一样催眠。这里还有各种制作娃娃用的材料,碎布条,纽扣,填充棉絮,玻璃珠子,细软的头发。
它们很可爱,没有呼吸,却还是会用眼珠一直看着你,好像在说,不管你对我多么冷漠,我会一直把自己奉献给你。
除了各种玩偶,我左右环顾,这里可谓是无比舒适,没有灰尘,没有喧嚣。幽暗中有明亮的烛光和温暖的壁炉燃烧,边上还有很多或旧或新的书刊,那熟悉的书本排列方式让我心生好感,在这个十分不令人愉悦的天气,这里会是一个很好的避雨场所。
“你好!有人吗!”我站在屋里敲了敲门,“这天气真是让人无法忍受,这会子居然下着大雨,我没有办法回家啦!所以我能在这儿躲雨吗!嘿!伙计!不是我说,你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比那什么酒馆赛马场可好太多啦!有人吗!”
古老的挂钟咚咚的响着,依旧沉寂一片。没有人回答我。
“虽然不请自来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我实在没有地方去啦!老兄,拜托让我在这呆一会,雨停了我就回家!”我挪着步子往壁炉走去,真是太冷了,人总是喜欢温暖的事物,比如火光,嗯,再比如热茶。“请允许我为自己泡一杯茶暖暖身子,我知道你很乐意!梅里达的人民都很热情!”
知道无人会回应我,还是在那说着,以现在这个状况,就算是有人来赶我,我也不太乐意走。我四下一看,这里居然存放着那本我还没有读完的诗集!哦,这真是太棒了,这里简直是天堂!
于是我为自己泡了一杯茶,浓浓的茶香蔓延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拿起那本诗集,借着烛光,我缓缓地阅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