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金色发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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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世火罚，第三日，中午
“……路易斯……醒醒……路易斯……”
在一片混沌的潺潺流水声中，如蚊蝇般细小又恼人的声音刺入路易斯昏沉溺睡的脑海中，钢针一般令他难受，却又无法忽视。他找不准声音的方向，不得不在黑暗中四处乱撞。终于，一个白色小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他欣喜若狂，朝着小点拼命往外突破，跻身向前，总算撕破了这层黑暗的幕布，看见了一半灿烂的光芒。
“父……亲……”
路易斯眯着眼睛，轻唤一声，他适应了一会阳光，转头，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欧尼尔。他们在一条小溪边，是他梦中水声的来源，四周是巨大的杉木林，巨人般俯视土地。路易斯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了一会略带刺眼的天空，觉得脸上有些不适，想要摸一摸，却在抬手的时候发现手竟在不停地颤抖。他不解其意，仍然慢慢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却碰到了不属于皮肤的触感。
原来自己的左半边脸几乎全被布给包住了，继续摸索，却感受到了一阵疼痛。而在疼痛划进他神经的一瞬间，路易斯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冲天火光，无边无际的黑暗，刺耳的嘶嚎，数不清的食尸鬼，还有，那朵血色玫瑰。豆大的泪珠不知不觉从他的右眼角滑下去，左侧的白色绷带被泪水混合着血液的淡红色给晕染开，湿红了一片。他却不肯言语，只是不停地掉泪。
欧尼尔正坐在小溪边，慢慢拉开大腿上包裹着的绷带，清洗身上被食尸鬼咬出的伤口。他不甚在意换药时的疼痛，只是仿佛不经意一般安慰路易斯道：“别哭，伤口会感染。”血水混合着草药脏物顺流而去，欧尼尔腿上的伤口泛出原本肌肉的颜色，周围是绿色的草汁痕迹，不再狰狞可怖，却也带了几分青白的惨状。
路易斯的脑袋被镇长推倒后磕破了，眼睛周围的肌肤也在欧尼尔与食尸鬼搏斗时划伤了几处。身上也带有不少抓伤，但都不严重，食尸鬼的唾液与爪子都非常脏，不过处理好了也就不严重了，欧尼尔对此非常精通。
欧尼尔一边用脱下来的衣物擦拭水珠，一边说：“再休息一会，等下我们要继续向前，直到进入霍兰格最深处。”路易斯听到这话，却不肯再看欧尼尔一眼，扭过头转向另一边的森林，那里每棵树都笔直耸立着，明明相距如此之近，却又相隔那么遥远，远至千万年不肯相融的岁月。
欧尼尔知道路易斯在赌气，但是他不愿意多解释，在他看来，这事路易斯还是少参与比较好，斯诺身世不明，双黑总是带着不详的意味。如果要责怪，当时自己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了斯诺。然而祸端既已中下，连根拔起也会在泥土中留下印记。一个在他看来是无足轻重的人，对路易斯而言却不一样。但是，他不能放任路易斯沉/沦下去，他生来便背负着更重要的使命。
“你昏迷了两天，所以听我说。”这次欧尼尔很认真，他把脏衣服放在水中清洗，拨动着水流，“直至我今日凌晨离开，大火依旧在燃烧，这么大的事一定会惊动格洛斯，他们也绝对会派出军队来德兰尼特调查，我了解那群人。只要在这场大火里能有人活下来，我们就会被幸存者当作重要证据举报上去，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承受来自格洛斯的怒火。”
路易斯的脸依旧扭向另一边，却不再继续流泪，满是水光的双瞳如雨丝轻抚过的冰蓝湖泊，此时却失了原有的神彩，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雾气。
“凌晨离开之时，我听到了动静，应当是格洛斯的人。我们的小屋已经不安全了，虽然它建在很隐蔽的悬崖边，但是离分割线太近，被搜查到是迟早的事。而霍兰格的前半部分也不安全，一个白日的功夫，格洛斯的军队就能搜查完一半的森林，并在夜深前安全撤退。所以我们只能一路往北，到霍兰格的最深处去，那里数量众多的食尸鬼是我们的安全保证。”
听到父亲口中出现食尸鬼的字眼，路易斯不免想起那天晚上被食尸鬼吞没的斯诺，和他孤独无助的双眼，路易斯的金发不再灿烂，混着血液和泥石，耷拉在脸上。那晚父亲头也不回地离开，把斯诺一个人留在那里，被食尸鬼撕碎，被烈火焚毁。想到这，他咬着嘴唇止不住颤抖起来，他抬起手臂遮在自己的眼睛上，挡住了温暖的阳光，它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刺眼。
“乖一点。”欧尼尔缓缓地说着，他手拿着绷带，一圈一圈往自己大腿上的伤口缠去，那只唯一的手掌心布满老茧，是常年劳作的结果，稍带嘶哑的声音仿佛在低语，“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路易斯浑身一颤，放在眼前的手臂也无力地垂下，砸在青草地上，小雪子簌簌掉落。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是某扇隐秘的门被打开，他浅蓝色的眼珠略显空洞，无神望着晴空白云，天上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小精灵却是再也看不见了。院前的雪花没有了，那片玫瑰花丛，大概也是见不到了。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凛冬要来了呢。”
欧尼尔抬起手在路易斯的脑袋上揉了揉，细软的发丝勾住他的手指，在他的手指缝中溢出。路易斯小小的脑袋只有他一只手掌大，轻轻一捏就能致命。欧尼尔在上面比划了一下，手指曲了曲，却在触及那双熟悉的碧蓝双眸时停顿了一下，于是收回了手，脸上看不出情绪。
“醒了就赶紧走吧，这里不安全。”欧尼尔状似无意地说起。
路易斯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脑袋一阵眩晕，他脚步晃了两下，欧尼尔一把扶住。路易斯顺势背靠在他的双腿上，满是无力感，他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低垂下了眼睫，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
“想说什么。”欧尼尔站直双腿，让路易斯靠的更舒服一些，他左右看了看，确定了等下要离开的方向，计算好了时间，却没有料到路易斯接下来说的话。
“父亲，您从来不是一个爱心泛滥的好人。您只会选择最利于自己的方式生存。”路易斯对欧尼尔毫不设防，斜斜靠着他，双手无力垂下，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欧尼尔闻言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眼神望向前方茂密的杉木林，没有焦点，“对我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这样的。因为您清楚，只有您自己活着，才能保证我不死。”路易斯说完这些，身体有些站不稳，摇晃两下就要摔倒，欧尼尔赶紧抓住他，路易斯手抵在欧尼尔的腿上，才慢慢站直身体，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
“所以对父亲来说，活下去是必须的，却不是最重要的。”路易斯真的很累了，他急促地喘气，望向欧尼尔刚刚看着的那片树林，声音已经微微颤抖，语气略带绝望，“对父亲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我吗？”
这时，路易斯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那种被爱丢弃的悲伤，是被世界逆转的不可信，“可是父亲，您明明不爱我啊！我只是您捡来的孩子，您为什么还要这样不要命的保护我？我是您生存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您却不曾一脚踢开。您有那么多次把屠刀抵上我脖子的机会，可是每次留下的都是羽毛。您恨我，又发誓绝不伤害我。”
“您就像是真正的父亲一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路易斯呢喃着，已经不知要思考些什么，眼皮沉重，快要合上。他的大脑容不下这么复杂的事情，原本的他只需要知道如何快乐地活下去，现在不一样了，这个世界似乎一直都在欺骗他，它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只不过是让你暂时开心一下而已。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馈赠都被收回，只余下光秃秃的圣诞枝丫，连感恩的祷祝都还来不及从房顶上盘旋而出。
“累了就睡一会。”欧尼尔没有回答任何路易斯的驳问，现在不会回答，以后也不会。他只是轻抚路易斯的发丝，让他平静下来。手中的金色，让他想起了曾经绽放于玫瑰花丛，满眼的灿烂，那是他藏于心脏最深处的软弱。这抹颜色是他恨之入骨，又无法视若无睹的劫数。他在微微笑着，嘴角的弧度那么的幸福，是独臂与刀疤都不曾掩盖的温柔。“睡吧，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催眠一般的语调频率，让路易斯彻底失了力气，他软软地跪坐在地上，脑袋低垂，双手从欧尼尔的腿上划下，就像一只被人随意摆弄的布偶。欧尼尔用独臂把他抱于胸前，路易斯那张原本如花朵般生动的脸颊，现在就如落灰的玩具一样了无生气，这样的他没有一处与之相似，却依然让自己的灵魂震彻。
或许是被蛊惑了吧，欧尼尔把目光移开，眼前霍兰格深处那抹幽寂正在召唤着他。不知是否还能活着回来，他发出叹息，也或许，是命吧。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金色发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