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控诉者》花开已久

2、2，沉默情人

　　12个月零16天以前，M小姐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走进小区，她的身后跟着黑西装的Z先生，以及两只白白胖胖的小仓鼠。Z先生背着一个旅行包，手上提着两个编织袋，额头的汗滴了一路，眼睛却紧紧黏在M小姐的身上，温柔而痴迷。

　　M小姐仿佛是带着笑容出生的，她见到谁都是一副甜美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帆布鞋牛仔裤，气质跟长相一样平凡。她身后的Z先生显然大了她几岁，时光似乎把这个男人磨砺得带了些成熟的风情。但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脚下，我不小心踩到了其中一只小仓鼠————

　　一只叫做萌宝的毛球，它的尾巴短小得几乎看不见，却被我踩得不偏不倚。

　　我从没见过有谁能够这么放心把仓鼠放养，这小家伙似乎极通人性，跟在M小姐身后，左右脚一边一只。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我应该是这个时候开始关注M小姐的。

　　M小姐来自临市，那个只爱说方言的城市里很少有普通话像她这么好的人，发音标准得像是新闻联播——我根本听不出她是哪里人。在她决定跟Z先生同居之前，他们是相识了一年的网友。Z先生不爱写情书，他的文字里充斥着绝望，M小姐就是深爱上了这份绝望。

　　这个城市还不足以让我感到窒息，我有点庆幸之前随便买的这所房子。灰色的窗帘拉开之后，我能直视M小姐在客厅跟厨房的一举一动，如果她不拉窗帘，她的卧室我也能看得完全————

　　M小姐租的房子正好在我对面，25楼在我这边还能往上延伸，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楼顶加盖房了。

　　11个月以前，M小姐提着一袋子排骨从我身边走过，她突然问我：“你知道哪里可以联网吗？”

　　联网是个技术活，我正好挺精通。

　　这座城市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网络中虚度光阴，M小姐在网上找到了她的Z先生，而我，则用网线接近了M小姐。他们的房子看起来老旧的不像样，劣质的墙皮翻卷在各个角落，30平米的地方放满了一切，两台笔记本电脑寄居在木板拼接的墙上。

　　如果我不是以联网工的身份走进那所房子的话，我想我不会拒绝M小姐留我吃晚饭的好意。我每天看到他们在客厅的茶几上吃饭，Z先生总是会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显然饭菜是很美味的。

　　我通过网线拿到了M小姐的□□号码，她跟表面上没有什么不一样，空间里只有些关于家人的小心情，但是大家似乎都爱去给她留言，说些烦恼或者刷一些祝福。我不擅长主动跟人聊天，M小姐恐怕不喜欢搭讪的人，为了不被瞬间拉黑，我研究了一个晚上。

　　9个月以前，M小姐跟我已经算是比较好的聊友了。我编造了无数的悲惨事件去博取她的同情，在她眼里我幼年丧亲、被骗被抢被戴绿帽子的形象已经很稳固了。她甚至还想给我寄明信片，但我婉言谢绝了，M小姐知道我的地址后一定会跟我绝交，她最恨别人骗她。

　　Z先生是个工资不足3000的白领，我曾偷偷溜进他的电脑看过，他已经快一年没有写稿子了。他的电脑里满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小时候的、在学校里、在卧室、在春天的田垅上，我左右分析了一下，发现这女人实在太不符合现代审美了。但她好像是Z先生的妹妹，一个初中就怀孕辍学现在有4个孩子的农村妇女。Z先生宠极了她，他的账户每个月有1000都是打给了那个他妹妹。

　　M小姐也会写文章，她的那些文我都看过，文字细腻美好，情节往往出人意料。她没有工作，但是每个月的稿费加起来比Z先生多了一点点。他们之间，Z先生负责给房租水电，M小姐负责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家务还有一切的日用品。

　　每个月Z先生发工资那一天，他们会去小区旁边的那家鱼庄吃两斤花鲢，Z先生会提着打包盒搂着M小姐回来。

　　7个月以前，我赶设计稿到凌晨3点，去客厅倒水的时候看到对面的灯还亮着。Z先生跟M小姐的声影在卧室的窗帘快速地变化，他们似乎在争吵，又似乎在打架。

　　第二天，M小姐家的网突然坏了，她打电话给我。我修好之后发现，跟在M小姐脚后的仓鼠似乎少了一只，但我是个称职的陌生人，我只是问她：“我记得你养了两只仓鼠。”

　　“嗯，有一只跑到厕所，被我家先生不小心冲到下水道去了。”M小姐这次没有笑，她似乎还在为一个小生命的逝去而伤心。

　　“为什么还没煮饭？你一天在家只会玩吗？你知道我每天出去上班有多累？”Z先生的声音从客厅的音响中传来，看来窃听器安装得挺成功的。

　　M小姐跟我说过她喜欢喝咖啡，但是Z先生坚持只准她喝奶茶，还必须是速溶的。我端着一杯M小姐最爱喝的咖啡坐在音响面前，只听见Z先生喋喋不休地说了两个多小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M小姐说话。

　　原来M小姐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爱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