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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章七十五、浴火 ...

  •   那碧衣女子就坐在陵墓边沿,腿伸下来,在墓门前晃荡。
      听见薄西洲如此说,她便抬起双臂看看自己,而后撇撇嘴,道:“嘛,我大概是跟巫真长的一样,不过跟她没什么关系——噢也不对,也算是有关系吧。不过硬要说的话,这六界八荒里,倒是没有谁是跟我没关系的。”
      “什么意思?”
      那女子却有些答非所问,她道:“呐我看你方才进来的时候还恍恍惚惚的,刚才都清醒过来了还是对我没什么戒备——不过你到底还是很聪明啊,那个谁。”
      她的话有些颠三倒四,薄西洲不由得又皱着眉道:“什么?”
      那女子的目光似有些狡黠,她道:“那你又是谁?如故,还是薄西洲?——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呢。”
      山中林密,此刻竟有些潮热。
      薄西洲便解下了身上的团锦斗篷,搭在了一侧的一块墓石上,
      她道:“两个都是,也许,两个都不是。要怎样叫,凭你喜欢罢了。”
      那女子便咯咯笑起来,道:“呀,果然是能挣脱赤魇镜控制的人,真是别有不同,太有意思了。”
      “挣脱赤魇镜控制?”薄西洲看看四周,道:“难道说,我现在已经在镜子外面了?”
      那碧衣女子摇摇头,道:“不不,你还是在镜子里面,可是你已经破了赤魇镜的控制,”她指指胸口,道:“你的心,回来了。”
      下意识地伸手覆上自己的心口,薄西洲蹙着眉又道:“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和巫真长的一样?”
      那女子便又笑了,道:“你想要猜猜看吗?反正我也很无聊。”
      薄西洲便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
      能操纵这样强大的魇力,纵然出现在这赤魇镜中,她也绝不该是一个囚徒。
      同巫真一模一样的长相,还身着千水罗裙——难道,她是魃族之人?
      可是,丧失神力的魃族人,便是青雾之石中的魇力,都已难以驱使,更何况是这样深厚强大的魇力?
      即便是心魔的魇力,只怕也不过如此——
      思及此,心底蓦地一颤。
      心魔?

      看她费力思考,那女子便又笑起来,而后伸出手来,撒了些灵力凝成的蓝花楹花瓣下来。
      伸出手来,花瓣触到她的指尖,薄西洲便看到了那上面的灵力轨迹。
      而后,薄西洲蓦地一愣,竟有些仓惶地看向了那碧衣女子,她道:“你——你究竟——”
      下一瞬,她竟从结界中祭出了红环彼岸,指向了那女子,怒道:“你究竟对我师兄做了什么?为何你的灵力当中会有他的气息?!”
      那女子忙伸手比划护在胸前,叫道:“喂!我刚才夸你很聪明,你怎么就又犯起傻了?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啊!”
      薄西洲手中的红环仍旧指着她,道:“你到底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那碧衣女子似乎很是无奈,摊摊手,道:“我什么都没对他做,好吗?”
      薄西洲还要再说什么,那女子却抢先她一步,道:“如今的四海八荒当中,唯一能够维持比你还要纯净灵力的人就是白桐了——更何况,你是天赋使然,而白桐是后天修炼,可想而知他是多么难啃的一块骨头,我对他才没兴趣。”
      眼看薄西洲仍要开口与她争辩,那女子便又一次截断了她,并且伸手做制止状到胸前,她道:“即便——即便你真的一定要知道,那就等你出去之后再去问白桐好了——他如今就在这镜子外面。我才懒得帮他解释。”
      缓缓的,薄西洲放下了彼岸红环,却没有将它收回去。
      那女子便又笑道:“果然。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大家就都会变成这样了。”
      薄西洲闻言,便知自己猜测大约不错,面前这女子,便是心魔。
      薄西洲道:“方才你以广晔之口控诉我玩弄人心于股掌,但其实真正这样做的人,是你才对。”
      听出了她话中的指责之意,那女子却反问道:“困你在这个镜子中的,是我吗?还是你自己?——把所有受过的伤痛藏起来的人,是你自己,宁可浑浑噩噩视而不见的,也是你自己。从始至终,我什么都没有做过,西洲。”
      薄西洲的下颌有些僵硬,她没有说话。
      那女子便坐在高处晃着自己的脚,不以为然道:“不过,你若非要这样想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并非是我引发了人心的阴暗面,而是人心的阴暗面造就了我——同为天生地养,神魔采集的乃是天地灵寿,而我则依靠人心黑暗而活,这又有什么不对吗?”
      她看着薄西洲,道:“只不过,不论人神妖魔,命中最难之事便是堪破自己的心——看不清自己的心,便不能正视心中的黑暗,不能正视,便找不到解决之法,所以他们才害怕我——你说是吗?”
      那碧衣女子看着自己的目光竟然颇为热切,仿佛亟待听到她的回答。
      薄西洲便抿了唇角,道:“为何问我?”
      那女子便无辜笑了,道:“你是第一个挣脱了我这镜子的控制的人,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心中负有那么多黑暗,灵力却还能那般平和纯净的人,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下。”
      薄西洲便也抱了臂,道:“你方才不是说,我师兄的灵力比我更纯净么,怎么就没见过了?”
      那女子似乎翻了个白眼,道:“白桐?算了,当我没问过。”
      薄西洲看着那个碧衣女子,分明是和巫真一模一样的端庄面貌,却是截然不同的做派。伸手扶了扶额角,她只觉自己之后再看到任何有关巫真的画像时,都会跳戏到这个像刁蛮少女一般的心魔身上。
      顿了顿,她方道:“想听我的回答吗?”
      那女子便灿然一笑,道:“当然。”
      薄西洲便道:“你后面说的确然如此,人心中的黑暗乃是由内自生,而非外力强加,不能正视便找不到解决之法——但是前面的说辞,却是谎话。”
      碧衣女子闻言,晃动的双脚一下便停了下来。
      只听薄西洲继续道:“他人我或者不知。但是,会将那些年中的伤痛藏起来的,绝不会是我,而是你要困我在这镜中的恶作剧——也许从来不敢真的说于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但我一直都知道,那些年对我来说的意义。”
      静默一瞬,那碧衣女子忽然从陵墓上跳了下来,来到了薄西洲面前。
      她立在那里,脸上笑意尽敛,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只一下,她便又笑道:“都说身负御魂天赋的人,心思灵力都比旁人要纯净——我只是好奇,当我拿走了那渡你出黑暗的一叶扁舟的时候,即便身负御魂天赋似你,又能如何回转?”
      “不过还好,你的心足够强大也足够善良,于情于理于人于事皆不吝付出,便也换得了别人的善念渡你出来。”
      抱臂向旁踱了两步,她上下打量薄西洲,咂嘴道:“你跟如故,当真是不同。竟会选了这样不同的你来承继她的天命,想来也是——”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站住了步子,有些不可置信道:“不,也许从一开始,天命选中的就是你。”
      而后一面打量薄西洲一面不住的摇头,碎碎念着:“居然会有这种事,实在是……”
      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样的话。
      也是一个绿衣女子,她立在扶桑枝结成的镜子中,对她道——
      也许从来都不是我,从一开始,便是你。

      心觉那女子的话语又有些颠三倒四,薄西洲便蹙着眉心没有搭话。
      半晌,那女子又笑起来,道:“你该是个非常有趣的朋友的,”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她又低声道:“只是,可惜……”
      未能听真切,薄西洲道:“什么?”
      那碧衣女子便又是一笑,道:“人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天命,不然,只怕也是碌碌而活罢了。”
      不待薄西洲说什么,她便又道:“我走了,西洲。很开心能认识你。”
      向后退了一步,那女子轻盈地转了身。
      仿佛是一种讯号,整个巫山便震动了起来,带着天崩地拆一般的能量。
      白环破开结界而出,为薄西洲撑起了防御结界。
      那碧衣女子却又倏然回转了身来,道:“对了,西洲,”她伸手向前方一指,道:“这方墓冢,你的衣冠冢,叫做南风。”
      言毕,看着薄西洲面上渐渐浮起的杂陈情绪,她似是满意一笑,在崩拆的巫山中隐了身形。

      “小姐,醒醒。小姐。”
      睁开眼,白露一身齐整宫服坐在她床畔。
      看她睁开眼,白露便又道:“小姐,都睡了好一会儿了,该起来了。醒醒神,等下就要传晚饭了呢。”说着便起身去帮薄西洲拧来毛巾擦脸。
      缓缓坐起身来,薄西洲道:“这是,哪里?”
      白露头也不回,道:“小姐睡糊涂了?这是咱们的平沙筑啊。”
      看看白露身上的宫服和寝帐上的华纹,薄西洲道:“我们,在宫里吗?”
      白露觉得奇怪,终于转过头来,道:“是啊。小姐,你怎么了?不会真的睡糊涂了么?”
      趿着鞋子从床上走下来,薄西洲上前去,一把紧紧抱住了白露。
      纵然是幻境当中,却依然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白露。
      是她一起长大的姐妹,在何时何地都陪伴在侧的亲人。
      白露伸手去推她,一面笑道:“到底怎么了,小姐?”
      手背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薄西洲方才放开了手,她道:“皇上在哪里?”

      白露只来得及在她就寝时穿着的素纱绸衣外系上了一个披风,她便就这样跑出了门。
      将要晚膳时分,宫里的灯一盏盏掌了起来,薄雪覆盖下的江庭宫城竟仿佛也多出了几分烟火气息。
      黑发本来松松挽在肩后,她跑的那样急,便也都散开了。
      路上的宫女太监没有不认得她的,此刻,看见她如此披头散发的模样,一个个吓得都忙下礼去。
      脚下的步子未曾停过,薄西洲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跑的这样快过,也从未觉得,脚下的路,竟是这样笃定,这样明亮。
      大祭司。
      她听到路上的宫人这般唤她。
      是,她是江庭国神喻大祭司,薄西洲。
      这是她生来便负有的使命,也是她一切命缘轮转的开始。
      她曾因此而遭受种种不幸,却也因此得到救赎和温暖,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心魔说的没错,她想,她已经真真正正找回了自己的心。

      进到瞻录居中,灯火像往常一样通亮。
      而那个少年,便坐在廊前灯下。
      一身华贵玄衣,棱角初成,眉目轩昂。
      他看着她的衣着,最初似有些诧异,而后便微微皱起了眉。
      其实,都知道的。
      心底的心底,早已经知道。
      她所惧怕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苦痛与黑暗。
      她害怕的,是忘记自己是怎样从苦痛与黑暗中拆开了唯一的路,她害怕的,是忘记了她是如何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薄西洲径直上前,坐在身侧抱住了他的胳膊,偎依住了他。
      不防她会如此,楚广晔登时便一愣。
      皱起了眉,却没有挣脱,他道:“薄西洲?”
      “我看到了,在巫山,你的陵墓。”
      顿了顿,她又道:“可是,那里太大了。太大了,所以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凭吊你。”
      夜风又轻又细,拂落些许屋檐上的积雪,盏盏宫灯也在廊下轻轻旋转。
      半晌,年轻的君王方才缓缓出了声.
      听不出情绪,他道:“是吗?”
      她接着又道:“我在碑上,看见了你的谥号——是景成。”
      “由义而济、致志大图是为景,安民立政、通达强立是为成,”她道:“所以你真的做的很好。”
      顿了顿,她又补道:“我知道的。无论何时,你都会做的很好。”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薄西洲忽然又道:“我曾答应过,会了断我们的缘分,再不会让你遇见我。今天,我破了自己的誓言——可是,我不打算要道歉。”
      头顶处仿佛传来了他仿若鼻音般的一声轻笑,太轻了,她只觉的是自己的幻听。
      他道:“你有哪次曾向我道过歉么?”
      仿佛是他惯常的冷嘲抱怨,只是少了带着倒刺的棱角。
      薄西洲闻言,便弯起了唇角。
      靠在他身侧,少年身上的槐木香气便顺着呼吸散入心底深处。
      目视的前方,却是通往太.安殿的月洞门。
      越过了灯火通明的瞻录居的院墙,门的另一侧,便显得暗影绰绰。
      “我又迷路了,”头靠在他肩上,她道,“在很黑的地方转了很久,走了好多路才走过来。”
      没有应答,玄衣少年仍是不动声色望着面前灯火通明异常的庭院。
      冬夜清冷静谧。
      半晌又半晌,他方道:“你知道的,你总可以走回来的。”
      慢慢直起身子来,薄西洲转头去看他。
      这世上,只有一人真正见过我内心深处狠毒乖戾又嗜血的那一面。
      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留在了我身边。
      有时护着我,有时却被我伤害。
      他从不说话,但他一直都在那里。
      不因为我是薄西洲,也不因为我是如故。
      只因我便是这样的自己。
      他爱我。
      爱着这样的我。
      恨着我。
      却依然爱我。

      她半晌没有说话,楚广晔便伸手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罩在她身上。
      而后,他从宽大的袖中摸出了一支玉箫,通身剔透洁白,只在尾端染上了些嫣然红晕,仿若凤羽展翅,煞是精巧夺目。
      乃是由江庭国独一无二的凤骨之玉打造而成的平沙凤骨箫。
      伸手将凤骨箫递给她,他的嗓音似有些不悦,道:“收好。别再乱丢。”
      愣愣接过那支白玉长箫,下意识地放在手中摩挲。
      莹白的玉箫映出了红色宫灯散下的光影,而她仿佛也在其中看见了这四千年间的时光。
      又一次抱住了他的胳膊,泪水滴下来,落在了他的玄衣之上。
      她道:“我很想你,广晔。”
      想到痛彻入骨,却怕你会如我一般痛,所以连在梦中都不敢同你讲上一句话。
      玄衣少年没有说话,但嗓子却同鼻腔一般起了酸涩。
      深吸一口气,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住了薄西洲握着平沙箫的手,再紧紧攥住。
      “我知道。”他道。

      由御膳房来送晚膳的小太监们已经到了瞻录居门口,却被守在那里的太监总管周明全拦下了。
      瞻录居中,同往常的每一夜一样,亮着永不熄灭的温黄灯火。
      廊下两人,便这样坐着,直到许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章七十五、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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