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浴朱还》门前烟草

12、天雨城篇（四）

　　在天雨城偷取圣物这一罪名太大，换做别处或许就不会被判死刑了。
　　柳雁茗一直与官家打交道，从商者免不了有官家的庇佑。可对于这事，没有官家的朋友会帮她，所以她只能与庞淮安做这笔交易。
　　庞淮安带她去见了轻铃。
　　那狱卒是连他也拦的，庞淮安用身份施压才得进。这才行进几步，一枯槁老人从牢狱深处走来。“庞公子这是何意？”
　　“我去见见那个重犯，敢盗取圣物的人，本公子很有兴趣。”
　　“这您得和府尹大人商量过才好，这重犯按照律例，是谁也不能见的，除非您有府尹大人的令牌。”
　　“你是觉得我庞淮安还得不到一块令牌？”
　　“不敢不敢，只是我们这也得按照规章办事，否则就是一个死啊。”
　　“你不说我不说，你说谁会去告密？”
　　“庞公子，您怕是小看了府尹大人，城里最大的官，在这城里的眼线自然是最多的，何况是庞公子来这牢狱之地，又怎会瞒得过府尹大人。”
　　“既然你如此坚持，给。”庞淮安将一块令牌扔出，落入那老汉怀中。老汉忙用手接住，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是令牌后再无话可说，挪开身体让出路来。
　　庞淮安带着柳雁茗往里走，看后面狱卒没有动，回身叫他，“还不过来带路？”
　　“是。”老人点头应答。
　　他对一旁的一个狱卒说，“你去告知府尹大人，说庞公子带着柳小姐进了天牢。”
　　随后，赶到前面为人带路。
　　庞淮安不喜莫轻铃，这人伤了柳雁茗。但是当他看到莫轻铃那满身血痕，脚缚锁链的模样还是心生同情。柳雁茗眼睛一下红了。
　　“雁茗。”最先开口的是莫轻铃，她有些诧异能看到柳雁茗。她本以为她是此生都不愿再见她的。
　　“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那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宛如那第一次相见时。
　　三人的相见在那十里亭，那时莫轻铃从十里山脉中走出，带着比现在还多的伤痕出现在她和沈祈的面前。着实吓到了他们，两人在山路上连连后退。莫轻铃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们，便打算离开。却不料，一旁的树枝上挂着一条蛇，眼看就要咬上柳雁茗。莫轻铃眼疾手快地用手臂挡在她面前，被那条蛇咬伤了。
　　毒蛇，毒素，侵入，昏迷。
　　那是初遇，是一切的开端。
　　“皮外伤，抹药就能好。”莫轻铃说话很轻，脸上自柳雁茗出声之后就一直带着笑。她让自己无视了跟在一边的莫寒，怕控制不住情绪。
　　柳雁茗嗯了声，看了庞淮安一眼，“你与我说说那晚的情况，我和他都会帮你。”
　　莫轻铃看了一眼莫寒，就是那老人。没看到神色变化，却看见里他抬头后眼里露出的冰冷。她摇摇头，“不，圣物一事你们不要牵扯进来，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一场劫难我怕是闯不过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圣物被盗与你有牵扯？这也没关系，只要你不是主犯，我可以疏通官府免你的死刑。”
　　“我不能，雁茗，我什么都不能说。你就当是我为了一己私欲盗取圣物的吧，今生能遇到你和沈祈，我也算活得不亏。只是等我死后，你帮帮相公，别让他太伤心。”
　　“什么昏话，你不会有事，我一定会将事情差个水落石出。”
　　莫轻铃笑笑，她没抱任何希望。
　　“雁茗，帮我做件事。”
　　“你说。”
　　莫轻铃又看了莫寒一眼，“去幸福客栈找三个，一眼就能看出与老百姓不同，告诉他们，小心。”
　　柳雁茗听她的话，对上了来过她府上的三人，“你是说白公子他们？”
　　莫轻铃微愣，看来柳雁茗是知道他三人的。她点点头。
　　“为何？”她不解。
　　“别问为什么，传达到就好，之后就离这件事远点，离他们三个也远点。”莫轻铃没说太多，摇头让他们离开。有些事，不能让他们知道太多。
　　柳雁茗知她不愿再谈，只好离开，留下一句，“我不会放弃。”坚定的话语，如她坚定的性格，坚强的人。
　　莫寒送他们出狱门后折回。“你不怕我将他们杀了？”
　　“那是庞大人的儿子和他爱的女人，你不会动的。我只不过是拜托她传一句话而已，相信你并不会做任何动作，哪怕看在当初的情面上。毁了你的人不是族长，更何况肖漠也未必是族长。”莫轻铃或多或少的了解这位曾经的师傅，即使被仇恨掩埋，也与旁人无关。莫氏族人的教导，恩怨情仇都绝不会牵扯无辜之人。
　　“我是不会，因为你的话已经来不及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了。”
　　莫轻铃心一揪，已经来不及了。
　　庞淮安带着柳雁茗才出狱门不久，便迎面走来几位军人。领头人上前，“少爷，老爷请你和柳小姐回府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正好，我正想带着雁茗去见见父亲，那就走吧。”
　　那人一挥手，队伍分成两部分，一左一右将两人夹在中间，以免他们逃跑。庞淮安微微皱眉，不爽。柳雁茗倒是淡定，面色如常地跟着前面的人走。

　　肖漠盯着那镇长和在他身边的一位黑衣神秘人，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却也让自己深陷囵圄。
　　“很英俊。”那黑衣人发出悦耳的女音，微微勾起唇角。
　　肖漠眉头一皱，他并不想被眼前浓妆艳抹的丑八怪称赞，而且明显是敌人。“你们是什么人？”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是什么人，和轻铃是什么关系？”女人不答反问，“她对你的态度似乎并不寻常。”
　　这女人对莫轻铃的称呼略显亲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们的关系不一般。肖漠想不通，莫轻铃现在身处牢狱，若是她们关系密切，又为何来找他？
　　“别担心，我这个人很是惜才，陈书便是我培养出来的，帮助他成为这个镇长，享受荣华权利。若你有意，也可入我教，保证富贵一生。”
　　“有话直说，不必浪费时间。”肖漠举剑，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得回到主子身边。
　　陈书看气氛不对，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探出鼠头。“堂主威武，打倒他。”
　　舒雨景笑得渗人，进攻，先下手为强。
　　舒雨景是魔教四堂主之一，奉命来夺圣物。魔教对圣物早已觊觎，可惜护物阵机关重重，虽置于镇长家中，钥匙却由镇长和护城府尹以及县令各存三分之一，除非祭日至，否则护物阵不关。
　　这也是陈书当上镇长八年，到现在才露出马脚的原因。
　　昨日是醒石日，放于黑暗中十年，会沾上黑暗，圣物变成魔物。这是很久之前一位大师说的，虔诚的老百姓信了他的话，便让石头在祭祀前十日见光，在祭祀时能将十年的黑暗用阳光驱干净。
　　一到醒石日，镇长家的守备将会非常充足，以保证圣物的安全。
　　他们防的是外来觊觎圣物力量的贼，却忘了防备自己人。
　　陈书利用他们对他的信任，轻而易举便将守备药晕。舒雨景便长驱直入，偷走圣物。
　　舒雨景本来完成了任务，却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让她功亏一篑。那个莫轻铃的武功很厉害，她不是对手，只好放弃被夺走的水蓝耳坠逃走，也幸亏那人被人看到就这么被抓了，要不然能否逃掉也是个未知。
　　舒雨景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挺有自信，她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昨夜败给了莫轻铃，却不觉得今日会败给肖漠。
　　她本是调查莫轻铃这个人，却意外发现肖漠一行人。她很中意肖漠这个人，正巧他在查陈书，便将计就计将人引出来。
　　肖漠觉得吃力。几招过后，他对舒雨景的实力有一定的了解，确实有狂妄的资格，他对付起来不轻松。无论是力图摆脱还是杀掉她，都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
　　“很强，和我口味。”舒雨景笑眯眯地看着肖漠，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犹如在品尝美味。并且回味无穷。
　　肖漠忍住胃里的翻腾，一脚横扫，逼迫她放开自己。
　　舒雨景在这场战斗中显得游刃有余，不时摸摸肖漠的手背、肩膀、腰身。这让肖漠觉得烦躁不已，眼神越发的凶狠，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陈书在一旁看得很开心，一边为堂主加油。
　　肖漠的剑身抵住刺来的匕首，或许是上天给的幸运，舒雨景被剑身反射的光线射中眼睛。一瞬间的破绽被肖漠抓住，肖漠给了她一掌后趁机逃走。
　　另一边，凌云深和白诗桦悠悠转醒，看着四周漆黑一片。手脚皆是被缚。
　　“你没事吧？”白诗桦出声询问。
　　凌云深过了一会才出声，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就是头很晕。”
　　在确认人没事后，想到昏迷前的事，白诗桦的怒气一下就上来了，“那个县令搞什么鬼？”
　　他们本想自己碰碰运气，说不定能见到府尹，可惜他们并未见到府尹，而是在半路上见到了县令大人，那个县令不知为何竟然找他们谈话，并热情地说想与他们二人结交。凌云深虽然心疑，却也是想知道这位县令想要做什么，便应了。
　　“是那杯茶，他下药。”凌云深回想起昏迷前的一举一动，从同一壶中倒出的水，大意了。
　　“我们该怎么办？”白诗桦害怕，虽然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可现实是她做不到不害怕。从小到大她都被保护得很好，从没见过这种事。有生命危险之类的话，在她心里简直就是笑话。不过笑话好像从今天开始就不是笑话了。
　　凌云深倒是不慌张，并安慰着，“我们不会有事的，信我。”
　　白诗桦没答，心里直犯嘀咕：自身难保的人说这些话真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他像是看穿了她，又说：“最差，我们还有个肖漠。”
　　“是啊，还有肖漠。”
　　“你好像很相信他。”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他给人的感觉比较可靠吧，挺让人安心的。”
　　凌云深轻笑出声，原来自己打打杀杀的属下很受女孩子信赖啊，想起妹妹央儿对肖漠的喜欢，大概就来自于这种安心吧。不过，见过肖漠凶狠时的表情，她们大概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我们需要保持冷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知道，就目前来看，这个县令和镇长八成有问题。如果能见到人，记得见机行事，切莫乱了阵脚。”
　　“嗯。”
　　可惜，他们被绑了许久，仍是没看见个人。
　　“喂，你怕不怕？”
　　“你怕的话可以过来靠着我，或者我们一直说话。”
　　“那就说话吧，陪我说说话。”
　　凌云深没拒绝，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以前啊，就是个大小姐，总以为自己能行侠仗义，打击土匪被人绑架这些事肯定能轻而易举的化解。可其实真遇到了心里头再说什么冷静都或多或少有些害怕。无论是上次在浮樾寨还是现在被绑，脑子里总会不自觉胡思乱想。”
　　“害怕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啊，那你也会害怕吧？”
　　“当然。”
　　“能和我说说怎么一回事吗？”
　　“嗯……不太方便。”
　　“那就算了。还是我来说吧，说点开心的，我说说我自己。我家里有很多人，爹爹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我自小就吃穿不愁，虽然对我很是严厉，不准我做这做那，可我知道那是他爱我，不宠我没关系，我还有奶奶和娘亲，还有哥哥，都非常宠我，初了不让我出去，基本上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答应。可惜哥哥后来去了边疆当兵打仗，我都几年没见过他了。这次去都城见哥哥，我很开心。我还记得哥哥的样子，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大变样，在边关这几年都吃不好穿不好，要是大变样了我可认不出来。你说，我哥变了吗？”
　　“你哥一定变得更加有男子气概，你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见面了可别怯场，他还等着你叫他哥。”
　　“嗯，你其实挺好的。”
　　“我一直都很好。”
　　白诗桦露出一个笑容，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蛮可爱的。
　　“凌云深，他们会不会不来，就把我们放着关到死啊？”
　　“有可能。你过来，我帮你把绳子解开。”
　　“怎么解？”
　　“你过来就知道了。”
　　白诗桦慢慢挪动身体，向他靠近。手脚都被绑住还要移动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再加上黑暗她只能隐约看到凌云深的影子。她触到了，全身发热，满头大汗。“真不容易。”
　　凌云深身体倾斜，将头抵在白诗桦的肩膀上，“可能会有点冒犯，别出声。”
　　说罢，凌云深的头便沿着她的背下滑，来到被绑住的双手处。也不打算研究一下绳子打的结，直接下嘴就是咬。
　　白诗桦没敢动，任他撕咬。不小心咬到她手她也不计较了，生死关头这些都无足轻重。她庆幸，幸好是绳子，要是铁链哪里咬的动。但就算是绳子，白诗桦也是非常佩服凌云深的，先不说能不能真的咬断，能想到这种法子并且付出实践也不是一帮人能做到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白诗桦有些担心，她可是挣扎过的，这绳子一点也不细，要咬断这样一根绳子，他的嘴怕是得受伤。
　　“喂，你还好吧。要是咬不断就别咬了。”
　　“别说话。”
　　凌云深哪里不知道这样的效率有多低，他第一次被绑的时候无依无靠，没有人没有工具，他就是这样一点点咬断了手上的绳子，逃入荒山才捡回一条命，那一次他足足咬了七天。还要遮掩被咬过的痕迹，以免被绑匪发现。
　　那一年他十三岁，他从来没想过六年后竟然会再用一次这种蠢法子。牙齿再硬也还是会疼。
　　他庆幸这绳子他还咬的动，只是牙齿疼得厉害。
　　“好了。”
　　凌云深啐了口血，靠在墙壁上。白诗桦挣脱掉手上的草绳，立刻去解开两人的绳子。
　　“你牙还真够硬的。”
　　“第一句话就说这个？”
　　“谢谢。”
　　“谢礼呢？”
　　虽然黑暗没有暴露他的表情，白诗桦确是不怀疑他此时的表情，绝对是坏笑着的。
　　“你想要什么？”要换做平常，白诗桦铁定要和他对着干。
　　“不如你以身相许。”
　　白诗桦身体一僵，为他解绳的手就这么停住。
　　凌云深自然察觉到了，“我开玩笑的，你可别不帮我解开绳子。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被我调戏两句就当扯平。”
　　“嗯。”白诗桦闻言倒是没多大情绪反应，只是继续手中动作。
　　两人摸出门，没有想象中的守卫，这有些反常。于是两人走在陌生的府邸，小心翼翼地探查这现状。
　　“夫人。”不远处传来呼喊声，两人连忙躲到一旁的假山后。
　　“何事慌慌张张？”
　　“府尹带了一群人往这边来了，还有被押着的老爷。”
　　“什么？”县令夫人从石凳上惊起，“快，去前堂。”
　　人走光了，两人对视一眼，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