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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几生休·贰 ...

  •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伴随着建炎三年的到来的,是金戈之声,仿佛也在预示着这一年的不平静。

      这一年,金兵攻入扬州,杭州“苗刘兵变”,杭州升为临安府……

      那一次的分别,如同我们过去的很多次遇见一般,两败俱伤。

      只是,我伤得更重一些。

      等我返回酒馆的时候,连一的血,已经染红了酒馆的一大片地板,摊开的血渍如同一张巨兽的口,把他吞没其中。

      他昏迷了一个月,渡口的雪都化了。

      然而,他醒来之后,并没有我所预期的推杯换盏,共话春秋。

      我问一问,他如何猜得到酒的名字。

      他讲一讲,怎会被怀初追杀。

      他躺在床上,几乎没有气息,本就清瘦的身子更加瘦骨嶙峋。与昏迷时唯一不同的,只是那一双睁开了的眼睛。可他的眼睛里只有空洞和茫然,如同一潭死水,寂静枯萎。

      他仿佛陷入了某个虚幻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会想些什么。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曾有过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次。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在我怀疑他的眼睛是否会干涩而死的时候,他走了。

      那天夜里,又落了雪,一如我遇见他的那一天。

      我站在阴影里,看着他打开门扇走了出去。我没有阻拦,只是同样打开了门,在幽蓝色纱灯下,看着他拖着破败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入一片白雪的暗影之中,决绝又孤寂。

      他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我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人。

      隐秘的心被雪无声埋藏,留下的脚印也很快就失了痕迹 。

      后来扬州城平定之后,我又在城中遇到了连一。

      彼时他面若桃李,一柄玉骨折扇扣在手中,长身玉立于画舫的船头,平和又沉稳。

      邻水的花楼里,涂脂施粉的俏丽佳人们挥袖展望,从小窗里抛下花笺和绣帕。他选择了心意相投的女子,便靠岸停船,被满面娇羞的佳人迎上红楼。

      一次、两次、三次,后来的每一次他相遇都有佳人在侧。习惯了他身旁的莺歌燕语,我甚至从心里就认为他本该是这个样子,与普通的高门子弟一般无二。

      我们一起饮过酒,一起赋过诗。可他再也没有走进过七寻,也再也没喝过相思尽。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那短暂的、相逢又离别的雪夜,仿佛那只是一场酒醉后的错觉。

      而此刻,距上一次相见已有三年。他时隔十余年再次走进七寻,早已是时过境迁。

      “能不能不喝这种酒?”他落寞地苦笑,轻晃着手中的青瓷盏。

      灯火葳蕤,令我有一瞬恍惚。

      仿佛他只是从那个雪夜里刚刚醒来,这十余年不过梦里云烟。我邀请他喝一杯酒,他向我讲述他的遭遇,感叹如何落入如此境地之中。

      可如今已不是那个被白雪覆盖的、清冷的瓜洲渡口,这里是阳春三月、绿柳拂堤的临安城。

      他来,不是来与我把酒言欢,他与每一个在子夜叩响门扇的客人一样,是有求于我。

      我知道,我从未了解过他,他也从未想过让任何人了解他。

      他饮酒入喉,皱着眉将酒盏放回桌上。“咔”一声,咬碎那颗红豆,然后在一瞬间剧烈地咳嗽起来。

      桌上的连枝灯被震得摇晃明灭。

      他的脖颈右侧,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粒胭脂色的痣。

      这是与我许下的约定。一旦完成交易,痣便会消失。倘若对方反悔,我也可催动咒语,令其毙命。

      连一,我倒是不怕他反悔,不过是习惯罢了。

      “给。”我重新斟了一盏酒递给他,“没有红豆,不苦的。”

      他克制着咳嗽,犹疑地接过去,仰头喝下,平息下来。“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再来喝你这搁了红豆的相思尽。”

      我怀抱着酒坛,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我的酒就那么难喝?让你一声不吭就离开我的酒馆。”

      “太苦了!”他捏着还挂有酒滴的青瓷盏,垂着眼,摇了摇头,“它让我想起一些痛苦的回忆。”

      他望过来,“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知痛苦呢?还是痛的已经麻木了?或者是……”

      他将酒盏放回桌子上,折扇“唰”地一下展开,露出一副杏花美人图,幽幽说道,“或者是,你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什么。”

      我心中一惊,有一种隐秘的心事即将被剥露出来的胆怯。我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将酒坛封好放回架子上。

      垂着眼,我摸了摸头上簪着的千河珠

      “我知道,你在找一个人的七魄。”连一继续说着,他的语气里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你既有寻人探物的本事,为什么自己不用呢?”

      “还是说……”

      借着烛火,我看到了他双瞳之中的怜悯,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

      “是不是……”

      我的一颗心,在胸膛里一下接着一下沉重又剧烈地跳动,而每一次跳动都使呼吸变得更加压抑。

      我,在害怕,害怕他即将说出的话。

      “狐妖,你若是来半夜闲聊的,贫道可不会放过你!”怀初站在楼梯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他“铮”地一声拔剑出鞘,一步一步从阴影里走出来。

      “啊……怀初。”我极力表现地自然一些,“没休息吗?”

      “有这个狐妖在,剑都在不安宁地跳。”他淡漠地走到桌前坐下,目光如刀,从连一身上刮过。“你最好安分一点,不然……刀剑无眼!”

      连一嘴角温和地笑了笑,抬手用折扇挡住他的目光,冲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还真是命中相克啊!

      然而,我默默着庆幸怀初的出现,忽然觉得当初收留他在七寻,还是不错的。

      瞧着这忽然冷肃下来的气氛,我终是好言劝让怀初回了楼上。

      离开的时候,他端着一盏灯,站在楼梯口犹疑了片刻,似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随着灯火一起消失在楼梯尽处。

      我重新坐回连一的对面,桌上多了一面缠枝宝相花镜和一根白色的蜡烛。

      “说吧!要找谁?”我摆好花镜,准备点燃蜡烛的时候,手腕一紧。

      “怎么了?”我从他的手中抽回手,有些不解。

      他的眸光闪烁,似是在做着什么斗争。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投在墙上了影子轻微得闪了一下。“我要进花镜。”

      “不行!”我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将花镜收回手中。

      这一面花镜实在是个亦正亦邪的东西,每一次用它都要滴入一滴精血,而若是想进入花镜中的幻境,便要滴入一整碗心头血。

      他按住我的手,定定地望着我,“求你,七月。”

      他的反常让我感到不安,我实在想不出他究竟能为了什么而做到这种地步。在花镜里看一看还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进去那种虚无缥缈的幻境之中呢?

      他的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

      他那一张脸在灯火之下异常得苍白,他说,“求你……”

      我心里挣扎了许久,却还是在他祈求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了。”他忽然间笑得惨淡,“我该叫她什么好呢……雪弥?阿镜?还是……杨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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