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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城有立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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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楚州界内,去樊城三十里处,有一座灵山唤作岳蒿山。
从去岁起这山便被一伙强人霸占了去,这伙强人在山上搭起了营寨,镇日里好勇斗狠,更兼打家劫舍,几乎无恶不作。楚州人都称他们为岳蒿疫鬼。
前月,这岳蒿疫鬼中一员接了一单杀人买卖。收下大笔酬劳,就此赴了京师,于两日内刺死丞相范右大人。还大为猖狂地在丞相府的匾额上留下了“岳蒿疫鬼上”的字样。
女皇震怒,于是派兵遣将去征讨这一干恶人。
又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疫鬼们早得知了朝廷的人要来,便在山上放置了许多碎大石,一齐用绳索缚住。待领将卢阿三带兵从此处过时,便斩断绳索,让碎石一齐掉下去,不知砸死多少性命。
又有疫鬼中的一人,名叫张庆,绰号大虫,箭术奇佳。当时便趁乱一箭射中了卢阿三的大腿,在山林峭壁间居高临下大呼道:“卢阿三!今次奶奶饶你一命,下次见到奶奶可躲着!”说罢大笑而去。
待卢阿三包扎好伤口,整顿好兵马又要攻时,却发现那一群疫鬼早不见了踪影。竟不知是从何处逃了,仔细搜寻之下才在寨内发现了一条通往山下的密道……
卢阿三等人又在樊城内逗留了一月,见毫无线索便只能无奈返京。
而与此同时距樊城三百多里以外的江城内又有故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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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从江立彩这儿往上倒数八百辈子,祖祖辈辈那都是在江城里头小有名气的大户人家。
怎奈到了江立彩她娘江有时这儿,就被败坏了家业,偌大的一个江家,愣是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
更兼江有时子嗣单薄,可谓雪上加霜。
江有时前前后后一共娶了四任丈夫,却只得了江立彩这么一个女儿,命运不可谓不艰辛坎坷。
又有壬戌年七月初八那日,江有时下乡收租查账,途中飞来横祸,竟惨遭土匪劫持,人命不保。享年四十七岁。
独留下一老母、一小女,伶仃孤苦,相依为伴。
而那江小女,也便就是这江立彩。
话说江立彩在这江城里可不是个随随便便庸庸碌碌的小人物,那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那都是能给她说道出个一二来的。
她三岁会认字,五岁能诵诗,十二岁就可以出口成章了!到她十七岁时更是过了乡试,一举成名,化身成了江秀才。才之秀者为秀才也,在江城这个小地方,“秀才”那是个绝对受人尊崇的地位,将来那可是要当青天大老爷的!
怎奈何这江立彩自成了其“秀才”之名后,便越发骄矜起来。也不愿念书了,日日里把酒作乐,又成就了一代纨绔……
这日正是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江立彩伙同了其他的三个小伙伴一起从暖春阁里喝了热酒回来。
一路上四人嬉嬉笑笑,打打闹闹,留情四处,正可谓无数风流。
江立彩到了自家家门口,拜别了众人,晕乎乎便举大力敲门,“砰砰砰”三声,没人搭理。江立彩酒气上头,便直接拿脚踹了————“砰砰砰砰砰!”惊起寒鸦一片。
门内路过的勤姨听见声响,又看这守门的小厮不知跑哪儿鬼混去了,连忙放下了手中物事,先来给立彩开了这门。
把江立彩扶进家门,嗅到那一股子香醇酒味儿,勤姨忍不住劝诫道:“小姐,您又去喝酒了,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可不得了。正巧了,老太太找您呢……”
江立彩打断了她的话,“勤姨我没醉,祖母找我作甚?”她知道勤姨向来是要说她两句的,这位服侍了江家上任家主和上上任家主的老伙计虽然忠心无比,但也很是有些自负,她以为立彩不能没有她,江家更不能没有她……
勤姨思索了一阵,摇摇头,“不知呢。”
连勤姨都不知道?或是勤姨在故意瞒她,又或是老太太真生闷气了……江立彩心中清楚得很呢。
来到江老太太的屋里头,江立彩俯身拜她,老太太露出满脸慈爱,忙道:“我儿起身。”
立彩猜测这应该是遇着什么喜事了。在一旁的椅上落座,她问道:“祖母找我何事?”
江老太太笑地见牙不见眼,“好事呀!好事!”
“什么好事?”
“彩儿你要成亲了呀!”
晴天一个霹雳,炸响了江立彩的半边脑袋,她猛地从椅上撺掇起来,“什么!!!”
婚期定在今年的八月廿八,老太太请人反复推算过了,绝佳的黄道吉日啊!
要问这婚约到底是怎么来的?那可就要追溯到三十多年以前了……
却说这三十多年以前,江老太太孤身闯荡在外,曾经不慎跌落山崖,幸而那时路过一个农夫,这才救下了江老太太。
老太太于是感恩在怀,拿出自己亲手刻制的一个半月形玉佩,说道:“若是将来壮士遇上什么难处,便只管来江城找我!但要有用得到我江某的地方,便尽开口罢!”
那农妇将玉佩推回,只答道:“您严重了!救人一命当胜造七级浮屠,又怎么会奢望报答?”
江老太太听见这话感动地热泪盈眶,后又往那农妇家里坐了一回,吃了些茶点。思及她不要报答便如此许诺道:“将来若是我得一女,你得一郎,当结为亲家,永修两家之好!”说罢又拿出玉佩要赠与那农妇,只道是:“这回可千万莫再推脱了,权当做信物罢。”
那农妇这才受了这礼。
后来江老太太回到江城,成了江家家主。
生下江有时的时候,她也曾回去找过那老农,想要履行自己的诺言。怎奈何时过境迁,等江老太太寻到当初那老农的所居之地时,她才知道数年前这里竟闹过一场饥荒,方圆数十里早人烟全无了……
江老太太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这大恩怕是不得报了,心内无比伤悲。然就在昨天,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拿着当年的那块半月形玉佩来江城找她来了……
原来这衣衫褴褛的男孩就是那岳蒿疫鬼中刺死丞相大人的曾久川!
这玉佩原也不是他的,乃是他在逃亡路上撞见的一个病弱男子的东西。曾久川见他病病歪歪的原也没打算抢他,只瞧他衣着便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可谁料这人走在路上竟自己一跤跌死了。曾久川瞧见从他的包袱里滑出一块玉佩来,见其成色尚还不错便收入怀中。只如此还不知足,又去翻动他包袱,包袱里却只有几件旧衣,几文铜钱,另附一封书信。
曾久川开了信,左右只零散认得其中的几个字而已。
这时阮山凡接过他手里的信念了起来——原来是封姨母写给侄儿的信。其大意就是自己死了也没个什么牵挂的,只把这玉佩托给侄儿,让这病歪歪的青年要是无所依靠了,就拿着玉佩去江城投奔一户江氏人家……盼他日后每逢忌日能来给自己上柱香云云。
这一伙匪徒中唯一认得字的便只有这一个阮山凡而已。她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也上过几年学堂,后来家里落魄了,便挨着几个亲友度日。本来勤勉读书,等熬过这一段苦日子之后,再考个功名出来就足以振兴家族的。
但因其本身就心术不正,意志薄弱,遇见曾久川等人后很快就与狼共舞,与鬼同行了。
再说这曾久川知道了信件内容便心生一计。此时官府正在四处缉捕疫鬼一行,正是思量个藏身之处的时候……
曾久川打定了主意要李代桃僵,便化名为曾川,找上了江家的门。
而江老太太还不知此回并非恩人到访,反是恶鬼临门……
她高兴了,却苦了立彩。要知道立彩早与那暖春阁里的红鸢公子情定终生,那时常要系在脖颈上的彩珠子便是赤\裸\裸的证据。
要问这暖春阁是个什么地方?正所谓温柔乡,英雄冢,那是美人怀里梦春\宵啊……
这暖春阁可是江城里头出了名的“酒楼”!寻\欢作\乐的好去处嘞!
立彩也曾经自诩自己是个斯文读书人,她洁身自好,品性纯良。
但是在跟一些小(hu)伙(peng)伴(gou)们(you)混久了之后,便难免耳濡目染了,又总有人撺掇着她去那等下九流的地方……俗话说得好:这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江立彩自从在暖春阁里认识了红鸢公子,迷于他的美貌,痴于他的风采,从此泥足深陷。
这红鸢公子也是个好手段,号称自己是个艺妓,他只卖艺不卖身的。就这样勾着立彩,几次三番向她索要金银首饰,脂粉绸缎,立彩无有不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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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离这婚期越来越近,立彩也越发爱往暖春阁里跑。
向来这暖春阁里都是为了寻欢作乐才去的,今儿个立彩却又多带了几分离愁、几分别绪。谁道这命途多舛,前路难测?谁在那月下吟诗诵词,借酒浇愁。谁又知她心中苦,心中忧?
立彩这边厢酸溜溜吟诗,红鸢那边厢也是凄哀哀眼里含着泪。又有谁知他心中苦,心中忧?
好不容易碰见个脑壳坏的,与他许了终身,要赎他出这魔鬼窟,可谁知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真是恨呐!
红鸢一边暗自在心中咬着手帕,一边偎依在立彩怀里,泪蒙蒙蹙着一双柳叶眉,水嫩嫩咬着半片樱花唇,他仰头看立彩,“真就没有半点法子吗?”
立彩抬脖又灌下一杯热酒,熏熏然答道:“鸢,别怪我,母命难为,我也是被逼不得……”
说着竟落下了两滴热泪,所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立彩对红鸢倒是动了几分真情的,但却又无比明晰地在感情与现实之间划了条线,两相泾渭分明。她早就明白祖母是绝不会让一个青楼男子进她江家的门的。
是以在江老太太眉飞色舞地说起娶亲一事时她除了开始时的惊愕,那是没半点反对的意思。
自古女郎多薄情,一片丹心付流水。
只是这红鸢也不过是披着虚情假意的皮子罢了,立彩又并非全然是真心,大多也就是逢场作戏……这么看来两人都不过如此而已。
八月的婚期真是眨眼就到,这日里锣鼓喧天,江立彩骑着那高头大马,从城外的村舍里将那素未谋面的夫君用一顶鲜红的喜轿接回了江家。
一整天热闹下来,立彩的嘴角都要笑僵了,又被灌了许多酒水,轻轻一晃都能听见肚子里头咕咚咕咚地响。立彩心道:可着劲儿灌吧,看到时候谁来洞房……
等她满身酒气地进了新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她脑袋有点涨涨的,虽还不至于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也是够呛。
立彩拿过放在一旁的秤杆,想要去挑那新郎的红盖头,挑开来却没见着有新郎的人影。
立彩心道:真他妈见鬼……
整个人倾身往床上一倒,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时,桌上椭圆形的铜镜反射了太阳的光线,明晃晃的刺眼。
她自冷硬的地上撑起身体,腰酸背痛,一时还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茫然四顾只见一片大红,窗上墙上都张贴了好大的红喜字。两只燃尽的龙凤烛摆在房间的两边,挂着红色帷帐的床上也不知躺了个甚么人……
立彩浑身不舒服,头疼脑涨的,还特恶心,怪只怪昨晚喝了太多的酒。
她蹙紧了眉头抬手拍一拍脑袋,又去掀那帷帐。掀开来却见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躺在自己床上。
立彩登时便气的肝疼,一把揪住了小叫花的脖领子,就要往地上掼。这时却见那小叫花忽然醒了,还一把拿住了立彩揪他衣服的手,那手劲大到让立彩连手骨都疼。立彩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见这人不但眉横煞气,眼带冰霜,更兼手里边拿了一把闪亮亮的刀子,仿佛随时就要刺进她的胸腹……使得立彩一时间冷汗涔涔。
正在这时,却见那小叫花又忽然憨笑一声,扔了手边刀子自行下到地上来,冲立彩老老实实地鞠了一躬,口里说道:“见过妻主大人。”
立彩也终于想起来昨天她成亲了,进了婚房还有了个相公……
难不成……这人就是她的新婚相公?
“你叫什么名字?”立彩问他。
那小孩答道:“曾川。”
“今年几岁了?”立彩又问。
他咧开嘴笑道:“十五。”露出一颗尖利的虎牙来。立彩心道果然是个小孩啊,比自己整整小了四岁。
一思量,便又问道:“新婚你干嘛穿一身破烂?”
那小孩的眼神闪烁了两下,诺诺答道:“穿喜服不太舒服……”似乎是怕她。
“那你干嘛随身带着刀子?!”
“因为……因为这刀是我娘留给我的。”
立彩审视着小孩,他眉目平平长得实在寡淡,脸上有着淡褐色的雀斑,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看起来瘦瘦的像根柴火棒一样——实在没什么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