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章络尘

4、假想生活

　　1.让我陪着你

　　2016年元旦前一天，徕子感冒了。
　　徕子很少感冒，即使感冒了也不愿意吃药。她呆呆地坐在茶水间望着窗外漫天的雪花。手里捧着的温水渐渐失去了热度。每次生病她都变得很柔软，很乖。就像一只被驯服的狮子，没有了戒心，消磨了斗志，只想得到关心，然后理所应当、顺其自然地软弱。
　　她想起了昨天去一个律所采访的情形，那个律所是大学同学开的，如今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办过几起漂亮的案子。徕子曾经也想过从事法律实务，但放不下一颗文艺心，于是就选择了现在的职业。如果再来一次，她想，还是会选择现在的职业吧。律所并不是她的归属，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去帮助别人呢？而且，那里太世俗话，与社会靠得太过亲近，丑美太过真实。
　　胡思乱想了许久，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蒋猴子。
　　“姐，发什么呆呢？”
　　“思考人生啊，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呢咳咳咳咳……”
　　“感冒了吗？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再思考人生吧。”说着给徕子重换了杯热水。“吃药了吗？”
　　“咳咳咳,我感冒基本不吃药的。咳咳……我身体好，多喝水就抵过去了。”说完徕子拿着水杯回了办公室继续工作。
　　徕子整个人软塌塌的，头也有些晕，但采访稿还是要继续赶。
　　刚坐下没多久，蒋猴子穿好外套带着公文包一副要提前下班的架势。徕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蒋猴子拿着徕子的外套和包就要拉她走。
　　“干嘛呀，蒋猴，还没下班呢！”
　　“工作呢，一直都会有。但现在身体更重要。通过你的种种症状表明，你是感冒了，先去医院。”
　　“可是，赵总……”
　　“赵总监不在，反正明天元旦放假，现在也快下班了。走吧。”
　　徕子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还是诚实地收拾着办公桌。拖着林黛玉般病怏的身子，边咳着边跟着蒋猴子往外走。
　　上了蒋猴子的车，蒋猴子开了空调，“这个温度行吗？”
　　“嗯，可以。”徕子说话也没多少力气，气色差劲，明显不同往日。
　　“我说姐姐呀，你这么严重了上班还那装着呢。”说着用手量了她额头的温度。“这么烫！病了就休息，你这是逞能！真当自己是女超人呀。”
　　徕子也没心情去反驳，只觉得晕乎乎的，陷在副驾驶的软座里。仿佛睡着了，仿佛在醒着。过了一会，蒋猴子也不说话了，世界安静了。
　　蒋猴子边开车，不时转头看她，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
　　“冯唐的书里曾经写过这么一句话：有人在我们身体里放了定时炸弹，在某个时候定时启动，当遇见某个姑娘的时候爆炸。徕子姐，你就是我的那颗炸弹。”他顿了顿，看了徕子一眼。徕子听到这段话有些惊异，却依然装作昏睡的样子。
　　“从来杂志社第一天，见到你，那颗炸弹就启动了。你说不让我喜欢你，我在努力去做不喜欢你。但每次你喝醉，每次你像现在这样不要命似的逞强，我总是不忍心。”
　　徕子彻底惊到了。她待蒋猴子若兄弟，从没对她俩的关系有过质疑。这次蒋猴子的话让她不知所措。
　　“你平时总是拒人千里之外，有的同事跟我说你很高冷，很骄傲。我知道那是因为距离产生的错觉。我了解你，你明明是个热心、善良的人。所以，我和你讲这些话。你可以让我了解你、喜欢你，你也可以让身边的其他人了解你、喜欢你。即使生病了也不需要伪装。”
　　徕子终于哭了出来。先是默默掉眼泪，后来抽搐着，越哭越凶。毕业之后，看到徕子眼泪最多的人就是蒋猴子。这次的眼泪里有生病的委屈，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释然……
　　到了医院，一切都是蒋猴子奔前跑后地忙活，安顿好时已经到了吃饭的点。蒋猴子再次确认了输液的速度，然后说：“行，就这个速度才不会不舒服，你可别嫌慢。我看你现在有点退烧的意思，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怎么样？”
　　“别了，你照顾我一下午了。回家休息吧，我已经好多了，输完液就回家。”
　　“来的路上说的话忘了吗？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是负担。你现在需要有人陪，刚好我是一个人。说吧，吃什么？”
　　徕子笑了，感觉心里很踏实。“我想吃披萨。”

　　2.“郑先生，你好。”

　　2016年的元旦是在医院跨年。没有新年的倒数，和世纪广场熙攘的人群。有的是俯在徕子身边熟睡的蒋猴子轻微的打呼声，以及输液室里来自同一个城市的病友们。看着蒋猴子，徕子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陪着很幸福。想起来的路上蒋猴子说的那些话，徕子笑了。他想蒋猴子不再是她想象中的小孩模样，他也是一个能够担当的成年人，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她也知道，即使经过那段矫情的告白，他们的感情不会有所动摇。
　　徕子当下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在追求一种可以自己定义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为之奋斗。她想象中的生活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这座城市买一套自己的房子，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精心地装修。要养一只拉布拉多还有一只猫，每天看它俩打架、嬉闹。还有一个房间是书房，里面放着这么多年来收集的各种石刻、木雕的印章。每天的生活规律有秩序，偶尔和要好的朋友出去聚餐，如果可以谈一场温馨的恋爱然后结婚……
　　一切的想象止于郑诚然出现那一刻。
　　新年第一期杂志，杂志改版。徕子想做一个反贪特辑，和赵总监提过这个想法，赵总监也同意了。元旦结束第一天，她就带着蒋猴子去检察院反贪局“抓人”采访。引荐去采访的是徕子大学同班同学，叫刘锋，在反贪局工作。大学毕业后也没联系过，因为本来就不熟，而且他还认识郑诚然，所以徕子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去联系他。
　　“呦，许徕子，毕业这么多年你还没变，还这么漂亮。”徕子迎上来和他握手。
　　“刘锋，毕业才三年，你可变了，都有肚子了。”徕子指了指他的啤酒肚。
　　刘锋笑了笑，“见笑了，工作忙，也没时间锻炼。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单位里的人都忙瘦了，就我可劲儿地胖。”
　　“你那满肚子都是才华。来，给你介绍一下，我同事蒋若甫。”
　　一轮寒暄之后，刘锋突然话锋一转，“徕子，你怎么不直接找诚然，诚然也在我们单位，我们局长身边的得力干将，找他多方便。”
　　徕子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还好蒋猴子把话接了过来，“刘哥，我们徕子姐老早就和我们提起过你，大学时候是法学院里的“铁嘴”，辩论赛没有输过的，今天算是见着真人了。”
　　刘锋被突如袭来的夸奖弄的美滋滋的，“谬赞，谬赞。你是不知道大学时徕子才气逼人，我们辩论社特招她，她还高冷地给拒绝了。要当年有她定是没我了。”
　　徕子微微一笑。“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什么时候下班，今晚聚聚吧。还有很多事得好好聊聊呢。”
　　“好的，必须得聚。我定地方，电话通知你们。”
　　“那怎么行？刘哥，这还得我们请。”蒋猴子推辞到，徕子也附和。
　　“你们别争，这事真得我请。我不请你们采访那几个人不会来的。”蒋猴子和徕子见状也没法再推辞只好欣然接受。
　　地方定在一家地道的粤菜馆。房间很雅致、清静。徕子和蒋猴子来时刘锋带的人已经到了，四男两女。大家一一介绍，互相寒暄，只谈情谊，不谈公事。都是法律圈子里的人，所以有许多可以聊的。半个小时后，一个人突然打开了门，让徕子如窒息一般，慌张，不知所措。
　　郑诚然推开门，手臂搭着呢子外套，“抱歉了诸位，有事来晚了。等会我自罚一杯。他目光扫视一圈，看到徕子时停住了。
　　“诚然，今天咱只谈感情，不谈公事。徕子在这咱好好叙叙旧。”刘锋招呼着郑诚然坐下。
　　徕子不知道刘锋为什么要叫郑诚然来，其实她早有预感既然知道郑诚然和刘锋在一个单位免不了会见面，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她勉强装做淡定，酒过三巡已经有些醉意，蒋猴子很想挡酒却碍于要开车只能看着徕子一杯杯酒下肚。
　　“许编辑，我敬你一杯，你当时不考检察院是我们的损失呀。”刘锋的一个男同事过来敬酒。“你喝上这一杯，我喝两杯怎么样？”
　　徕子感冒刚有些好转，现在和这么多酒已经有些晕晕的。蒋猴子上来挡酒：“樊哥，徕子姐这重感冒还没好利索，这样让徕子姐以茶代酒怎么样？”
　　“不行，我看许编很能喝，这杯酒不算什么，不喝就是感情不够深呀。”
　　“老樊，我和你喝总可以吧。许编辑确实有些醉了，这样对女生你太不地道。”郑诚然也过来挡酒。
　　徕子看了一眼郑诚然，一口把一杯酒全喝了，“樊哥说话算数，你喝两杯呦。”
　　觥筹交错，结束时徕子在洗手间吐了10分钟。加之感冒没好全现在头晕脑胀的。晃晃悠悠出了门，蒋猴子正在门口等着，没等蒋猴子上去扶，郑诚然一把把徕子扶住。徕子盯着郑诚然看了三秒，噗嗤笑了，“郑先生，你好啊。”用力一甩他的手，上了蒋猴子的车。
　　一路上，蒋猴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掏出一包纸巾丢给了徕子。
　　郑先生，我想象的生活美好而幸福，我想象了所有的细节，却怎么也没想过把你安排在什么位置。你的出现，几乎打破了我假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