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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群英论贤 ...

  •   因有赵家之事在前,朱坚格外叮嘱家中儿女,近日无事不要外出,躲在家中避一避清闲。唯朱孝玮因要去王家的家塾念书,尚可出去,但也细细嘱托了王家,早上课后,大不了留一顿午饭,不可再延,免得外头又出了什么响动,真惹祸上身。

      王家经了此事,同样是惊魂未定,加之两家交情匪浅,对朱大少爷也多加看顾。

      可大家虽心里告诫,不要再提此事,总有人压抑不住满腔的惊讶。

      譬如王家的几个少爷,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竺先生今日仍讲《四书》,都已经是十一二岁的哥儿,以《论语》启蒙,如今已习《大学》,辅以《孟子》,年后悟得差不多了,再讲《中庸》。大周之科举,主考四书五经,四书是通考,而五经则是取一中士,简而言之,五经择一经为所长,科考时出卷题目依所选而定。

      竺先生令几个哥儿稍作休息,转首出去解手去了。

      一排长桌边,六七个少年,都坐不住了。

      靠左的一位黄衫少年,已忍不住提起近日的风闻:“听闻赵家意图谋反,这才惨遭抄家,可是以赵家的能耐,必不是反贼乱党的主谋呀……”说着,望向了正中间的一位。

      坐正中间的,自然是王家大房嫡出的公子,今十二岁的王景益,只见他双眉紧蹙,似被愁住了,过了许久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旁的灰袍少年故作深沉道:“龙有逆鳞,触怒君上,必不得善终。你我家中若清白忠诚,自不必忧心这个。”

      浓眉大眼,神采奕奕,虽年少,神采亦稚气未脱,然有老成之风,昂昂千里之驹。

      又有一丹凤眼、细鼻梁的秀气哥儿接了话:“令稷说的不错,若为官清正廉直,何惧此患?”

      却有一反对之言,掷地有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宦海沉浮难测,我不以为以身作则,便可避祸求福。”

      那黄衫少年斟酌了片刻,似觉得他说的有理,便点头道:“史上载比干,说是: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过则谏不用则死,忠之至也。然其下场,却是被纣王剖心。又有屈子投江这种事,你我都知道的……可见,贤臣未见得比那抄没处刑的贪官污吏,有更好下场。”

      朱孝玮旁听了半天,神色已有些尴尬。席上坐着的可是陈敏之,太子妃陈氏的同族,这话说出来岂不专令他难堪?忙打起圆场:“敏之在这儿,景淳你说什么胡话。”

      景淳系二房所出,排行还在景益之前,实也是巧事。那年王家大房二房前脚后脚有孕,为此争抢长孙位置,时有半年两房的人都是怒目相视,卯足了劲儿要和对方比。最后族谱上,长孙的名衔花落二房,大房实也怄了一段时间的气。

      景淳撇了撇嘴:“敏之是厚道人,无心之谈罢了。又不是小人听墙,听见了就要告状找我的麻烦。”

      王景益随即喝止了他:“大哥这话过分逾越了,就是敏之不在这儿,也不可如此放肆。妄论皇家已是罪过,你这一说,拿纣王、楚怀王能比?今日是无妨,若是哪日在外头又有口舌之失,岂不祸害王家也成了那等人。”

      “景淳也是好心,说咱们莫读成个书呆子,不懂变通。”陈敏之的丹凤眼中如含了一汪碧泉,他一笑,涟漪圈圈荡漾。一旁灰袍少年也配合他,沉着辩解:“诚然有些肱股之臣不得善终,却是因朝无明君,国无忠臣,最后成了孤臣孽子,不得已罢了。可其身虽死,芳名流传后世,如今我们不照样知道了他们的冤屈?”说着,语气一顿,“再者,你也不可以偏概全。就说三国时候,诸葛孔明先生,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能受托孤之信任,是否算善终?又譬如中唐郭子仪,被皇帝尊为尚父,这又如何不是?”

      “萧令稷,你说的,却是少数。”又是那熟悉的声音,低沉沙哑,再看他微微突出的喉结便知道,已到了变声的时候。自古直呼姓名,视作不尊,可刘文和一来是他们几个中年岁最长的,二来又已先中童子试,头顶“盛京文童”名号,三来只有萧令稷出于寒门,刘文和既是四大家的子弟,自然有这底气。

      可话又说回来,把这两个人放在一块,可堪称二奇。

      刘家,原就是盛京传奇。刘家爱财,其名远扬,已过三代,刘老爷本人还有一外号叫“刘万贯”,其人一等一的油滑,但捞钱时却是吃相最不难看的那一个,屡有缉拿查抄,总砸不开刘家的院墙。若以为刘老爷没真切本事,又是大错。其人,原又是中过探花的,只不过因“好财”名声,屡不得重任。论门第,不敌朱家联姻国公府;论官位,不敌王家世宦。虽胜孙家许多,却还是因名声所累,压在四大家的最末。

      刘家声名的大转折,就出在刘文和身上。刘老爷好财却不好色,娶回来的刘夫人也是个成日抱着金子银子乐呵呵的人,刘府的日常便是夫妻对坐,寻思生财之道,小日子和谐得不能再和谐了。刘夫人十分争气,当当当当当,一口气十年生五胎,四个哥儿一个姐儿,最长的一个,便是刘文和。他家这代字辈是“和”,刘夫人想着,不能再出个掉钱眼子里的儿子了,便取了“文”字儿,日日改拜起文曲星来。刘文和也许是继承了刘老爷年少时的灵劲儿,自小文墨了得,去岁开春童子试中了第一,因其时年才十二,在本朝史无前例,便有了“盛京文童”这一名号。

      萧令稷不疾不徐扫了扫衣襟上细微的折痕,坐定如钟,灰袍素衫,却无端飒爽英姿,一身正气。在座几位皆是世宦家的公子哥儿,唯他一人系平民身份。而他能和刘文和比肩称奇,自有他的不凡。原几个公子哥不明他身份,也不解他何德何能与自己同席,后家中长辈点通,才晓得原委。

      竺先生博古通今,当朝有名,却不喜庙堂之高,一心求隐山林,迅游四野,王家能请动竺先生,却是因为萧令稷。其身世不详,却被竺先生收为门生,竺先生昔日肯应,所提条件,便是令萧令稷也入塾。

      “若以量而衡,世间数以万计,皆为凡俗,几个识得将相王侯。”不知何时,竺先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众人身后,笑态可拘。

      众人顿时不敢再争,闭齿噤声,一瞬间鸦雀无声。

      “如何不争了?方才论忠奸贤佞,不是不亦乐乎?”

      哥几个顿时恨不得把脑袋低到贴桌子,个个垂首无话。唯刘文和性子最冷僻,托手发问道:“不知先生以为,做忠臣好,还是做奸臣好。”

      竺先生朗声一笑:“忠奸之间,好坏功过,自由他人评定。若问己,当问利弊。”

      王景淳抢着答道:“自当是忠臣,青史留名。”

      陈敏之沉静下来:“若当奸臣,求的想必是权钱美色。所以,先生的意思是说,人各有志,便如诗经所说: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圣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

      “在理。”竺先生以指叩桌,又道:“能看破世俗,不为钱权所扰,是少数。若身清志坚,一心向忠,岂在乎名声性命?真理在心,自净自洁;无赏无功,自葆德业。你们每个人,将来都会有自己的志向,遵循本心,这并无高低,一路向前就是了。”

      在座几个求学,多半求的还是功名利禄,跳不出凡尘俗世的大门,原以为竺先生会恼,却听得此话,先前的不快如晴空驱霾,烟消云散去,唯剩心服口服。

      竺先生这才指捻书页,继续教导他几人《孟子》。

      其实《四书》非一家之言,时有见解不同之处,然历朝科考必点《四书》,也是望个人有所得,有所悟,博采众长,集成己见。

      授课又过一时辰,已近下课,将至午膳时辰,竺先生叫他等将昨日所学默诵一遍,又记写一遍,遂考其见解,为其解惑。

      “告子章中有一则,淳于髡问名位、功过,都还记得?”遂一顿,“虽人各有志,我不奢望你等个个为肱骨,然需知,国法家规不可违,罔顾礼制法度,行奸事,则纲常度乱,即使能得利,却系损人利己。故而如孟子言,三字者不同道,其趋一也。望你等也能铭记,君子行仁行善。”

      众学生恭谨答是,竺先生遂放他等下课用饭去了。

      贴身仆从鹤归进来,默默收捡文墨器具,似不经意问道:“不知先生怎么看这几个孩子?”

      竺先生仍是和气笑脸:“论心思敏锐,天资聪颖,自然是刘文和。论气度,还属陈敏之。朱家的哥儿,看着不声不响,却懂中庸。”

      鹤归听了,只觉得吊胃口,催促再讲。

      “王家两个,大的不如小的有主见,看往后心思如何,总归两个都是可塑之才。”

      鹤归一听,偏帮起最熟悉的萧令稷来:“想必是令稷最优。”

      竺先生的话却有些出人意料。“未必,你见他在我跟前,也从来不辨喜怒,实际心里清楚着,不论巨细,都记在心里了。水满则溢,心思太沉,早晚有一日,物极必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群英论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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