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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暗涛汹涌 ...

  •   转眼秋意渐浓,盛京整整一夏的炎热,终于截止在一场倾盆暴雨之下。这一日,是中秋的头一天。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日,暗涛汹涌,风云惊//变。

      朱家上下已经乐滋滋忙着摆酒庆中秋,谢国公府差人捎了两盒京式月饼,一盒自来白,一盒自来红,叫琪哥儿听说了,噔噔噔迈开一双小萝卜腿,准备先偷吃两个打牙祭。

      “爹爹,爹爹。”朱孝琪水灵灵一双大眼睛,睫毛扑闪着,看起来就像个瓷娃娃。

      朱坚一把将小家伙揽在怀中,捏了捏他圆滚滚的小脸:“琪哥儿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近中秋,官府放了大假,好成全官僚们阖家团圆。朱坚今日心情大好,对琪哥儿也更耐心起来。不必上朝,也估摸着不会有外客,朱坚只着一身茶褐色家常丝衫,一条平纹绸裤,襟上垂一块玉佩。朱孝琪坐在他怀里把玩着玉佩上的穗子,十分乖巧的眨着眼:“爹爹,今天晚上月亮就会变圆么?”

      朱坚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明儿月亮更圆。”

      琪哥儿嘟哝起小嘴,“因为是中秋节呀。那哪一天的最圆?”

      朱坚想了想:“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许是后天吧。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姆姆讲说,只有月亮最圆的那日,才能吃月饼。”

      这话一听,令人忍俊不禁。想不到琪哥儿原来是欠月饼吃,这才要问月亮几时圆。朱坚笑了笑:“鬼精灵,你外祖托人捎了两盒广德楼的月饼,明儿吃酒的时候一起吃。现下要嘴馋,叫你姆姆去拿美心斋来,酥皮的还是提浆的,你只管挑就是了。”

      谢家送的两盒,是京城最有名的广德楼做的,自然不好提前动。虽说美心斋也是盛京响当当的糕饼铺子,可和广德楼一比,顿时便黯然失色了。

      琪哥儿得了准,一溜烟爬下膝头,往外寻他奶妈子去了。

      琪哥儿走了没得一刻钟,忽然打起响雷来,震得廊下笼子里的鸟雀受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一会儿工夫,天上已是黑云压城,乌漆漆的一片俱是阴沉的,压得人胸闷心慌。紧接着,一阵电闪雷鸣,好似锣鼓鸣天,震裂了盛京的天空。随即,噼噼啪啪一阵,大雨倾盆而落,砸在地上宛如铅石坠地,瞬间就落下手腕大一个雨点印子。

      内院的仆婢们提着裙幅,匆匆忙忙抢过伞,将晾在后院儿竹竿上的衣服,赶忙都收了回去。

      后厨的人也忙活得团团转,那簸箕上晒着的花椒、八角等,最受不得潮。

      外头的人,也纷纷寻屋棚避雨。

      一顶朱帷马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但见双马共驾,前坐一车夫,竟着绸褂,头顶纱冠,仪表非凡。再看那顶马车,车身饰金,覆以碧绸,朱帷金顶,四角垂穗,华贵非凡。

      避雨的都是平头百姓,谁见过如此大的阵仗。顿时,人群里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这阵仗,究竟是谁家的车驾?”

      “你看这车帷,竟是朱红色的,就是四大家的,也只敢使青色的呀。”

      在场的人,眼珠子恨不得要掉出来了。大周礼制,车帷按等,黄色为最尊,其次为紫色,再次是朱色,末等为青色。无官爵者,连青色都不得用。又还有别的讲究,譬如单马不如双马,木壁不如贴绸等等。

      有人见识略好一些的,顿时惊呼:“我以前见过庆王府的车驾,竟都比不上这一辆豪奢。”

      众人愈发热闹起来,纷纷好奇究竟车主何等身份,甚至猜想,该不会是御驾下抵盛京了吧。

      那辆马车在暴雨中仍未放缓速度,车轮滚滚,水花飞溅。后来,又有人说,那辆车停在了官衙门口。
      话说赵家老爷尚在外头吃酒,压根不晓得今日之异动,待回府,方至家门前,只见乌压压一群人围在门口守着,见他来了,正好将他擒来。

      一个时辰前。

      赵家夫人正在和府上秋姨娘拌嘴。那秋姨娘原是一富贾赠赵老爷的歌伎,后收房抬了姨娘。其人年轻貌美,歌声曼妙,颇得赵老爷宠爱,故而在赵家也是个横行霸道的主儿。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又撺掇着生了大哥儿的芸姨娘一起挤兑正室,惹了赵夫人一肚子火,便要打罚她。赵夫人的巴掌已经举到秋姨娘跟前了,忽见守门的牛禄进来,大叫不好。

      赵夫人忍着一肚子火,叫他回话,秋姨娘也撇了撇嘴,撩起松垮的纱罗半臂。只听那牛禄道:“外头一群人围在门口,还有几位似乎是……是知府衙门的熟人,说来拜望。”

      赵夫人一听,顿时觉得不对,嘴里骂骂咧咧的:“可不是王家记恨上了,找人来闹事的吧。”又一想起自家老爷还在外头吃酒,气得跺脚。“罢了,管他什么事儿,天大的事也能顶得住。去,我一妇人不便见客,叫大哥儿回话接人。”

      那哥儿正和书房里的丫头眉来眼去,一听有事,只觉败兴,然仍起身去了。

      只见门外一二十出头的人站着,叫不上名字,面孔也生疏,但其打扮华贵,并非等闲。候在一旁的,还有知府衙门里的两个堂官,平日吃酒设宴,总归眼熟,再往后头看,似还有都御史。哥儿虽顽劣,却也不是傻子,便开口问:“家父尚在外交际,托付我招待各位。不知……这位尊姓?又是什么来由?”

      那堂官平日也是赵老爷的故旧,见赵大少爷眼拙,不由摇了摇头。“还不跪拜裕王殿下。”

      裕王乃今上第十子,其母安妃文氏乃是先皇后刘氏之表妹,今上悼怀先皇后,对此子与太子无异。裕王性活泼,好兵战,韬略上无才,顺理成章做了太子的好弟弟,未来帝王身侧的忠臣贤王。

      赵大少爷只觉双膝一软,不知是不胜恩宠,还是大难将至,急急忙忙请贵人入厅座谈。

      裕王仰着脸,不大理人,兀自叫一旁侍者收了伞:“进去,传赵府上下领旨。”

      这话无疑在心头打了一闷棍,听得赵大少爷头晕目眩,眼见诸位官府老爷去了各门看守,无来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夫人得了消息,亦在二门前一厅内跪守。连带几个小的,也不管是儿子女儿,统统都跟在后头,满满跪了一地。这时尚还下着大雨,赵夫人听着雨声,心里五味杂陈,也想不出任何法子,只盼着赵老爷回来,唯他马首是瞻。

      秋姨娘等一干女眷,也叫撵了出来送进厅里跪着,此刻早吓得脸上惨白,当时就嘤嘤啜泣起来。

      不过一眨眼,赵府上下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各门各处,均被番役把守,动弹不得。

      裕王在人服侍之下,褪了外袍,又接过一盏热茶,上首坐定。

      “本王奉急令,特领盛京府衙一干人等,前来查看赵府家产。圣旨:一等县男赵崇,结党营私,涉嫌唆使反逆,有负圣恩,革职待察。”

      赵夫人一听谋逆二字,已知事情之重大,且又是皇子办案,求情都不好求。又知道裕王和太子的关系,此刻大概晓得,京城里也要出大事了。

      秋姨娘此时经不住吓,生怕是真被牵连进了谋反的大不敬里,已吱哇乱叫,哭天喊地起来。
      自有人上去,将她堵了口舌。旁人见行事如此凶狠,也不顾内眷的颜面,纷纷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赵知华此刻已经联想到定罪之后,自己可能的下场,已经说不出话来。自开朝来,从来谋反大罪,其本人将处凌迟,其祖父、父、子、孙、兄弟等,年十六以上皆斩,年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充为官奴,或为婢,或为妓,其家产抄没入官,爵位褫夺,死后不得设陵。

      她一双眼睛已红成了兔子,起先恨父母无能,害她好好一大小姐,要落得受辱,后来又骤然想起,孙家和赵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怕孙婉也凶多吉少。

      不过半个钟,赵府各房,俱落得个箱开柜破,椅倒桌乱的模样。

      抄录册文的人来禀,只见念出一长串金银首饰,上等皮子、木料等,又有厚厚一叠房地契纸,奴仆文书,全被一齐呈上。

      赵老爷被压入厅时,赵家上下的目光,俱在他身上。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如今,恰恰反之。

      待他明了事情,见是裕王受令,圣心不用揣测,已经明了了。

      赵夫人低头耳语:“宫中娘娘竟没发话,护着咱们?”

      赵老爷一派颓然:“只怕宫中妹子,亦凶多吉少了。若能得半点儿轸恤,而今都不会是这个下场。孔、范误我,孔、范误我啊!”

      赵家几个哥儿,俱也面如土灰,年纪大的晓得事,只庆幸不必斩首,年岁小的却是原委都不晓得,被压着一起跪地,心里慌怕。

      此时衙役得了田地契纸,又散了一拨人去庄子里查抄,因那些地方更不是主子,自更不必顾忌,已将那些男男女女的都似猪狗一般,圈在马棚里,砸的砸,摔的摔。又有姿色尚佳的女子,也不论年岁,或是否婚嫁,均已先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单独关押。哭丧声伴着雨声,已要将盛京的天盖子掀了。

      赵老爷斗胆问裕王京城事,只听一声冷哼:“宫中有妖女祸国,朝廷上又有你这畜生撺掇谋反,皇父圣明,自会好好儿处置你们,给百姓一个交代。”

      赵老爷已如死了似的,又想扯根救命稻草来,连连磕头:“王爷明察,小民不过是误入歧途,真正有不臣之心的,乃是范文程和孔连英那两个杀千刀的,犯不着要做大罪罢!”

      后又一听,孔妃已“染病在床”,圣上召安王回宫侍疾,便知纵如范孔二家这样气势熏天的,如今也在劫难逃。

      眼下,只不知道孙家是何情状了。便又问孙家,一听,竟是待查,顿时有些不平。叫赵知华听见,只觉妒忌起来,这会儿似想和孙碗算账。平日闹事,向来是孙婉站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她和朱子珮不睦,也是孙婉伸出援手,推了朱子珮落水,结果没成想,这污水泼在她身上。如今一想,孙婉才是心思歹毒,自始至终,都是在拿她赵知华当枪使!

      很快,四大家里但凡有些门路的,都得知了赵家被抄一事。原本还有几分交情的,如今避之不及,更别奢望来求情了。孙家上下,人心惶惶,也如坐针毡,一家等了一日,不见有官兵来,翌日中秋,也不敢大办酒宴,只悄悄收拾了值钱家当,一家人围在桌上吃了一顿便饭。

      朱坚得此消息,不由担忧起谢国公府和荣王府来。动赵家,自然是杀鸡儆猴,可范、孔二家,未免那么好动,若生出什么变故,只怕如同史上的多次政变一样,要见血。如今安王未擒,范、孔必然还会怂恿手头兵卫谋反,兵戎相见,京城绝不太平。

      整整查抄了一日多,至中秋节的下午,裕王压着赵崇,由官兵护送回京,而赵家其余人等,俱囚在盛京,听候发落。

      人已散了,孙家才松了一口气。

      朱家此时,方如释重负,吩咐下人摆宴吃酒。一家人围坐圆桌,望着丰厚美食,都有些不自在。赵家毕竟多年的纠葛,近在咫尺,一夕之间,毁于一旦,实在宛如一梦。大家都格外安静,唯有寥寥几句祝酒辞令,也不见过多的欣喜。

      朱子珮望着阴雨绵绵的天空,明月早已浑浊,隐隐藏匿在乌云之间,心里既喜悦,又伤感。

      前世朱谢颓败之时,抄家场面,也和今日赵家一样吧。

      谁知道呢?

      今生,必不会让旧局重演就是了。

      琪哥儿不懂大家的心事,见了广德楼的月饼,兴高采烈抓了一个自来白的,又巴巴儿的揽了一个自来红的,两手满满当当。

      蒋氏见他这样,生怕他吃多了积食,忙劝他放下。“琪哥儿,可别这么贪。娘和你讲过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琪哥儿却歪着脑袋,鼓鼓的腮帮子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月饼,含含糊糊道:“不听不听,我手里拿的是月饼,又不是鱼儿,我既拿得下,怕什么会掉了呢。再说了,实在不成,我装在衣兜里。”

      众人捧腹。

      一时气氛还转,方有些热闹意思。

      朱子珮也跟着笑了,连连夸小弟机灵。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已被桂花酒催得有些微醺,再眯眼看天,乌云已渐渐消失不见,而一轮明月,在众人的期盼之中,姗姗来迟。朦胧的月光下,桂树轻轻摇动着,散发出淡淡的芬芳,仿佛风雨散尽,一切又归于了平淡之中。谁都不再记得,暴风雨曾来过,谁都不再记得,他们也曾受惊过。

      孙府的门,早早的落了钥。孙婉坐在案前,静静的看书,不知为何,看着看着,眼睛便有些发痛,便起身吹熄了案前的烛火。瘦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愈发冷清。她抹了一把脸,遂上了床,休养生息。

      好在安然无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暗涛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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