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上公务妖》风圆圆

8、清凉谷

　　老人家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的生平和见闻。

　　他遇到了一位叫“相白”的上神，然后偶食仙果，得到灵化，渐渐成精。

　　“其实清凉谷里有见识的大妖精很多，比如胡凤蝶，美女蛇，再比如狼容——”老人捧着水杯，缓缓地喝了口水，眼神里有惋惜，也有无奈，“狼容一直都是老大，他压制着清凉谷的恶妖，又懂学问，请了凡间的能人来修引水渠，教大伙儿学种田，我们都非常尊敬爱戴他，只可惜，在我一百岁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位仙子，朝思暮念，最后被美女蛇算计，竟失手杀了仙子。弑杀仙人的罪责很重，狼容没等紫府处置，就自己跳入了西莲池业火，再没有回来。”

　　我默默地换了一支笔，忽略那个可能与狐大仙儿同名同姓的上神，专心地听老花栗鼠讲故事。

　　“爷爷，狼容到底有多厉害呀！”白兔隆金听得认真，好奇心也很旺盛。

　　“很厉害，我曾亲眼见他与台中龙王大战，整整七天七夜，金龙落败溃逃，喊了帮手来，双龙闹水，眼见清凉谷即将被淹，子民受难，狼容被迫低头，长跪于紫府前，求和解。”

　　“哇，能和金龙大战啊！”

　　确实很厉害，能把龙三爷打趴下，还逼得那怂货喊自己老弟来帮忙要挟人家，这故事真励志。我下笔如有神助，飞速将龙三爷黑历史记下，心里窃笑不已。

　　“那后来和解了吗？”我关心道。

　　老花栗鼠点了点头，“和解了，狼容被罚去凤仙谷疏通河道，也是那时候，他遇到了心仪的仙子。那位仙子很和善，爱笑，狼容将她带来清凉谷玩耍，我们也好开心，还以为要准备喜事，没想到啊，美女蛇太狠毒，嫉妒作祟，害了三条性命。”

　　白兔隆金听见蛇字，微微炸了下毛，打了个寒颤，“除了白素贞和小青，蛇都是坏的，都坏。”

　　故事听起来很简单，却包含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老花栗鼠念叨着狼容的丰功伟绩，对美女蛇的执着和狠毒十分不解，然后又说起了狼容之后另外一位首脑性妖精——胡凤蝶。

　　虽然清凉谷里猛兽不少，但成为狼容继任者的，却是一只翩翩蝴蝶。他延续了狼容的一切，将谷中管理得井井有条，虽比不上鼎盛时代，好在谷内生活平和，直到清末。王朝的衰落，似乎昭示着妖精的时代命运，人类越来越来强大，公路修得四通八达，留给妖精的居住地越来越少。

　　胡凤蝶年老体衰，无力回天，在某个冬日安静逝去，从此，清凉谷渐渐分散，没有找到安居地的妖精，就只好继续住在这里……

　　“此处还有多少居民，我为南山山主，南山林深地厚，你们应该能住。”

　　“真的吗！三百户也能住下吗！”兔子隆金高兴地蹦了起来，但随即又耷拉了耳朵，“可是我们已经出不去了……”

　　我低眸，收起纸笔，穿好斗篷，浅声安慰道：“会有办法的。”

　　当然会有办法的，龙三爷虽是个路盲，但人缘好的可怕，就说上次他犯下重罪，多少神仙妖怪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他。

　　所以说，犯罪的事情，去找龙三爷准没错。

　　咦嘻嘻……

　　回到南山的时候，已是傍晚，天际如染了灰墨，阴沉沉地压抑着，镇子里灯火通明，霓虹灯牌闪烁着，煞是好看。山脚下歌舞升平，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矗立在河边，隔着雅致的雕花木窗，能看到龙三爷和他几个兄弟都在，似乎还有些别的客人，但看不清楚。

　　我默默地站在河边，思索怎么下套，现在人多眼杂，并不是好时机，而且满山的神仙都曾要弄死我，此时此刻他们搞大聚会，在我眼里无异于恐怖分子集结，果然还是回府比较好。

　　脚边河水潺潺，夜色越渐浓厚，这里的灵气也随之达到顶峰，白雪映黑水，深吸一口气，滋润的灵气伴随着湿凉的河水气息一同袭来，让本妖孽干枯的肺一阵舒缓。

　　“啊……好舒服……”在清凉谷呆久了，感觉都快灰飞烟灭了呢。

　　对面河岸上是公路，凡人和我们的世界，只隔着一条河，偶尔有汽车通过，打着亮亮的车灯，暖光照亮河岸，一阵昏黄。不知道为何，今天的心脏悸动得不一般，总感觉什么就在咫尺之间，让人莫名地感动。

　　眼前是静好时光，背后是歌舞笙箫，我整了整斗篷，转身慢慢回家，走上石桥的瞬间，亭台里的说笑声骤然停止，脚步声纷乱，紧接着就是开窗的声音。

　　龙三爷的楼阁就建在石桥一侧，我与诸位大神仅仅隔着一道幕帘。

　　果然，大神们看稀罕物似得都凑到了窗户前，笑声里包含了讥讽。龙三爷的笑声最不友好，夸张得很，“那就是咱们新的同——僚——哦——”他尾音拖得老长，我心里笑了笑，面无表情地走过亭子。

　　大神们的讥讽，在我看来并无不妥，甚至是一种进步，从前他们那样的大人物，绝不会多看我一眼，现在恨得牙痒痒，却又拿我没办法。

　　我这妖孽的生涯，也算惊天动地，英雄了一把。

　　“巧胖胖，别走啊，你狐大爷还在这儿呢，不进来磕个头谢恩吗？”龙三爷贱兮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脚步一顿，猛地转身，果然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正是花花公子狐相白——他什么时候和龙三爷这么要好了？

　　我内心十分想冲他冷笑，甚至因为自己的面无表情而愤怒，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让脸上能稍微活泛点儿，而不是一副心如止水的入定相。

　　无言以对，只能冷漠地转身，后面是一片轰然大笑声。隐约还能听到狐相白的笑声，啧啧，这只死狐狸，可真是肆无忌惮啊。我拍了拍背包，心下一片黑，这可不是我主动找事，消遣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反正本妖孽现在已经断定未来路途黑暗，不如破罐子破摔。

　　今日特别放送“四海八荒”头条，就是昔日英雄狼容大大，故事里的反面人物担当……即便不明说，五台山也就那么几条爱惹事的金龙，全山老小心里都明白。

　　本妖孽编故事能力一流，山下宴席的酒水还未过一巡，邸报便大大地贴在了庭院中的墨石碑上。狼容身为妖精，却做了许多善事，而且甘为子民安乐和恶势力斗争，善良的仙子为他倾心，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候，他也勇于承担责任，自裁谢罪，活得那叫一个堂堂正正，反观某些神仙，竟不如一介妖精，实在是给众仙僚丢脸。

　　本妖孽一向正能量，故事中恶神恶妖与善神善妖对比鲜明，既没有贬损神仙威名，也没有独夸妖精，烘托出哪个队伍都有害群之马的真理，让双方一起唾弃他们。

　　山下的大神们还乐呵呵的，哎，我们五台山的大神，就是不太关心外界的事情。这样也好，最起码能喝一顿顺气舒心的酒，不用气得内伤。

　　过了很久，夜深人静之时，南山脚下有人破口大骂，洪亮的嗓门气势吞天，震得漫山遍野的树木哗哗作响，恍如劲风过境。本妖孽站在院中，一字不落地听完，然后才开开心心去睡觉。

　　龙三爷，谁让你非要和一个不怕死的妖孽过不去呢？本妖孽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你？

　　第二日一早，山下的戏又早早开锣，但只反复唱一折：三娘教子。其恨我损我之心，简直日月昭昭，明着骂本妖没爹没娘，性格恶劣，缺失家教。

　　我披了斗篷，打开大门，静静地坐在门口迎客亭赏雪，玉檀送了红泥小火炉来，上面烧着滚烫的肉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闻起来鲜香美味，沁人心脾。

　　“真是特立独行，你不喝酒，就喝茶，哪有大早上喝肉汤的？！”冷不丁传来一声笑，我低眸，端起瓷碗喝汤，并不理会坐在我家门头上的龙三爷。

　　龙三爷今日依旧从容，剑眉入鬓，墨星眸子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他黑呢子斗篷上绣着金团龙，黑领上恰好露出一圈雪白内衬，低调里透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最近龙三爷都没怎么穿凡人衣服，气势也越来越强硬，我思忖着他到底发生什么疯，明明说好要和解，为何又莫名其妙地开始跟本妖孽过不去呢？

　　“三爷早。”大白天的，不能太没礼貌，我微微颔首，转头对院子里忙活的玉檀说：“送一壶热茶，再添个座垫来。”

　　龙三爷一跃而下，劈手夺过我手里的肉汤，一扬手，悉数倒在了雪地里。

　　“你最近很喜欢找死？”龙三拧眉，俊立的脸黑漆漆的阴沉着，眸底怒火熊熊，“吃烟火自杀？就那么不想活了？”

　　“……”这自杀从何说起呢？我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龙三爷，本以为他找茬是昨晚上的头条邸报，没想到居然是我手里的肉汤——

　　我是不是梦游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