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行》小桥飞红

6、论道黄河

　　海安兄弟俩朝着陶城的方向缓步前进，走走歇歇，临近傍晚，看到路边远处灌木的后面有片平坦的地方，海安决定停下歇息弄点吃的，海安捡树枝，海平去四处找点野菜，背囊里有米，一切似乎还算心安。看看周围的环境，为了防止野兽，估计夜里需要有火，海安又多去找了些树枝放在一边烤干以备夜里使用。
　　刚吃过饭，路边一阵的马蹄声传来，似乎有两三匹马疾驰过来，海安以为这次马蹄声会如之前的一样，路过疾驰而去。没想到，马蹄声停下来，有人下马，并朝他们走来，海安一把搂住了海平，警惕的看着来人，对于没有任何防身技能的海安来说，一切都很恐惧，也许是坏人，因为海安知道，大灾之后盗抢四起是常规的情况，看来自己命不好，刚投身于这个莫名的朝代，估计很快就要挂了。
　　马上下来的人从灌木丛的后面走了过来，3个男人3匹马，海安看了下来人，有些发愣，来人应该不是匪徒，尽管3人均为黑衣，但是器宇轩昂，尤其中间为首的男人，约20来岁，容貌俊美，剑眉，脸部轮廓在月光如完美的雕塑，挺直的鼻子在光线下显得更为硬朗，只是表情冷峻，月光下漆黑的眸子带着莫名的冷意，具有典型的上位者俯视众生的目光以及多年良好教养形成贵族气质。海安放下心来，不知道来者何人，有何目的，但是她和弟弟估计暂时应该没有安全问题，这样一想，海安顿时心情放松下来，开始揣测这些人的来意。
　　左边的黑衣人双手抱拳朝海安兄弟鞠躬后说道：“小哥，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你们不必害怕，我们不是歹人，我们三人长途奔驰而来，水食已尽，不知你们是否还有多余的吃食能分享与我三人？如能，我们定是感激不尽！”
　　看了下中间为首的黑衣人，这人也正在用打探的目光审视着海安兄弟，但目光中并未存任何不屑，只是单纯的探究。
　　海安一想，无论什么贵人，这会儿和他们一样，也是落难之人而已，既然对方恭谦，帮对方一把也只是举手之劳。
　　海安起来，挺直胸膛，也双手抱拳朝三人鞠躬后说道：“三位兄台，在下和吾弟逃荒至此，米粮所剩不多，今晚正好多做了些野菜饭团，本想作为明天路上所食，今偶遇三位兄台，能助人一乐也是美事，但荒郊野外所做饭团仅能果腹，如不嫌弃，可尽数拿去。”说完，请三人围火坐下后，把晚上多做的野菜饭团给三人递了过去。见到此种情形，海平到旁边的水潭打了些水，放到火上开始沸煮，海平记得姐姐说过，洪灾后容易爆发各类疾病，不可喝生水，这些人尽管素昧平生，但是能帮别人还是尽力帮助别人。
　　左边的黑衣人接到饭团后，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兄弟二人，拿出其中一个饭团，吃了一口，停下，依然紧盯着海安兄弟俩人，所有人都在沉默，水开了，海安把热水盛出来，放到三人傍边。
　　右边的黑衣人问道：“公子，是否马上继续赶路？”
　　黑衣公子审视着海安，目光里有着疑问和探寻，想了下，朝右边的黑衣人摆了下手：“不必!让马也稍作歇息，松二，去弄点野味！”随即，松二快速消失在林子里。
　　原来，贵公子过来寻找水食只是为了节省时间，海安随即笑了。
　　“小哥姓甚名谁？从何处逃荒至此？又打算往何处去？”黑衣公子沉声问道。
　　海安淡淡的答道：“我叫海安，我弟弟海平，我哥俩自渭城白马村而来，黄河决堤，千里哀鸿，我爹娘均在此灾中仙逝，遗我兄弟，路过米香，听闻陶郡守仁慈，陶城已开仓赈灾，我哥俩打算前往陶城以求安稳。”
　　黑衣公子眼眸一暗，提声问道：“何人说陶城已开仓赈灾？”
　　海安看了一眼黑衣公子，有些诧异，继续稳声说道：“沿途就有传言说陶城已开仓赈灾，我兄弟路过米香，有人在喊‘陶郡守已开仓赈灾’，米香聚集灾民具已动身前往陶城以求活命。”
　　黑衣公子眼眸更为阴暗：“灾民们开始齐聚陶城，难道海兄也认为陶城已经开仓赈灾么？如何会有这些传言？海兄见到是什么人在发布流言了么？”
　　海安看了黑衣公子沉如墨色的表情，无谓笑笑答道：“陶城开仓赈灾应该只是传言，但是灾民会想，陶郡守仁慈，且素有爱民的美誉，不忍看饥民惨状，难说会真的开仓赈灾。此种情形小人看来不太可能，因沿途所至村镇均未开仓，即可认为朝廷赈灾旨意未下，陶郡守违反朝廷规定私自开仓，定会被查办。但是如果灾民齐聚陶城，陶郡守如不开仓赈灾，灾民饥饿难耐，要么苦求郡守，要么民变暴乱，如发生民变暴乱，陶郡守一样会被渎职查办，因此陶郡守是进亦难，退亦难。至于所喊何人，我在米香当时见呼喊之人身着灾民衣服，但身形肥硕，且破损外罩之下因奔跑漏出的亵衣下端雪白，不像是逃荒灾民，故我判断陶城应尚未开仓，而是有心人故意引导灾民前往陶城。”
　　听完海安的分析，黑衣公子表情一惊，似乎用新的眼光从新打量和审视海安，而此时的海安，表情沉静，胸背直挺，眼神清澈，下颌微收，一副内敛的普通样貌，黑衣公子冷声问道：“既然海兄判断是有人故意引导灾民前往陶城，估计前去陶城会有风险，为何海兄还依然决定前往呢？”
　　海安淡淡的答道：“陶城是郡府，下辖9县，作为边关重城，如陶城无粮，以陶郡守的官声，必定会想法筹粮，再者从皇权来看，郡府城外饿殍遍地，让民众如何看待皇上？民心如何能稳？当年子贡问政时，子曰‘民无信不立’，估计皇帝为了民心与稳定，定会开仓放粮，我兄弟只要前期不饿死，总能撑到圣旨放粮。”说完，海安自嘲的笑了笑。
　　听到海安如此回答，黑衣公子也笑了，似乎觉得这逃荒少年有点意思，沉了下声音，接着问道：“对于本次水患，海兄如何看待？”
　　海安瞥了一眼黑衣公子，见他问的一脸诚恳，并无半点狂妄的口气，清了下嗓子，缓缓答道：“其实这片地方水患是自然原因和社会原因结合的综合结果。”，见黑衣公子不解，海安继续说道：“自然原因很多，第一就是地形。陶城这片地方东北、西北、西南地势较高，三面环山，这样的地形使得低洼的陶城附近平原地区容易遭受水灾。这第二呢，从地理位置来看，陶城处于黄河和东江的汇合处，尤其是东江段，河道蜿蜒曲折，东江段江流在这里绕了10多个大湾，极易造成东江河堤冲决，形成水灾。第三，气候是主要因素，这片平原3月时，天气和煦，但是寒冷，4月雪霜断绝，阴雨连绵，开始进入梅雨季节。5月，暴风骤雨，川流暴涨。6月，天气开始炎热，并且经常下大雨，此种情形要持续到9月。10月，天气开始变得温暖，这是这片区域最好的季节。11月12月，天气由暖变寒，开始下霜降雪。所以，老农们都知道，从4月开始持续到9月，甚至10月，这片地方有7个月的降水期。这片地方的降水方式主要是自爆雨降水，降水集中、降水量大，这就极容易造成水灾。”说完这些，海安有些发愣，突然想起前世，作为建筑方，公司在西北有商业楼盘项目，天气和雨水情况是影响施工进度的主要原因，特别是对室外土石方等基建工程施工影响尤为明显，雨后三天泵车、混凝土罐车因场地路面湿滑无法进场作业。室外作业基本雨天就要停工，不然工人施工有危险，其他带电的工作无法开展，比如电焊。地面积水也严重，随时都需要找水泵抽水排涝，有些年份甚至会整月停工，因此，作为建筑负责人，为了使项目能够准时竣工验收，对天气的考察就尤为重要，当年，这些事情海安研究了很久，所以记忆犹新。
　　见海安突然发呆不语，黑衣公子急切的问道：“那社会原因是什么？”
　　海安回过神来，淡淡的笑笑，继续说道：“社会原因也很多，这第一个，从黄河的名字上来看，就知这水的颜色是定是黄色，那水里的黄色是泥沙造成，如果公子愿意顺着黄河逆流而上，你定能看见，越往源头上走，河岸的树林越少，上游水土流失严重，使下流的泥沙堵塞中下游的分流穴口，陶城附近黄河河段蜿蜒曲折，本来就水流不畅，加上大量的泥沙沉积，使得河床逐年增高，堤坝也必须随之增高，多年层层累叠，黄河成为地上河。第二，本地多年来流民较多、朝廷教化不足也有较大关联。陶城附近，湖多淤泥肥沃，土地空旷，本地之前人口稀少，食物供给充沛，因此涌入大量流民，而朝廷教化不足，流民到达后，大量砍伐树木，烧树成肥，方式极为恶劣。往往大树放倒后，本干听其腐坏，砍旁干做薪，叶枝晒干，纵火焚之成灰，撒入土地，不需加肥，往往种一百收。此种种植方式蔓延较快，使得百年之上大树绝迹，水土流失更为严峻。这第三个，维护保养不及，黄河大堤为土夯结构，常年雨水冲刷，沟壑、空洞、动物穴洞较多，常年需要维护，如有河工偷奸耍滑，水官、都尉贪墨，则维护保养形同虚设，数年后必定决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海安歇了口气，顿时，又陷入了回忆，海安想起了教中文的母亲，记得有一次父母带着海安去看壶口瀑布，对如此壮观的景象海安震惊不已，和母亲探讨起黄河沿岸的植被问题，这些温馨的过往，似乎都已经如镜花流水般逝去。
　　黑衣公子听完海安的这段论述，惊的无以伦比，这少年尚未弱冠居然就有这样的见识！对陶城附近的山川大河、地形地貌、气候状况、水患成因分析了解如此透彻，自己只是随口问问，少年也还只是随口答答而已，这少年不曾知，为了搞清这些成因，自己花了2年的时间，四处勘察地理，探访民情，目前也只是一知半解，而眼前的黑瘦少年竟然说的如此轻松，这样聪慧博学的人，会不会是敌方银国的奸细，乘灾作乱？如不是奸细，这样的人才也不能落入敌方之手，如不能被我所用必要杀之，打定主意，黑衣公子继续问道：“海兄尚未弱冠就有如此见地，不知师承何人？”
　　“公子，请食用！”松二把一个烤野鸡腿递了过来。黑衣公子挥手制止，松二赶紧朝一边退下，沉默等待。
　　“在下并未师承何人，爹娘略识文字，自小教之，加之在下顽皮，向多位高德古稀老人讨教而知。”海安答道。
　　黑衣公子嘴角略有冷笑，海安知他不信，也未再多说其他，见他表情有异，顿时觉得聊兴全无，沉默喝水。
　　“海兄年弱就有如此见地，是否愿跟随我共赴陶城，他日海兄定能大鹏展翅，封妻荫子。”黑衣公子俯眼说道。
　　海安有些沉默，正在考虑该如何作答。
　　“海兄，公子是陶城陶郡守独子陶熙泰，也是西北军将军，如能跟随公子，定不吃亏。”松二插话说道。
　　海安沉默的观察了一下陶熙泰，此人尽管容貌俊秀，但眼神凌冽，似乎不算好相处，而且陶城明显有大麻烦，各地灾民汇集，救灾抗灾、粮食筹集、农田复垦……有无数头疼的事情，自己好容易又活一次，实在不愿如上世一样紧张繁忙、责任深重、压力巨大，最后还因公殉职。尽管陶熙泰身份高贵，自己也未有攀附的想法，只想度过眼下难关，还是带着弟弟做自己擅长的商业为好，打定主意后，海安露出悲戚的表情，答道：“感谢陶公子厚爱，只是在下爹娘过世不足7日，等度过眼下难关，我兄弟欲返回故地重建老宅，为爹娘守孝三年，以尽孝道！”
　　话音刚落，陶公子朝左边一个眼神，海安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