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绝弦》wellnight

2、二章．猪头三

　　二章．猪头三
　　在汴梁城的繁华角落里，是许许多多贫穷的孩子居住的地方，那里也有青楼的，当然更多的却不过是寻常的饭馆子而已，毕竟对于贫穷的人们，很多时候，其实吃饭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甚至对于那些在繁华的歌舞里舞尽风骚的男女，结束一天的面具生活之后，也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地吃一顿塌实饭，准备明日的光鲜生活。
　　在红成阁对面的另一条街上，有一家猪三饭馆。
　　说是饭馆，其实也不过是四根棍子支了一张诺大的帆布，勉强遮了雨水而已，而在寒冷深夜，其实和露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好风好景，当浮一大白！”少年大笑起来，眼前不过是一两碟小菜，一瓶再寻常不过的劣酒，却好象引了他无数的兴致一如千百年前的豪客们。
　　“明月云遮，名琴收藏，公子却是兴致不减啊。”
　　温柔细宛的话语，正是方才的沈雪儿，此时她换了在红成阁的曼妙衣裳，着了一件淡素的浅布衣裳，笑面盈盈却依旧是迷人眼神。她对了老板一招手，“猪三，给这位公子来一盘红烧肉。”
　　“诶。”一个肥壮无比的矮小男子，真个猪一般地答应，一众食客尽是嗤嗤地笑，不时，便又是“猪三，加壶酒。”，“猪三，来盘肉的。”的叫唤，倒也算是热闹非凡。
　　少年并不抬头，握了酒瓶的手甚至都没有动弹。
　　“公子，我可以坐下么？”
　　沈雪儿浅然一笑，眉宇若柳叶似得一颤。“公子。。”她又叫唤起来。
　　“我只是一个琴奴，不是公子。”少年的头垂得更低了，他的声音杂了许多沉闷，“你可以叫我做叶子。”
　　“叶子，好兴致。”雪儿款款而坐，心下奇怪少年为何一动不动，正待定睛去看，少年却分明别了头去。女人笑起来，声音娇媚。“我以为，你是一个豁达的人。”
　　“我不是，我只是，不忍心。”
　　“不忍心，赢我？”雪儿叹息起来，“我师傅常说，不求胜方能胜！”她说着便去摸那酒瓶，不料那少年的手猛的一缩，正让她看见少年嘴边红舯的伤，不知怎得，她居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少年抬起来头，撅了嘴。
　　雪儿笑得更加剧烈了。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笑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药，至少是麻痹伤口最好的药。
　　少年也笑了。
　　“如此好风好景，佳人在旁，当浮一大白！”少年的声音激烈起来，给自己斟了一大碗，散了粗劣的酒糟味道，更兼寒风滚滚，分明比不上红成阁的万一，少年却是大叫起来，“好酒，干！”
　　说完，也不顾面前的雪儿如何，饶是一饮而尽，一滴不漏。
　　“你这样的人，本不该跟着柳无双这样的小人的。”
　　“我也是小人。”少年的话淡淡的，他夹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细嚼出声响来。
　　“名琴不该藏，义士不可自弃。你是一个好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叶子的身子一颤，笑容现在他的脸颊，他的左手一直藏在桌子下面，紧紧抓了那琴，此时端是一松，冷风贯手汗尽去，有刺骨的疼痛，于是，他又握紧了那琴，笑着说，
　　“难道我该在红成阁唱曲么？”
　　雪儿顿时怔住。

　　“两位，您的红烧肉。”那肥矮的男子端了了一小盘肥肉笑呵呵地上来。
　　“你和他们不同，你不该在这个地方的。”乘了男子将菜撑上桌的时候，叶子忽然这样说起来，那雪儿忍不住大笑起来，拍了桌子。
　　“大爷，您说，说笑了。”那男子的圆滚滚的脸上，也是抽搐不停。
　　“你和他们不同，你和他们不同。”
　　叶子的脸上笑容渐渐变了狰狞的愤怒，声音大起来，虽是热腾的饭馆，却也引了一众的目光，沈雪儿几乎是呆了。
　　“大爷，大爷。”那男子的身子也抖将起来，在一众的注视下，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了，好象那句话是一把刀穿在他的身上，好象他的体内有无数的火要将他整个人烧掉一般。
　　“你是猪，你是猪啊！”叶子的笑容回了他的脸上，他的左手握在琴上拧出痕来，生生地和出音来，好象在怒吼。
　　“对，对，对！我是猪，我是猪，我和大爷们不一样。”那肥矮男子如今才回了正常的样子，踉跄地回了去，而一众看客也收了神，说起笑来。
　　“猪啊，给我们来碗猪头肉。哈哈。”这样的叫唤，而那男子也忙着拾掇，应得不亦乐乎。
　　沈雪儿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

　　“有些人注定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因为他们做不了人，只能做猪。”这唤做叶子的少年呼出一口气来，在寒夜里立时化了白色浓雾。“这样的景致，比不上红成阁，这样的酒，更不是你能喝的，可是，我们没有选择，我不过是一个琴奴而已。”
　　叶子不再言语什么，他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狠狠的。
　　“我，我，只是想着，也许你也可以来红成阁。”雪儿的话软下来，她并不曾预见这少年的身上藏了如此的故事，更何况，这一切也不是她可以解开的。
　　“你的师傅是京中第一名琴，结果你去唱曲？”
　　“我学琴，是因为我的父亲的愿望，他说我妈妈当年也是弹琴的。”雪儿的脸上有微微的红晕，“我，比较喜欢唱曲，很好玩，看到那么多人对了我笑也很有趣。”
　　“是么，真是有趣。”
　　少年垂了头，他嘴角的红肿随了吃菜一张一合，隐隐做痛。
　　“来红成阁来弹琴吧，很有趣的。”
　　雪儿说话间遍去抓叶子的琴，冷不妨那琴冰冷，顿时僵了一晌，“你得罪了柳无双，不如就去我家住吧，明天一早，去红成阁报道，老板娘可好说话了，要不，现在去也成，你看，你的琴，好重啊！”
　　“够了。”少年停下来，将琴换到右手，抗将在右肩上。
　　“为什么？”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去做琴奴也好，去求柳无双也好，无论怎么样都好，我都会做到。”叶子俯下身去，狠瞪了雪儿，“我，和，你，不，一，样！”他的话一字一顿，和了冷风贯在雪儿的耳中。
　　“这不就成了么，小叶子。”忽然一个奸笑响起来。

　　“将军府的事情，你们滚开！”
　　来人着了一个肥厚的大帽子，五六个小厮几声吆喝早把吃客吓了一半，纷纷结帐走人，那猪三却是嬉笑不止，点头哈腰。
　　“小叶子，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不立刻退下，我们要替将军拿了这个女人。”那人笑起来，手里一把小扇子，敲将在手发出“度度”的声来，和了四下里的一片寂静，甚是恐怖。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将军难道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么？”雪儿站起身来，一脸正气，那白衣随了冷风而舞，也算是英武。
　　“哈哈，好个小妮子！”那人也不答话，与一众小厮来回相看，奸笑不止。
　　“你们，这是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雪儿瞪起眼来，身子却是往后生生退了一步，看在叶子眼里，唯有苦笑。
　　“等等。”叶子迈将出来，似乎要说些什么，只是他的手刚伸出去，那四五小厮便围拢而来，二话不说便是一阵猛打，那拳那脚着在叶子的瘦弱的身上，有凌厉的响声。叶子也不做什么反抗，或者，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反抗，只是将自己的一双手护在掖下，藏的严严实实，听凭自己的胸肺背染上许多伤痕。
　　“别，别打了。”雪儿垂了泪，站在原地，身子微颤。在为首的那人看来，却是可笑不止，许久，那人才做了手势，冷冷地看了叶子，“老子替将军办事，你个小子插什么话，刚才的事情将军放过你，我们可饶不了你，装什么装！小的们。”那人声音顿了一顿，一扬手，指向沈雪儿。
　　“等等。”叶子此时依旧跪将在地上，声音摇晃，却依旧伸出手来。
　　白皙，却杂了许多的伤痕。
　　“给我接着打！”那人一声令下，小厮们重围上去，又是一阵拳脚，鲜血直流。
　　许久。
　　“你要说什么啊？”那人踩在叶子的手上，冷冷笑到，“我听说琴师是靠手吃饭的？不知道，你这个天下第一琴师断了手骨头，还能不能弹呢？”
　　有清脆的声响。
　　“过几天，将军要带我去，带我去。”叶子的声音拌了剧烈的痛苦，却万分平缓，“将军要带我去弹琴给皇上，你有胆就毁了它！”
　　“哼。”那人猛的一踩，却是换了少年的脸。
　　四目相对。
　　“把那女人绑了，今天就先放过这个奴才！”那人一招手，便要去拉雪儿。
　　“你个傻奴才！”
　　叶子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声音里却是杂了笑意，引人发刺。
　　“你，说什么！”那人回过头，又是猛的一脚踩在叶子的脸上，蹭出血来。
　　“我说你个傻奴才，将军，说了要你们绑回去么？”
　　“我们替将军绑了，将军难不成还会责骂我们？”那人的脸上现出狐疑，几个小厮更是一呆，面面相视，喃喃而话。“老大，将军，将军没说么？”其中呆呆的问话，那人也不理会。
　　“将军要的是争回面子，不然当天就可以绑回去。你们现在却说要把这丫头绑回去，是不是存心要人人都知道将军的事，要将军脸上更加难堪？”
　　“这，这，你妈妈的！”那人狠骂了一句，往叶子的肚子上猛地踢了一脚，吐了一口痰，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那一众的小厮见势也更将而散，徒留叶子在地上挣扎着呼吸。

　　“你没事吧？”雪儿扑上去，扶起叶子，热泪盈眶。
　　“与你无关。”叶子的右手推开女人的身子，重又坠在地上，在血里现出狰狞而倔强的脸。他挣扎着去摸那靠在桌边的琴，好象，那是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你。我。。我。”雪儿说不出话来，跪在他的身旁，满面泪流。
　　“老板结帐。”叶子依了那琴站起身来，摇摇颤，丢下几个铜钱，对了那猪三淡漠一笑，“多出来的，算是赔你的，以后我不会来了。”
　　“多谢。”猪三低矮的身子，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递了过去，“我自己常用的膏药，很好使的。”说完也不理他们，自顾着去收拾桌子。叶子接了药，放了怀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脸上神情变换。
　　好一阵子，他转了身去，轻声说。“多谢。可是，我和你不一样。”
　　“你和我一样的。”雪儿抬起头去看这个着了淡色蓝衫的男子，哽咽着说出这几个字来，“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天下第一琴师，那是我的理想。”叶子停下脚步来，他的话语里露出奇怪的颤抖。
　　“我可以帮你。”
　　雪儿站起来，步过方才的那一片血迹，扶住叶子的身子。
　　“我可以帮你。”

　　也许，这真是春天的话语。
　　可惜，那时候，是寒冷的夜。
　　待到两人蹒跚着远去，那猪三在四个竹杠瘩起的饭馆狰狞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