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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斗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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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绝弦
万千花湮灭,时光流逝。
我爱,也许,我真的错了,所以,对不起,对不起,
我祝福你。 ——起
一章斗琴
“一别不再聚,含泪不回首。望君多珍重,思君至白头。”
红成阁上,那个妖艳的女子,兀自唱着悲伤的曲调,脸上却始终是一副妩媚的柔情。女子款款而行,随歌而舞,顺着曲子伏下身子,露出光洁的脚来,台下顿时是近乎疯狂的尖叫,漫天飞雪般的红绢,珠宝,甚或是闪着明媚亮光的黄金白银就这样大把大把地丢了上来。
相似的声影,哀伤的词曲,却是从这样庸俗的女子嘴里,换做卖笑钱,少年依在靠椅上,搜索肠肚却终于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徒然地长长一叹,却正对上那女子谢幕时四下里飞扫过的眼神。
相视一眼过万言,心中无端地涌起许多滋味来。
两人都是清浅的一笑。
倒算是美艳的女子,少年心里叹息着,他四下扫视,拍拍靠在身边用黑布密密裹了的物事,有轻闷的声响沿了他的手臂传到他的耳朵里。
“什么破曲子,这么难听的嗓子也敢出来卖唱。”高坐贵宾席上一个华衣男子,满脸的不屑,却耐不过红成阁讨赏小厮在旁边苦苦的等候,随手丢出一块碎银,蹦将到地上,又忿忿地骂道,“偌,到底是乡下地方,规矩特别多。”
那小厮到底是知道轻重,忍了屈辱伏下身去,要将那银子拣拾起来,却不料一只那男子将叫猛地踩在上面,用力抿狞。
“大爷请,请高抬贵脚。”虽是剧痛撕心,小厮的脸色惨白一片话语颤抖,却依旧陪了笑脸。
“哼哼。”男子轻蔑地笑起来,立在身旁的从人们见了他脸色起拥上来,对了那年方十五六的小厮便是一阵拳脚交加,诺大的红成楼刹时安静下来,只留下那男子的冷笑与小厮的残叫。
少年坐在不远处,好象已经见惯了场景也不甚理会,右手轻放在那黑布包裹的方形物事上,凝神而思,轻轻拍敲,端是合了韵律。许久他抬起眼来,看那台上舞娘此时候已然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垂了头,随老鸨暗暗前行。
然,那个男子并不是容易对付的普通人。
“柳大将军,怠慢了,这狗东西不识人,不知道哪里怠慢了大人,这样小小的教训倒是太轻了。”老鸨半伏了身子,那些从人们也识了那男子的眼神,让到一旁。那白衣的舞娘默默垂头,拉拉那小厮的手,料想已经是废了大半,不禁杂出泪来,也不敢擦,徒然扶了小厮,便要离开,却不料一条粗壮的腿挡在跟前。
“柳大将军,这狗东西不识好歹,原本让您老人家打死正好,又只是怕扫了您的兴致,不如由我们带回去好好教训吧,替你出这个恶气。”话完,老鸨又重重在那小厮的满是血污的脸上拍上一巴掌,几颗带了腥血的牙齿滚将出来,那白衣的女子头更低了,已然是拖了那小厮要离去了。
可是,那腿始终不曾放开。
“没听清楚老子的话么,老子说这曲子太难听了,你以为你大爷从南蛮荒回来就和那些土渣子一样了?”男人有着肥厚的身躯,此时一颤一颤,饶是可笑,可是他腰间系了一把亮丽的宝剑却是明煌煌的渗出寒光,京中的人都听闻这个唤做柳无双的大将军原本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剑客,二十年前与宰相之女结亲之后统率军队在南方平叛,腰间的宝剑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带了血气,冷冷做散。
“大人的意思是?”老鸨虽是多年世故,见过不少的达官贵人,此时也不禁害怕起来。
“弹一首好曲子,如此,不然么,”柳无双抚上自己的宝剑,如同握上他所有的权力,他笑起来,胖胖的脸上,长了点滴的红色小豆,而眼神里温文里射出残暴的血气来,“不然,不然,老子就把你们当南蛮给办了!”
“好。”那白衣女子这样应下。
“倒是个漂亮的妞子。”柳无双捏了女子一把,尖笑起来,指了指方才暗自坐了的少年,“这是老子在南方带来的琴奴,也会一点琴艺,只要姑娘胜了了他便足够。”
“见过沈姑娘,据说姑娘收教京中第一琴,梦不圆,真是讨教了。”那少年站起身来,浅浅一拜,右手按在那黑白密裹的方方物事之上,略然做奏,左手一掠额前秀发,淡笑之下有微略可见的酒窝盛了满堂的灯红。
沈雪儿心下一凛,心叹这倒是一个琴中好手,只是她自负名师教导,何况此时不得不为,也不说什么,悠悠然地半跪,问到,“敢问公子大名,师承何家。”
“不过是随手弹了而已,哪里有什么师承,大家都叫我叶子。”少年答了话,便不在看女子,一扬黑布居然是一把破旧的黑铁做的琴,一时间众多看客都惊了神色。须知以琴中常识来看除了琵琶,一般弦乐皆是挑了上等的木材而制放能显出圆润的音色,而铁器则刚硬有余,不合琴道。
“让各位见笑了。”柳无双扬扬手,懒散地靠了椅子,翘起腿了,对了此次比试,他实在是充满了信心,超越任何人的想象。
“如此,且请诸位安静听曲。”老鸨伏身问安,接了下人递将过来的琴,交与沈雪儿,眼神里万千叮咛,却是藏了饱满的信心,对于这个女人,她实在太有信心,何况她是京中第一名琴梦不圆的弟子。
沈雪儿这琴自然是用木头做的。
多年前她的师傅梦不圆便以此琴力败其师兄罗风夺得京中第一名琴的宝座,达成人生的颠峰,据说此琴所用之木曾有凤凰降栖,琴曲高扬之时便有凤荧凰光护在琴师左右,更添其技。
这样的话,自然是骗人的。
可是,当沈雪儿安然坐下,白衣袭地,卷起长长尾帘来,清音扬起,分明便是凤凰降临。其音婉转若流水,卷起百千风韵恰若漫天云层雷声滚滚,又一点点安静下来,下起细致的雨,一点点泛滥。
众人几乎是要呆了,那老鸨不仅叫出声来,“比她师傅还要好!”
话未落,少年这边铁琴开奏。
柳无双懒散而笑,手放在腰间宝剑上,好象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苦闷。
铁制的琴发出寂寥的音来,众人心下一凛,却已经从小桥流水里惊醒,一片寥阔的戈壁好象随了琴声现在他们面前,声声狰狞,而狂风卷起连绵的云层,四下聚合又散去,而渐渐的兵伐之声从远方点点扬起,悠悠可闻。
老鸨的脸皮抽了一下,款款而道,“不提功力,单说这烟花之地如此血腥之气,怕是容不得的。”可是她的话还没完,脸皮又抽了一下,少年琴声在扬,在转,在万千云层上如雄鹰傲视大地,却忽然破空而下,转入一片流水之地。花正浓,叶正翠,少女正梳妆,宛然轻糅居然丝毫不下那女子。
两厢比较,饶是不通音律的人也分辨出谁胜谁负了。
柳无双摸摸自己的下巴,他的眼睛盯在那素白衣裳的女子身上如同打量一个猎物。
沈雪儿虽在青楼多年,这样的眼神已经见过许多次,但是这一次她似乎注定无法逃避,眼里一点恐惧,几乎是茫然了。
“我输了。”那少年起了身子这样安静的一鞠躬。
顿时满堂皆是惊愕的深情,柳无双更是瞪大眼睛了,手上青筋根根挣起,“你说你输了!”
“是的,琴艺上的输赢原本也只有琴师最最清楚。”少年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甚至是带了淡定从容的气宇,他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来,细心收拾了那铁琴,沈雪儿注意到上面布了一点铁锈,隐约相显。
“今天就先放过你们!”柳无双闷沉下一口气,也不再理会那少年,一声招呼,犬牙们边拥了他如赫赫威威地步出阁去。
而少年垂了头,跟将上去,居然没有丝毫的拘谨。
“留下来吧。”少年度过老鸨身边的时候,那中年的女子忽然真诚地笑了拉他浅蓝色的老旧衣袖,“我们这里正缺一个琴师。”
少年没有回头,他略一用力,便挣脱了老鸨的手,许久,人们好象听见他用了最低沉的话音,轻轻地说,“多谢。”而后,便是不再回头,一无所顾地前进,引了众人唏嘘不已。
而到了此刻,雪儿终于有了勇气去直视这桀骜的男子,那一天他着了淡色蓝长衫,再寻常不过的料子,更兼常年洗涤颜色分明是如此黯淡,而红成阁满楼灯火,以及那诸天星辰照了他的影子,在一众华服的人们里分明有了别样夺目的光色,刻入心头,有腐血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