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遇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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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路途，先往南行，到得瓜埠就可走水路，买舟顺长江逆流而上，途径九江，再折入汉水，便到湖北境内，之后安庆、汉口、富池等地都可下船，改走陆路，至武当不过二十余日路程。
此番时间宽裕，我也只买了匹健驴一路慢慢前行。到了瓜埠，年关刚过，找不到船搭，我又穷惯了不舍得自己雇，就卖了驴子在镇上住了几日，才找到西上的船搭乘。船上的生活其实乏善可陈，虽是冬季枯水，但毕竟是逆流而上，每日走不了多少路，有时到水枯的地方水浅行不得舟，就只好下岸让船家雇了人手拖船过去。一路上又换了几次船，遇到过次水匪，也碰见过几次元兵当道杀人的事儿。那么一路磨蹭耽搁下来，到得汉口时竟已是三月头上。我心底渐渐焦急起来，索性在这里下了船，镇上买了匹小马往西北赶去。
谁料刚到了安陆镇上购了干粮，就听见远处马蹄声碎，奔走惨呼之声四起。我心中一惊，就看见一队十数人的元兵横冲直撞而来。
这市镇原就只是官道两边开的些铺子，元兵一来行人商家全都避无可避，未免被践踏掳掠，便只能沿着官道亡命奔逃。而元兵则先不动手，只是纵马驰行驱赶着众人奔逃，不断有人摔倒在地，就直接纵马践踏而过，毫不顾忌身后的一片惨嚎，不多一会儿，铁蹄之下就是一片血腥。我一个愣神间，也被人群裹挟着向前奔去，前后四周都是人，竟是冲也冲不出停也停不下。但见逃亡四散的百姓纷纷被赶了回来，渐渐聚集到数十个之多，便被元兵给围了起来，几番欲冲突而出，都被长矛拦住，外围几人已被钢刀砍翻在地，满耳但是惨呼，满眼尽都血腥。
当此之际，我竟是了无办法，既无自保之力，更乏救人之策，眼里脑里都被番血腥充斥住了，原以为自己不去招惹是非，这番旅途尚能独力行来，谁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一朝遇此惨祸，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见得元兵的屠刀越来越近，我心底忽然奇异地静了下来，只觉得体内真气涌动，从无一刻有这般明晰流畅。眼中的血腥耳里的惨呼都在这一刻淡去，心里只存了一个念头：纵使苍天不仁，纵使命如草芥，我杨不悔又岂能束手待毙任人宰割！
便在此刻，一柄长矛夹带风声朝我胸口刺来，我侧身避过，刚想伸手撑在那矛杆上跃起，却听见后面风声涌动，暗自生疑，便见一人在我头上掠过，一拳正中那元兵胸膛。那元兵哼也未哼得一声，便软倒在地。
好俊的功夫！
此次可算是我第一次见得武林中人真正动手，视觉效果极为震撼，一时愣神间已被那人随手抓起，正避过另一根长矛。我心中暗叫一声侥幸，见那元兵刺我不成长矛转到那人身上，人在半空的我直接飞起一脚，将那长矛踢偏。我一脚刚出边上一声“爹爹小心”也随之传来，我抽眼望那里看去，但见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坐在马上，边上还有一个劲装少妇并一条长身大汉。我见此情景，不由一愣，忽得想起什么来，却见那抓着我的男子亦看了我一眼，一面笑道：“你瞧爹爹打鞑子兵。”说着一手提着我，一手抓住那矛杆，一转一送间矛柄撞在那元兵胸口，翻到在地，眼见不活了。
那人虽则勇猛，周围的元兵反倒激起了性子，齐齐一声大喊，便四下里围将起来。我心头一紧，知道这一来那人更不便将我放下。而那边的妇人也已纵马上来，抢过元兵长刀，砍翻数个。
这一番下来，众元兵见势头不对，终于现出欺软怕硬的本性来，四下逃窜，而就是逃窜途中，尤死性不改地屠杀百姓。那人一急，提手就将我扔在那孩子的马上，却听见那边那大汉亦是大怒，“别让鞑子逃走了！”便急奔向西，拦住元兵去路。
我坐在那孩子马上，不由心焦起来，自己竟不知不觉掺和到了无忌被掳这段。再过片刻，就该是汝阳王府玄冥二老中的谁出手之时，而我在这里横插一脚又算是什么事！我正要想法从无忌马上下来，他却似乎觉察到我的焦虑，出言道：“小妹妹别担心，那些鞑子不是我爹爹妈妈还有二师伯的对手！”
你知道个什么！我全然懒得理会，只自顾挣扎，无忌无奈下只好松了手让我滑下马。人刚落地，那被矛杆撞晕的元兵已霍得跃起，我才忽然发现——自己下马下错了方向，人正在那人和无忌中间！
但见那人率先向我出手，掌势之下，完全不顾我的死活，那势头直似要将我这个障碍物拍死扔出免得碍手！
我在此刻已然避无可避，更怒他出手歹毒滥伤无辜。手略一晃，真气已涌上了八成，便用胡青牛所授的擒拿认穴之术，真气凝于指尖，以点破面，朝他掌心内关穴迎去。那人掌势用老，掌力却未曾有我想象的那么澎湃，更无阴寒之气在内，想是当我只是寻常小孩未出全力的缘故。掌指刚一相接，他的手臂便随即僵得一僵，掌势亦倏忽收了大半，眼神里爆出震惊之色，想是吃亏不小。
而此刻我实亦不算好受，他整个掌风几乎将我完全笼罩，我身后又是无忌那马，全无闪避余地，只有硬生生把他的掌力接下。但觉他的掌力如波涛一般，让我不由自主后退，一时间真气不及反应化解，竟将身后马匹撞翻，坐在了地上。体内更是气血翻涌，只是那掌力虽强，却是入体即散，脏腑器官都未曾有什么损伤。而身后张无忌身手也是伶俐，在那马翻倒前先行跃下。
见了这边出了状况，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都大惊失色，齐齐呼喊赶来。那人却也了得，知道时机已逝事不可为，飞身就走。那时俞莲舟与张翠山已追杀元兵甚远，第一个掉头赶来的却是殷素素，她面带狠色眉目凌厉，全像是要将那人活活吞了一般。赶到那人身前，人还不及离马，便探出上身，持刀强攻起来。谁料那人掌上功夫极尽诡秘，空手翻转之际，以右手将殷素素手掌长刀硬生生夺下，左手一掌挥出，直印在殷素素右肩。
这一下奇变陡生，到俞张二人反应过来，殷素素已然中掌受伤，人事不知。却见那人顺势跃上了殷素素之马，控马朝北挟着殷素素便走。我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玄冥二老里的谁，你倒还真随机应变，劫儿不成劫老娘。这念头刚起，却忽得看见这边有应变得不要命的——张无忌见到母亲被擒，惊呼一声，竟然趁着马速一时还缓之时猱身而上，小小手掌就朝那人后心拍去！
那人也不回头，倏的反击一掌，两掌相交，可怜那无忌孩儿直接落败，斜斜飞出。那元兵更不迟疑，反手将殷素素手上夺得那刀插在马上，那马吃痛受惊狂奔，倏忽间就奔出数丈。
我在一边原就受了掌伤，几是动弹不得，见无忌身子朝我飞来，心中直暗骂这小子不自量力还给我找麻烦，心底却又明白，若是晓芙如此我不用说也会是一样的奋不顾身不自量力。心念飞闪间伸掌一托一带，消了他落地□□成的力，才任他倒在我身边。此时俞张二人已经赶到，张翠山一声素素狂呼未绝就看见无忌受伤倒地，顿时呲目欲裂，叫了声无忌又抢将上来。俞莲舟扫了一眼，仓促之际也不及多说，纵跃如飞就朝那马后奔去。
而那边，张翠山已然抱了无忌，查验他的伤势。我在一边，一面调息真气，一面推想今日之变数会给十数日后武当山上增加多少变数，见了张翠山那副着紧儿子不顾老婆的样子，不由有些来气，随即又是一凛，仔细回忆起刚才动手时，无忌和那人交掌之后摔出，似是隐然夹带阴风——难道经我掺和后，张无忌还是中了玄冥神掌？要知道玄冥神掌虽然威力超群，但用起来颇耗功力，刚才那人打向我那一掌攻势虽狠辣，也只用的是寻常掌法。难不成是在我这儿吃了亏上了心，这才对无忌孩儿宁杀错勿放过？
我正哭笑不得，抬眼看张翠山，却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忽得将无忌身子一托，让他盘腿坐下，接着双掌贴到他背心，在此局势未定敌踪未清师兄妻子均无消息的当口，竟大刺刺疗起伤来。也不知他到底是爱子心切，还是原本就没了脑子。
然则这倒是我闪人的好时机，若是再呆下去，到得事情稍定，俞张等人一得闲，不免来盘问于我，那事情就很有几分讨厌了。我正如此盘算着，却见那边元兵窥着殷素素被擒俞莲舟追敌张翠山疗子，竟又蠢蠢欲动弯腰持刀围了上来。我记得原著里张翠山追回殷素素而让俞莲舟就地疗伤时好歹还记得把周围元兵清干净，此刻的张翠山却早就忧令智昏了。两相对照，我心中又是一动：难不成张无忌此刻伤势已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了？
眼见得元兵渐渐逼近，我霎时止住了思虑，应对盘问固然麻烦，但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事我也做不出来，何况好歹张翠山也有救我之实，说不得只好拼上一拼。我顺手从周围元兵尸首边摸过把刀来，深吸了口气站起，只觉得肋骨肺腑还在隐隐作痛，心中却反倒比初见那些元兵时定了许多，隐隐有了些习武之人的自觉来。只见先一个元兵已然扑来，我脚步未动，身子一偏避开刀锋，气息一沉，瞅着那人手腕就斜斜一刀砍下——固然我之前从未用过兵器，这刀握法有误刀势偏斜，但端得被我砍得气完神足迅捷无比。那元兵虽然勇悍，又哪里挡得住这么一刀，急急收手却还是被我砍得入骨三分，当即惨呼一声，手中钢刀仓啷落地。我一刀得中，却殊无喜意，真气传到刀尖微微一振就将刀抽出，架在身前。那队元兵今日被俞张殷三人杀却大半，早已是惊弓之鸟。如今只剩了四五人，原想兜回来捡个便宜，不料我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女孩竟也是个煞星，不由目瞪口呆。那中刀的元兵更是大喊了声什么，转身就逃，这么一来倒提醒了他几个同伴，顿时众元兵便作鸟兽散，四下逃窜而去。
直到此刻，我才算真正松了口气，手脚一软坐倒在地，只觉得全身上下更无一丝力气。这时候冷风吹过，四下死寂，血腥味冲天透起，一时间只觉得混混沌沌，刚才的原野荒郊春光烂漫，不过片刻就成了修罗池屠宰场。而我手中的刀，亦在这片腥气里加上过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些微的呻吟，我微微一愣，脑中一清，才想起适才速离是非之地的念头，此刻力气稍复，却已然迟了。回头看去，那呻吟声正是无忌醒转过来。张翠山扶着他站起，面上颇有疲色，见我望来，忙道：“小姑娘，刚才多谢你了。”
我也站了起来，微微点头，心念一转，道：“嗯……这位小哥哥怎么了？”
张翠山闻言脸色一黯，无忌却道：“那人武功厉害得很，害得我全身都冻僵一样，爹爹来了之后就好多了。对了，娘和二师伯呢？”
张翠山先时听无忌对我这么说，也不多言；又听他问起殷俞二人，不由脸色微变道：“你二师伯去追那贼人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怕不是出事了。无忌，你先和这位妹妹在这里呆一会儿，我看看去。”说着眼光投向我，无奈何我只得点了头，任他施展轻功往俞莲舟去处飞奔而去。
我望了那边一眼，就默默理了衣服，查看了随身包袱，好在刚才虽是乱得厉害，倒没丢什么物什，最要紧的东西又都在身上。余光微扫间，见那边张无忌似乎想和我开口搭话，又不敢开口，只有些怯怯地望着我。重生以来就算和母亲在村子里，我也很少有同龄的玩伴，而此刻，虽然我对张无忌知根知底，见他之后第一反应却还是怎样用那些遥远的记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些的小女孩，内心没有丝毫和这个小屁孩交流的欲望。
幸好过不了多久，张翠山就和俞莲舟一起回来了，俞莲舟的脸色亦有几分苍白，显是受了伤，而殷素素则不见踪影。无忌一见，便顾不上我如何，直叫：“爹爹，娘到哪里去了？”
俞莲舟叹息道：“无忌，你娘被恶人抓去了，二师伯无能，没能截下他。”
张翠山闻言正色道：“二哥何出此言？你既已尽力，小弟已是感激不尽，便是素素在此，也决不会怪你半句。”
我听了这话不由偷偷皱起眉头，瞥见无忌在一边，小小年纪似懂非懂却也作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更觉得不舒服，却偏偏没什么话好驳斥，他们兄友弟恭都是真心实意，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们假仁假义。只能说本质上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吃饭都吃不到一块儿去。正私低下冷嘲着，却听见俞莲舟道：“五弟，这小姑娘是谁门下？”我微微一愕，却想起来我伸手化解无忌落地之势时俞莲舟恰扫过一眼，想是看在了眼里，又记到了心上，不由对俞莲舟危急时亦不失缜密多了几分佩服，当然如果那份缜密不是针对我的话那就更好了。
却听张翠山摇头道：“我也不知。”说着身子微倾，朝我问道：“小姑娘，你师父是什么人？”
我后退半步，眼里升起一丝戒备之色，“我没师父。”
张翠山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笑容却更是亲切和善：“那你家大人那？你就一个人吗？”
我默然了一下，幸好早做了被盘问的腹稿，心底隐隐笑了笑，“我娘说在前面等我。”
张翠山道：“那你功夫和你娘学的？”
我点头，“娘说了，不能随便和别人打架。要她知道了今天的事，定会骂我的。”
俞莲舟接口道：“姑娘小小年纪，就有侠义心肠，你母亲知道了定然欣慰得很，又怎么会骂你？和人打架固是不好，可学了一身武功，若是放任鞑子屠害良民，又要这一身功夫何用？”
我险些一个寒颤打下，武当七侠果然名不虚传，一句“侠义心肠”的高帽下来，就想我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去救民水火，实是让人叹为观止。可也只有武当七侠，说起这话来才如此理所当然，纯是派望我学好的真心诚意，不含分毫虚伪做作。
却听张翠山道：“二哥，如今素素被擒，无忌中掌，你身上又有伤，此处实在不便多耽，这孩子……”
俞莲舟叹道：“弟妹之事，还当从长计议。于今之际，自是速上武当的好。至于这孩子也不能丢在这儿不管，不如我们带她一程，待她寻到母亲再分手吧。”
我皱了皱眉，适才之所以佯说我娘在前面等我，便是不欲和俞莲舟他们同行，否则一则无法解释我去武当的行程原因，二是若假称孤女无处可去被带上武当则必又算作武当的人，最多再和周芷若那般转荐峨嵋，此时亲疏不同身有依靠，自不能再随便认个义母。他这么说，这事情却有些难办了。
眼神一转，又已然有了主意，我咧嘴笑了笑，笑意里带上了几分娇憨，抬头糯糯道：“不要。和你们一起走，会和我娘错过的。”
张翠山闻言点点头，转而对俞莲舟道：“二哥，我们是骑马疾赶，带着她若一个不慎害得人家母女走岔了也是不好。那些鞑子也都散了，想来她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俞莲舟点头道：“也好。”说着低头对我正色道：“小妹妹，我是武当俞莲舟，他是我五师弟张翠山，还有他儿子无忌。此番之事还要多谢你几次仗义出手，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传话到武当山上，只要提起今天这事，我们都有数的。”
这样就算是俞二侠欠我一个人情？人说口说无凭，金花婆婆还送我枚金花呢，他倒是自认武当出品信誉有保证，连张条子都不打。我此念刚过，便又觉得自己稍稍过了些，似是对正派太针对了。着实说来，至少俞莲舟人还不错。面上却作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半晌方道：“我晓得了，俞伯伯。”俞莲舟生性冷峻，沉默寡言，此番对我说这番话，一则是心存感念，二则见我小小年纪武功已是不凡，寄望颇高，隐隐已把我当子侄辈看待，我这声俞伯伯唤得并不算冤枉。他听了这话，也难得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点点头，“五弟，咱们走吧。”
张翠山应了声，牵过了两匹受惊跑远的马过来，抱着无忌上马。俞莲舟也一言不发地接过张翠山递来的缰绳。却是无忌还不舍地望了我一眼，张翠山似是碍着我当面，又或是不想让无忌听见，一直没和俞莲舟说他的掌伤，我也只有顺祝好运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遇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