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化人》寒山枝

54、54

　　韩安上课大多数时候意味着无限制拖堂。

　　由于这个年代没有全国统一的高考。

　　小学毕业考通过则领小学毕业证，继续读下去就前往想读的学校报名考试，考试通过即可入学，然通过与否与上一任学校并无直接干系，也与是否具有毕业证无关系。

　　初级中学高级中学同样。

　　高级中学从在读学校毕业考通过后领一张毕业证，继续深造便直接到心仪的大学报名考试，考试通过即可入学。

　　学校没有升学率压力，韩安给学生上课十分奔放，上课在定住中心的情况下，不管上什么课什么知识，他都能拿着一个地球仪天南海北地给学生发散。

　　他的课，充满了故事性与传奇感，人物，故事，世界，精准历史事件后续千百年的影响，严密的逻辑，看似毫无联系的知识，他却用一条线给你捋下来，让你顺理成章地去接受原先你的意识里没有的东西。

　　区别大多数先生都追求的记住，他执着于让学生懂，让学生会，他调试教授方式也是以学生能接受为标准。

　　这群学生，是真喜欢这位韩先生，因为他书读的是真多，眼界和格局也非一般人可比，教学认真易懂，人也亲切自然，毫无架子。

　　有时候学生、下一堂课的老师和不上课的老师，会为了听他的课而把他留在教室，让他把知道的相关知识都给他们讲出来，他们很想听。

　　经历过后世的信息便捷时代，又拥有藏书万千的图书馆，让韩安讲，他就能挑着重要的知识一直讲一直讲……

　　等到他讲得口干舌燥还没听到下课的铃声的时候，他会清醒一下，然后又被学生或者下堂课老师的花言巧语糊弄住，继续讲……

　　万幸，这天下堂课的老师原先忙着和同事聊天，快到他的课堂时间了才匆匆拿着教材来教室外等候，还没来得及沉迷的先生很舍得且痛快拉响下课铃。

　　韩安惊奇地往教室一看。

　　那位先生颇具风度冲他一笑。

　　韩安心里仿佛逃过一劫一般放松下来，他麻利地和学生道别:“好，同学们，今天就讲到这里，上课布置的作业要记得完成，我们下节课再会。”

　　听得正入神的学生们神情茫然。

　　班长站起来:“起立。”

　　同学们赶紧站起来鞠躬:“先生再会。”

　　韩安赶紧收拾好教材，和那位先生打过招呼后匆匆离开教室。

　　韩安离开后，那位先生满面春风地看着一群学生：“怎么，还想听？”

　　学生们幽怨地看着他。

　　先生一派风轻云淡，叹息：“可惜呐，这节课是我上。”

　　学生们默默低头收拾笔记，心好痛。

　　韩安抱着教材跑回办公室的时候，里头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他走到张柏舟身边：“柏舟，今日无事，我们出去逛逛吧。”

　　张柏舟抬头，扶了扶眼镜，欣然道：“好呀。”

　　韩安对平城的印象仅源自原主十年前模糊的记忆，然世事迁移，物是人非，经过十年，如今的平城已然大变。

　　出学校门再往城中心走百米，只见城内四通八达，街道以青石铺垫，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做生意的商人、叫卖的小贩、乘坐轿车的富人、巡逻的黑衣警察、街巷小孩等等，两边服装店、饭店、酒吧，比起十年前十分洋气。

　　韩安的目光扫过街道时，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韩夫人给他看的地契和街道规划图。

　　这个是自己家的茶叶铺，这个是自己家的书店，那边那个是自己家的饭店……

　　我家好有钱。

　　憨憨的韩安从那一瞬间的膨胀里清醒过来，摇头，将这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拉着张柏舟沿街将售卖吃食的小贩都光顾了一遍。

　　他吃了半年的西餐，在米国想念华国食物想的都快疯了。回到平城这段时间，每吃一次饭，他都会诚心诚意感恩韩府给他做饭的家人和种地的农民伯伯。

　　于是张柏舟又对韩安有了新的认知——大胃王。

　　跟着韩安吃过四家已经过饱的张柏舟，一脸怀疑的看着端着一碗豆粉吃得欢快的韩安。

　　虽然在韩府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韩安的食量，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偶尔，以及对家人迁就爱护，此时，他才惊觉自家好友的胃里可能装了个黑洞，无论吃下去多少东西，都不会觉得胀，也不见他的肚子鼓起来。

　　韩安吃完豆粉回头，见张柏舟一动不动坐着，向来温文内敛的脸上写满了“我吃太饱”四个大字。

　　韩安目光扫过这条街，见还有诸多美食还未光顾，昳丽的面容上顿时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自己还想继续，可是战友已经战力不支。

　　这么多美食，自己怎么狠心抛弃它们，让它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

　　放空脑子缓解腹胀感的张柏舟回过神，见他如此，不由好笑，提议：“眼看日头将落，那边有酒吧，待会应该也要热闹起来，我们去坐坐。”

　　韩安朝酒吧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疯狂点头。让张柏舟这样文雅的人跟着自己在街头小摊一路看着自己吃肯定是不行的，但打包到有情调的酒吧坐着陪自己吃就不一样了。

　　于是两人转移到了酒吧里头。

　　这酒吧应该是某位留洋归国人士设计的，歌台舞池一应俱全，装修是非常标准的巴洛特风格，繁琐堆砌雕刻精细，色彩富有丰富想象力的同时兼具古典气息，华丽又浪漫，美的让人窒息。

　　大约是还早，酒吧此时非常安静，霓虹灯转，还放着优雅动听的音乐，显得非常有情调。

　　韩安和张柏舟自经找了个相对角落的位置坐下，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小贩立刻把打包的食物放满了桌子。

　　张柏舟到吧台点酒，韩安便坐着放开了吃。

　　许是他那一桌子食物真的太夸张太显眼了，大堂领班都忍不住过来劝他：“先生，打扰一下。”

　　韩安抓着一张烧饼，抬眼看他，神情犹如碎玉冰晶，非常无辜。

　　对上他清澈见底的眼眸，大堂领班心中不忍，觉得若是阻止他，那真的太过分了。他就是饿了想吃东西，做什么要饿着他！

　　韩安咽下口中咀嚼的饼，问他：“怎么？”

　　领班心里翻来覆去，最后硬着心肠说：“您在这里这样，可能……”破坏酒吧的格调。

　　“会被别人打扰到，需不需要安排几位侍者守在这里不让别人靠近。”突然窜出来一个穿西装打领结的胖子挤开领班，笑容满面的冲韩安说。

　　韩安看着眼前这张过分谄媚的脸，半天没想到这是谁，他记忆力很好，见过的韩府主事都记住了，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家开了酒吧，于是他看向穿着工作服的领班。

　　胖子连忙示意领班帮自己证明身份。

　　被这一幕惊呆领班立刻回神，毕恭毕敬地冲胖子喊：“经理。”

　　领班话语方落，经理立刻目光热切又和蔼地看着韩安：“小少爷，您不记得我了，以前您跟着我家老爷学洋画，是我帮您准备画具。”

　　学洋画。

　　韩安恍然，哦，是原主那位留过洋的堂叔。

　　经理就提醒他一句，表明这是自家产业，也不用韩安回复他，便用热情的语气恭维了韩安一大堆，还向韩安推荐特色酒。

　　拒绝不了他的热情，韩安点头接下他的推荐，便委婉地表示自己有朋友不需要他陪。

　　经理立刻识趣地带着领班离开，低声吩咐:“找几位侍者注意看着那桌，不让陌生人过来打扰到小少爷。”他扫了桌子上的食物一眼，说:“都是附近售卖的吃食，这位少爷留洋回来，什么都偿着亲切，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安排人照着桌上没有的再买过来给他，选干净些的，可别吃坏了他。”

　　领班苦着脸:“街上哪有干净的，不若我让人去天美酒店打包回来？”

　　经理摇头:“天美酒店的大厨都是从他家厨房出来的，天天吃，不新鲜。这位少爷不是位放纵的，他心里有分寸。听我的，就街头小吃，良心的，给他买回来。”

　　张柏舟端着两杯酒回来，见韩安欢快的吃着，将一杯酒递给他，说:“这酒吧不错，酒吧主人很有品味。”

　　韩安拿过酒杯喝了一大口，点头:“嗯，刚刚才得知，这酒吧属于我米国留学回来的堂叔，也是我的西洋画先生。”

　　张柏舟莞尔一笑:“还真是巧了。”

　　大厅放的音乐非常好听，后来舞台上去一位女士唱歌，张柏舟摇头晃脑地听了一会，便跑到台上霸占钢琴帮她伴奏。

　　经理吩咐送来的特色调酒通通下了韩安的肚子，虽然刻意选了度数不高的，但量够大还是得醉。

　　喝飘了的韩安凑了舞台上没人的一个空隙，立刻冲上去，熏熏然却非常有礼貌地向小提琴手借了他的小提琴，然后走到舞台中间站好，奏起小提琴倾情演唱:“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两岁呀，没了娘呀……就怕爹爹娶后娘呀……”

　　他的演唱感情饱满，配上丰富的表情，表演效果非常动人。

　　一酒吧的客人都动起来抗议了。

　　经理连忙跑过去安抚客人:“各位各位，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都是来酒吧疏解心情的，白天工作都辛苦，晚上放开些也无妨，不若这样，今天在座的各位酒水费一律半价，算是给各位添点喜气。”

　　经理说的情真意切，加上韩安小提琴拉得忧郁婉转，非常抒情，大部分客人被安抚下来了。

　　有个客人冲韩安喊:“喂，上面的，大好的男儿，有什么过不去，别唱这丧气歌了，快换首有志气的。”

　　喝醉的韩安迷迷瞪瞪却很从谏如流，小提琴一转换了调子，撒开了嗓子嚎起来:“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激昂慷慨的男声乘着蓬勃荡起的音乐响起，酒吧的人纷纷精神一震，看向台上。

　　“……梦醒处来时路，晨风吹动谁家旗鼓。英雄谁属非我莫属，历经千辛万苦。热血尽，化尘与土……”

　　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歌声从豪放、抒情、忧郁到喜庆，各种风格，婉转悠扬的小提琴被他拉得犹如了掉了两根铉且生锈，发出叽里旮旯儿的怪声音。

　　然而一屋子客人再也不抗议了，合着调子豪放地跟他拍桌子嚎起来。

　　整个酒吧混着闶阆闶阆、乒乒乓乓、哐哐哐哐的噪音，鬼哭狼嚎，犹如宰猪场。

　　经理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也不敢通知韩府来接人，让他们来见到这个场面，只能让人把酒吧门关起来，想着等这位不放纵的少爷唱尽兴了再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