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化人》寒山枝

50、50

　　卢思政带着韩安张柏舟刘清三人来到校门口迎宾队伍的登记桌前交请帖。

　　登记的是个男先生见到卢思政，露出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他接过卢思政的请帖，笑着热情打招呼:“卢兄，原本拟邀请函之时，白校长特地给你也写了一张，但请帖发出去一直没有找到主人又给送了回来，不曾想到兜兜转转卢兄终究如我等所愿，来到学校的庆典，哈哈！”

　　卢思政微笑致歉:“几月前为了两个孩子的学习，我和内子从原来的住所搬到了学校附近居住，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我还换了一份工作，一时疏忽未曾告知各位，导致你们的邀请寄不到我手里，是我的错。”

　　那位男先生屈指在信上轻轻一弹，笑着说道:“无论如何，你不是出现在我们学校了吗？”他面上说得温文大度，心里却颇为得意，暗忖: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要使卢兄在我们学校的庆典上慷慨陈词。一边这般想着，他翻开请帖，想知道是哪位气运深厚的同仁如此可爱，机智地往卢兄手里递了一张请帖，谁知他这一看，顿时失落得像刚刚捡到一个西瓜，回头却发现前头自己的篮子漏洞，掉出去了一个西瓜，捡到西瓜的快乐和丢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西瓜的难过并不能相互抵冲。他的风度几乎维持不下去，干笑:“哈哈，卢兄这是替韩老先来的，韩老先生不出席吗？”

　　卢思政点头，解释:“岳父远出处理事务，没赶回来，岳母命我带安弟替岳父来一趟。”

　　男先生得到确定的答案，顿时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落，他周身气息里的惋惜与遗憾几乎要化成水从淌出来:“韩老先生没来真是一件憾事，学校的很多教职人员、学生还有不少家长都十分敬仰韩老先生，期盼能在庆典上见到韩老先生。”

　　看他脸上笑容勉强，脆弱可怜，卢思政泛起些许内疚。“都在平城，以后还有机会。”他如是安慰一句，便略过不再提这事，侧过身为岳尚英介绍，“还没有给你引荐，这是我妻弟，韩安，字宴阳。这两位是张季鸿，刘青。”

　　岳尚英努力打起精神，和蔼可亲地和他们打招呼，不自觉带着身为长者身为教师对小朋友们的一份爱护:“三位好。”

　　卢思政复给韩安三人介绍:“安弟，柏舟，刘哥，这位尚岳英，是平城大学的教授，同时兼任女子学院的外语先生。”

　　哇，好厉害！韩安悄悄挺直腰板，乖乖地和张柏舟刘青两人同声:“尚先生好。”

　　几人你来我往客气了几句。
　　卢思政便对岳尚英道:“你还要继续工作，不扰你，我们先进去了。”

　　岳尚英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说道:“时间差不多，我也应该进去了，正巧，我带你们过去。”说完，他收好笔，将位置交与几个学生，又嘱咐了几句。

　　卢思政一行人便在一旁等他。

　　韩安低声对姐夫道:“一位先生同时在两个学校任职，平城真缺老师。”

　　卢思政点头，给他详细解释道:“这几年新教育兴起，华国各地都在办学校，大部分地区都缺教书先生，其他城市也有大学府和女子学校共用一套教职班底的情况。不过平城情况相比还比较严重，因为平城师范学校刚刚建立三年，第一批学生还没有毕业，然而平城三所大学规模不小，虽然上下一心举全城之力选拔教师，却远远不够，负重很大。”

　　岳尚英对学生交待完转头听到卢思政的话，一边引着三人往学校里走，一边冲卢思政大吐苦水:“在两个学校任职根本不算什么，有几位年轻力壮所教授课程又比较少的先生同时在三个学校任职，平日就在三个学校间来回奔跑穿梭，若不是身体不够强壮怕疲于奔波影响教学质量，其他先生也想如此。”

　　听他这样说，刘青不由认真看了他一眼，想要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逗好友的小舅子活络气氛。

　　淡定如张柏舟亦露出几分惊讶:“似乎没听过其他城市这么严重，平城这是有多少达到入学门槛的大学生，先生如此紧缺。”

　　卢思政更发，他一副吃惊的表情，看着尚岳英说道:“怎会如此，我半年前来平城，还不是这样，怎么现在……”

　　尚岳英哈哈一笑，颇有几分自豪地问几人:“几位应该知道安华先生。”

　　张柏舟刘青迅速看了韩安一眼。

　　韩安无辜回望两人。他不记得他发过什么能让一座城市缺教师缺成这样的文章。

　　尚岳英继续问:“几位可曾读过安华先生关于简体字推行的论述？”

　　韩安心里闪过一道模糊的感觉，他像冬天接触衣服发生静电一样，心里是轻轻凉凉的一惊，但很神奇，他开始手脚轻飘飘的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你们居然在推行简体字？”

　　其他三人一惊。

　　尚岳英真没想到被他一语道破，略微惊奇地看了一眼韩安，似乎惊讶这种重要圈子的核心人物都要抱在一起才有勇气去推行的事情，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年轻人居然能一下就说出来，他郑重点头:“是，有这个准备，也在为此做努力。这次女子学校的年庆办得如此盛大，就是为了筹备和动员此事。”

　　比他所知的历史早了15年有人去做这件事，还不是零星几点，而是一座城所拥有的所有高等学府合力拿着自己的底蕴去博，也要做这件事。

　　韩安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震惊又震撼，像飘在云中一般不真实的喜悦，来自于情况变好源于自己，还有几分徒然凌空的不安，是改变了历史的畏惧，但更多的是兴奋，以小见大，他能做的或许更多。他黑漆如星辰的眸子华光闪现，咽了咽干涩的喉腔：“那不容易。”

　　后世的历史，有志之士劝服官方推行简体字，法令下达，在简体字已经推行的情况下，依旧迫于守旧人士的压力被废止。

　　今天，这小小的一座城，这三所学校的所有志士，不计成败，怀着破开一切阻碍的决心，推行简体字，提前实施扫盲举动。

　　韩安的世界所拥有的历史是这件事提出十几年才有人去尝试，又被废止，后面又过数十年才真正落实。

　　现在，刚刚有人提出，立刻就有人去做这件事，不管规模大小，但总归是落到实处了，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正确有效的道路总是靠足够厚重的时间成本，靠无数摸索尝试，靠无数次的总结比较，历尽千辛万苦付出无数代价，才能得出。而现在，他看着自己的同胞，走在了他以后世近一百年的超前经验来讲相对正确又笔直的道路上。

　　岳尚英:“是不容易，不过不管庆典上的动员成效如何，都不能阻挡我们推行简体字。”他语气沉着，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其他人都默默在心里估量推行简体字将会带来的影响，越思考越觉得震动。一大家子家道中落好不容易藏起傲气接受了现实的人，有一天突然发现，居然有这样一条暴富之路从从天而降。这个过程太短暂，这条路可以属于自己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一时之间都有些沉默。

　　只有韩安最清楚推行简体字到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给华国多大的飞跃，也只有他得到过享受过这个好处，所以他虽然又惊又喜，灵魂都在飘飘乎不知所以，却迅速接受了这件事。他心里有一只小鸟，展开翅膀直飞云霄，笑笑说:“是，我们将要推动我们的国家，让她腾飞，谁都不能阻挡。”

　　几人侧首看他。

　　只见年轻人眼眸中带着耀人的神采，整个人像要发光一样，在书香气弥漫的校园小道上，步伐轻盈而坚定，身挺如竹腰杆笔直，有种充满信心和底气的昂扬气势。他身上是有别于和这个时代的青年的气质，像一颗不染尘埃的深海明珠，缓缓散发着清澈的光辉，人群之中非常醒目。

　　一时之间让观者感动非常，竟然无法言语。

　　张柏舟咽下满腔的情绪，开朗一笑:“是这样。”随即急行两步到了韩安身侧，和韩安闲聊起来。

　　他并不着急向韩安讨教简体字推行之事，他以前没听韩安聊过这方面的事情，但是凭着他敏锐的直觉，也能意识到这件事若是成功，将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不过，他知道，庆典上人来人往，会有人有缘分又有眼光地向韩安面对面取到最详细的简体字推行真经。而他，凡人一枚，若所事皆求完美，筹划经营学校之事足以消耗他的精力，旁听配合就好，主位应该让给更适合的人。

　　卢思政刘青和张柏舟不一样，今天以前，他们对安华先生的思想非常佩服和推崇，对这个笔名非常也敬重和爱戴，但对于韩安，有认同，有喜爱，也有欣赏，却还没有崇拜和爱戴。他年轻又简单，外表格外亮眼和相处起来让人舒服自然，合作起来非常愉快，却还没有让他们见到他展露如同安华先生那样让人五体投地的折服力度的一面。

　　他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韩安，心里的五味瓶打翻了掺和在一起，自己也一时没有时间去仔细体味，身体却鬼使神差一般跟上了韩安的步伐。

　　很多人都想带给同行人希望。

　　其实很多人很清楚，自己心里没有希望，是咬着牙去闯，或晕头转向什么都撞不到，或撞个头破血流，发誓一定要把希望带给其他人。

　　有的人给出轻飘飘的希望，那是空想是幻想，有的人给出沉重的希望，这份希望是需要无数的牺牲去堆砌，背面更多的献身者绝望。

　　也不能判定这份希望落到其他人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变化。这是很唯心的事情。

　　是可爱可敬，是可歌，亦是可泣。

　　充满了命运的色彩，是人难舀到的一碗水。

　　所以当有人给了这群心里没底咬牙去闯要带给其他人希望的人一份可以触碰又有力度的希望时，他们的心里，最浓的感情色彩，是感动。

　　尚岳英体会不到卢思政和刘青后面陷在自己感情里的那般深刻至极的感动，他只是觉得自己被韩安的自信心感染到了，他很喜欢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上前，挤开卢思政到了韩安身侧，亲切又欣赏地拍了拍韩安的肩膀:“听安弟的话，似乎对简体字推行了解颇深。”

　　韩安扭头，美丽至极的眼眸注视着尚岳英，瓷白俊美的脸在放光，很有精神的样子说道:“也没有很深刻，略知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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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柏舟轻笑，侧耳倾听韩安和岳尚英的谈话，叹道:有眼光又有缘分的人一般动作也很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