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番外之三（下）《阿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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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三（下）《阿黄》
1.
这个叫楼青的人又来了。
他不厌其烦地为我擦拭，整理柔软的干草，将兽医开的药融化在清水里喂我喝。
真苦啊！我难受得龇牙咧嘴，拼命扭头任由药水洒掉。
他无法，只好又把药捣碎在食物里，掺在一起喂我吃。
我烦得很，意识也有点模模糊糊，根本不领他的情。
“阿黄。”
这声呼唤把我恍惚的意识突然间拉回来，我猛地抬起头：主人！……
不是……
是楼青。
不是老人家，不是我的主人。
怎么可能是……我的主人……
我的情绪低落下来，瞪着楼青，难过得想哭：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为什么偏偏也叫我这个名字？！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门鬃：“阿黄……”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眼里，只有最纯粹的关心。
楼青，只是希望我能好起来。
说一点不感动是假的，在开封府的这些日子，我隐约知道他们有多忙，可不管怎么忙，他都会来看我，每天照顾我，而我……不过是一匹马。
我偷偷观察楼青，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吧？除了，他身上有股比较清朗的气息，很……平易近人，或马？很……舒服。
还有，他虽然普通，身边的人却不普通——那一抹潇洒来去自如的白影——据说我能留下就是他的功劳，这个人却愿意跟在楼青身边，来看我多次。
“楼大哥，难得你对一匹马能如此上心！终于找到你称眼的坐骑了？”
此人绝非池中物！只一面我就断定。
这高贵不羁的白，竞然让我想起了日月削霜！
不对，完全不对。我在心里自嘲一笑，这个人，和日月削霜的性情，相距十万八千里，太南辕北辙了。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袭温润、沉稳的蓝衣。
“楼大哥，这黄马儿，给人的感觉，很伤感……”他微蹙眉。
人只道“好马比君子”，我却看这蓝衣人是当之无愧的君子中的君子。
芸芸众生中，关于人，我见得多，却鲜少有这两个，能让我这么……由心底……认可的。
白衣人自语：“此马……可与众不同？”说着看向蓝衣人。
蓝衣人看着我，言道：“正值病弱不堪，一时难还本色，说不清。”目光又转向楼青。
楼青蹲在那儿，不置可否：“我只是想把这匹马救了，让它能尽快好起来。”
如此优秀的蓝白二人都不识我的真面目，何况楼青，何况别人。
我的心沉下来。
我就知道，像我的主人——东方叟他老人家这样的“伯乐”不会再有了。
所以，救不救我有什么分别？我不会允许自己在痊愈后，作一匹驮人驮物、拉车驾辕的劣马！绝不！
2.
楼青这个人，没有一点自觉。
他仍然坚持给我喂水喂食喂药。
我不会承认你是我主人的！我索性闭上眼。
他却拍着我的肩胛，就像在安慰自家兄弟：“阿黄，哥们儿！不管你是宝马还是普通的马，我都会治好你！你自己，也要努力才行！”
他现在最为难的，是我的不配合。
没用！
楼青，你死心吧！
我索性转过身，闭上眼，心里难过得发苦。
夜深人静的时候，外面传来窃窃私语和簌簌响动，我知道，这一圈院落里还有我的同类，还有别的马匹。
从声音里，我能辩出友好和好奇，可我躲在柴房里不肯出来。
我没想过要去看他们，亦没有想过和他们还会有什么交集。、
3.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大家对楼青弄回我这么一匹病马并不认可。
我静静地卧在柴房中，依然瘦弱如初。
终于，就连白玉堂也忍不住。
我已经知道，这一袭潇洒的风就是白玉堂，那一抹湛蓝的水叫做展昭。
“楼大哥……”白玉堂叫他，看我的眼神是担忧的，也是关心的，“七日后我们便上路。若它还不能好，又该如何？”
楼青回答：“我托了李贵代为照顾……”
“没有你在，这马还能活得？楼大哥……，放弃吧！”
楼青抚摸着我的皮毛，皱着眉，没有说话。
“看得出，这马眼瞳清灵，应是匹良驹……”
楼青一喜：“你也看出它不是普通的走马……？”
“可是再好的坐骑，久病久衰，成了卧槽马，也只能废了。”
白玉堂的话让楼青无言以对。
“楼大哥，天下好马繁多，你若喜欢，以后我和猫儿帮你留意寻觅一匹也就是了。”
“白玉堂，你也认为我不该要了这匹马？”
“坦白说，到目前为止我仍然看不出这毛色过深的黄马有什么值得这样费尽心力的。”
“黄马？”众人的诸多埋怨终于让楼青忍不住赌气地大声反驳了一句，“这叫黄骠马！别名透骨龙！全称西凉御顶甘草黄！”
黄骠马！透骨龙！西凉御顶甘草黄！
楼青的话像一声春雷，滚滚地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猛地扬起了脖子，睁大眼睛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的大动作吓了楼青一跳，竟然蹦起来倒退了两步！
我看着他，他也睁大眼睛和我对视着。
你……你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你……竟然认得黄骠马？！
我努力撑起身子，我不可置信地想向他靠近。
我要站起来！
我拼命支起前腿，咬牙挺起后腿，我一瞬不瞬地瞪着他。
多日没有好好进食，也没有好好喝药，大幅度地动作让我一阵眩晕。
我狠狠甩头，顾不上虚弱的身体。
我要站起来，我拼了命地要站起来！
楼青先是惊吓，后是惊讶，最终是惊喜。
白玉堂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笑道：“好马儿，竟然起来了？！你可是听懂了你主人的话？”
我微微晃了晃，终于站住！
主人？
主人……
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主人吗？这个阔别已久的词汇……
我再度看向面前的楼青。
有一个影像，渐渐地浮现在眼前。
我的眼睛湿润了。
在楼青身上，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东方叟。
老人家微笑着，慈祥地对我点着头：
“阿黄啊，你终于……找到你真正的主人了啊……”
主人么……
我的眼睛热热的。
“阿黄啊，你找到主人，我就可以放心了。”
是么……
蓦然间，我仰首嘶鸣。
老人家，您在天有灵，请您放心吧。
高高地扬起头，又深深地低下去，我表达着对老人的哀思。
复抬起头来，这一次，我对的是我的主人——楼青。
低头，轻轻地对他点首，我喷了个响鼻：
黄骠马的骄傲、透骨龙的血！
我以西凉御顶甘草黄的名义在这里承诺和发誓：我的主人，是楼青！！今后我将追随和守护的，一直……都会是楼青！！
4.
我迅速地、惊人地好起来。
我的康复，就像奇迹。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奇迹，我本无病，病在心。当我重新找回自信，当我有强烈“活”的愿望，就会重生！
我知道开封府的人都不简单，我知道主人要在七日后出发，那么，我要是想要能跟他一起，就必须快速恢复体力。
在此期间，认识墨扬和拓，无疑是我最大的惊喜！
那天，我在院中，正努力沐浴阳光。
闭着眼，昂着头——充分接触日光是我恢复的重要必修课之一，我暗下决心，不但要恢复到从前的水平，还要努力更进一步。
我知道自己是千里驹，可以前并没有机会真正的长途奔袭，以至于我估算不出自己的极限能力。
就在这时，墨扬像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面前。
“嗨，你终于肯出来了！”
我吓一跳，连忙睁开眼。
“你不认识我，我可观察你好久了！虽然你已经来到开封府几天，但现在才是我们第一次真正见面！”墨扬友好地一歪头，“墨麒麟墨扬！”他轻蹄点地，干干脆脆地开门见山，“欢迎来到开封府！我们，做个朋友吧！”
这就是墨扬：潇洒、不羁、爽朗、坦荡！像一股清新的风，让我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欢快起来！
更让我吃惊的是在他身后，微笑着静立在那儿的日月削霜。
“这是拓，日月削霜拓！”
他走上两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有变，丝毫没有变。
一举手一投足，自然而然地带出高贵优雅、温润亲切。日月削霜，马中王子，果然不一般。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我感叹。
“欢迎你。”他说。
我当然不会自大到以为他还记得我——不是他故意，而是眼神这种东西啊，哈哈。
我坦率地自报家门：“西凉黄骠马，叫我阿黄就好。”试探性地开口，“我们……曾经见过面。”
“哦？”他真的认真去想，然后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记得，我……眼神不好，分不清马……”
他的坦诚让我心虚和不安，我有什么资格拒绝这样的朋友，而得到这样的朋友我又是何其幸运！
连忙道出前因后果，拓才恍然大悟。
“拓，你的主人……是谁？”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
拓眼中带笑，没有言语，而是回过了头。
我看见，走来的三个人——
我的主人，展昭，还有白玉堂。
果然，果然是他！
能配上日月削霜的，果然是他——白玉堂！
不得不赞一声好！再没有比他们更完美的组合！
而展昭与墨扬，也是一样。
我的胸中充盈着快乐，主人带我们去遛马！
相比之下，我的主人仿佛真的其貌不扬，普普通通，可我感动于他的善良、真诚、包容和坦荡。
风声在耳边啸过，我感觉，全身的骨骼正在慢慢放开、放松，并唱着快乐的歌！
没有真正奔跑过的马不知道奔袭的快乐，没有主人、没有伯乐的马找不到心灵的契合！
虽然我的身体还不允许奔跑得到达极限，但也始终没被墨扬和拓拉下，一直追至半身的距离。
听着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伙伴赞赏惊叹的眼神——累并快乐着！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兴奋的呢？！
墨扬，拓……
愿我们做一生一世好友，就像……我们的主人一样。
5.
相处越久，我越发现：我的主人楼青，原来并不如表面那样简单、普通。
主人，有满腹心事。对我来说，有很多不懂。
我陪他，跑过官府，办过案子，探过消息，打过埋伏；我们也曾遭遇险境，共同对敌，陷进厮杀，甚至征战沙场……
主人有时语出惊人，有时又带我另辟捷径，在他身边，展昭和白玉堂是出现最多的，所以，我和墨扬、拓相处得也就很多。
不得不说，主人武功平平、资质平平，可是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护佑展昭、白玉堂的这份心。
为什么？展昭、白玉堂是人中龙凤，难道不应该他们保护主人吗？
转念一想，又何来保护之说呢？就像我和墨扬、拓，那是惺惺相惜、融入骨髓的默契，为对方着想，已变成自然而然的习惯。
可是再好的情谊，也有不能说、不得说、无法说的事。
在人前，主人诙谐、乐观、爱开玩笑、打打闹闹。
在夜深人静，没有墨扬，没有拓，没有展昭，也没有白玉堂的时候……主人的泪，才只对我掉过。
那天他醉了，说了很多：自身的渺小、历史的车轮、无力的改变、心中的惶恐、穿越的迷茫、宝宝的想念、以及……无奈和遗世的孤立。
我一句……都听不懂。
那时候，我好恨自己只是一匹马，不能懂得主人的心伤。
再善解人意。我也只是一匹马！
我只能感到……他的悲哀，却惶恐……不知何从。
6.
主人说，注定的襄阳役，命中的冲霄楼。
主人说，展昭、白玉堂……，都是为了大宋稳定，百姓安宁。
主人说，他可没有那么高尚的理想。但是既然来到这里，也就尽一份力吧。
主人说，避不开，便战！
他笑问：阿黄，你呢？
我？马儿当然更喜欢绿色和奔跑，可是……或许我骨子里流淌的血，也属于战马。
我曾经隐隐向往：像我祖先那样，和他的主人秦琼浴血奋战、驰骋疆场。
和主人一起作战的时候，我的血液都会沸腾。
没有人真正愿意打打杀杀，我不懂人类的战争，但我相信主人。
那是一份荣辱与共、撕扯不开的牵连。何况，还有我最亲密的伙伴！
墨扬、拓……
我们都一样，有自己发誓追随一生的主人，以及……彼此！
7.
不亲身经历，就体会不到那种残酷和悲壮。
命中注定的，我不怕！
我从不畏死！
可是……
如果死亡，就发生在身边，尤其……还是最亲密的伙伴……，那种蚀骨铭心的痛，真的……难以形容！
8.
从我认识拓，到拓的离去，也不过才一年时间。
一年……
拓遇难的时候，涧水湍急、残阳如血。
大地无声，青山无言。
只有墨扬，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鸣，久久回荡……
我仰着头，拼命隐忍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拓之于墨扬，是怎样的存在，他们两个几乎是一体的，不能分开。我不敢掉泪，大战在即，我要鼓励支撑住墨扬，不能让他垮下去。
拓的主人也受伤了，白衣胜雪，染上点点触目惊心的鲜红！
白玉堂痛心的呼唤，一声又一声。
拓于他，也有很深的感情，几乎等同别样的朋友。
日月削霜拓……日月削霜拓……
我前蹄猛然踏地，在心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拓————！！
9.
幸福，如白驹过隙。
并肩驰骋的日子，再也不见。
月白色矫健优雅的身影，好像仍在眼前，如昨天。
拓……想你……
10.
襄阳冲霄一战，最刻骨铭心。
对于我们的主人，是，对于我和墨扬，也是。
没有拓的日子里，墨扬异常坚强。
支撑他的，是对拓的承诺。
有时候从墨扬的眼睛里，我会看到迸发出比星辰还耀眼的光芒，于是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垮下。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墨扬。
漫长的一战，丛白天到夜晚。
冲天的火光，瓢泼的大雨，形成百年难遇的奇景！
那一晚，失踪的有三个人一匹马——展昭、白玉堂、我的主人，还有墨扬。
没有人找到他们。
展昭、白玉堂，曾经风云一时被人掀起轩然大波的人物，也终于随着时间慢慢被还于平静。
至于墨扬，我相信他始终会和他们在一起的。
我的主人楼青，更如沧海一粟，除了开封府熟悉的人对他加以寻找，久了……也就慢慢淡忘。
只有在我心中，不一样。
我早已回到山林和草原的怀抱，我想，不管主人是生是死，去了哪里，我都会等着他！
如果再见到他，我，还是楼青的黄骠马！
至此一生……不、会、改、变！
一生…………不变。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番外之三（下）《阿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