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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与大明星恋爱的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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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她这么说,我停下了手中包扎她手臂的动作,结结巴巴地问:“啊?是,是谁?”
我似乎窥见了别人家的家庭秘密,有点窘迫,又有点慌乱,不管她接下来是告诉我,还是选择跳过这个问题,我都紧张。
她想坐起来一点,便将枕头往床头推了推,手臂撑着床沿挣扎着坐直了一点,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让她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她吃痛闷哼一声,随即说:“唉,说来话长,我不知该怎么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算了,这不是重点,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不能把你打成这样啊!”我并不想对别人家的事情卷入太深,我只是尽到照顾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的责任而已,我最初就是这么想的。毕竟人家夫妻之间的纠葛,连警察都不管,我又能做什么?只是看她一个人气息奄奄地蜷缩在床上,太可怜了。
我把窗帘拉开,阳光照射进主卧,使得她身上的伤痕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我的心都揪了起来,这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然而,相比我的惊慌失措,她却好像淡定得像这些青紫的瘢痕都不是在自己身上似的。
我去冰箱里拿来冰袋替她敷在大腿根部伤口最严重的地方,她闭着眼睛向后靠在床头,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忍着痛不出声。
“这,也太狠了。”我又拿出她衣柜里的睡衣替她换上,看见她脸上高高肿起的通红脸颊,恨恨地说。
她身形瘦小,撑死了90来斤,她丈夫却是一个身高一米九多的彪形大汉,这样悬殊的身体对比,我不敢想象,她昨天晚上都经历了一些什么,那一定是一番狂风骤雨般的歇斯底里的暴怒才能伤她成这样。
卧室精致的白橡木书桌上,摆着她的结婚照,她和先生站在圆明园的残垣断壁旁,已经淡去的古老历史衬托着一对青春张扬的璧人,白衣飘飘,照片里的笑容多么让人心生向往,而现实却是这样的残忍。
她闭着眼睛后仰,呼吸渐渐平缓悠长,说:“这样一来,他估计会有好些天不回家来,我正好可以躲他几天,恢复一下。”
我心生不忍,想了想,犹豫地说:“以后小心点,不管什么事情,别被他发现。身体是自己的,打伤了是一辈子的事情,千万要懂得保护自己啊。”
和她不过是楼上楼下不算熟捻的“早餐搭子”,却好像与她有某种缘分似的,我慢慢地,把她当成真正的朋友来看待了。我的立场毫无疑问地站在她这条战线上,一个常年深居简出的家庭主妇喜欢上另外一个男人,不是什么要人人喊打、千刀万剐的事情。女人了解女人,我想她不过就是需要有一个人懂得她,体贴她,与她说说知心话而已。即使有身体的慰籍又怎么样呢,她还这样年轻,这样美丽,与旁的人生出情感的枝节来,不是要浸猪笼的罪过,更不应该被暴力殴打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程度。实话说,我心疼她。
她睁开肿胀的眼皮,落下两行泪来,“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才打我的,他之前就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爆发一次。结婚以后就这样。”
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叫她保护自己了,不是身处那样的环境中,根本不明白那其中的苦楚。她区区一个弱女子,面对威严暴躁的丈夫时,也许根本不是外人想的那样,说逃,就能逃得掉。
“最开始也报警,但是没有什么用,警察来了也不过是做惯常的笔录,并不能起到什么缓和的作用,所以再往后,我就不再报警了。我父母不在北京,我也不想打电话让他们操心,就自己挨了下来。好在他工作很忙,其实并不经常在家,而且不发作的时候,他对我很好,豪宅跑车,你也看到了,”她苦笑了一下,“地下车库里那辆白色法拉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那天晚上他打完我之后,第二天早上送给我的赔罪礼物,用我卧床两个星期起不来的代价换来的。”
我听着她淡淡地说这些,眉头大概已经皱成了山。这是什么破人生啊。哪怕就算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也只是没有自由,并没有每天挨打啊。我替她不值。这过的什么日子?这是什么年代了?怎么TMD还有这样的事情?!这可是帝都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是我的大学老师,毕业以后,我进了他开的公司做助理,半年之后就结婚了。我一直视他为老师,很尊敬他。他对我也很关心,像对待女儿那样照顾我。谈恋爱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好的。。。”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她没有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让她原本红肿渗血的眼睛更加肿得像个桃子。
我叹了口气,“这些事情都说不好,他们,也许是一批需要心理医生的病人吧。没有想过和他一起去看看心理医生吗?”
“他不会去的。试都不用试。”
我从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用热水冲过之后,帮她再擦一遍身体,这个时候她的情形稍微好了一点,眼皮昏沉,像是有了睡意。
“你睡会吧,我下楼去做午饭,等会带上来给你吃,你一定是饿了。”我帮她重新调整了一遍枕头的位置,又将薄被盖好。
她拉着我的手,感激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谢谢你。”
我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客气,临走前,我叮嘱她:“我将大门留一个缝,等会方便进来,万一有陌生人敲门你给我打电话。”我将手机放在她枕边便下了楼。
我走进自家厨房开始忙活,熬粥,煮菜,切水果。。。我感到心里闷闷的,一股不知道从何说起的压抑涌上心头。看看啊看看,豪宅又怎样,跑车又怎样,不过是装潢得金碧辉煌的地狱罢了。在电视广播里听到再多的案例,都不如眼前这样一个鲜活动人的女孩被丈夫几乎撕毁让我感受到生活对于每一个弱小的人的恶意。
窗外梧桐树欢快生长的枝叶探进窗台,周围大片的绿地吸引了无数鸟儿前来避暑欢唱,这原本是多么静谧安详的夏日午后!唉!
差不多一点半左右的样子,我带着饭菜上了楼。走进卧室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微笑地指了指窗外说:“有一只喜鹊一直在床头叫唤,我和它玩了好一会了。”
我向窗外望去,果然有一只蓝色羽毛的喜鹊不怕生人似的,在她床头的窗台上,叽叽喳喳唱着歌。
她像个孩子似的地说:“你看它多漂亮,蓝的发光的羽毛啊。”
她吃力地来回扭着脖子要我看。
我把饭菜布置好,说:“它一定是看你闷得慌,和你作伴来的。”
她笑着点头。
她的饭量少得可怜,大概是因为伤到了颈椎,每一次吞咽都很费劲。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不行,你必须去医院检查!拖下去会越来越严重的。”
她死死拽着我的手,说:“不要,安迪,不要!我知道自己的,他不会伤我的骨头,我没事,我今天晚上必须呆在家里!求你了,安迪!”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
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却终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听我的就是了,安迪,求求你!”
我有点生气地看着她,她手足无措地拉着我,落下泪,而我呢,也不知不觉地和她一样流下了眼泪。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了给人看。我觉得当下,就是那样的感受。她分明是个好姑娘,人又生得如此漂亮,结婚的时候谁都会羡慕她嫁得如意郎君,从此人生顺遂无忧,万事如意。没有料到,却竟然遭遇这样我们常常只会在电视上看到的境遇。
我生出无限的感慨来,可是不能对她说。她此刻要的,一定不是可怜,而是平静从容相处的一个好朋友。我把满肚子的唏嘘都吞了下去。
吃完饭后,她让我把冰箱里所有的冰块和面膜都拿出来,堆在她的床前。
“伤成这样了也要好好保护你这张脸蛋啊?你啊。”我简直哭笑不得。
她冲我吐吐舌头,脸羞红了。
我又呆了会,便下楼了,留下时间让她一个人睡会。
”安迪,我家门的密码是0003。”
我出门之前她对我说。
我点点头,关上了她家的门。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感激和女孩之间友谊的真心交托。我领了。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我洗完澡,准备开始把当天的稿件写完,手机亮了起来,是她发来的微信:“方便再上来一趟吗?”
我立刻回复:“好。”然后便赶紧上了楼。
我担心她病重时出什么问题,急冲冲地踏进她的卧室,却发现她披散了长卷发,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旁边的书桌上,一台小巧精致的金黄色苹果电脑已经打开,正发出微弱的光亮。她已经换上了高龄长袖的白色桑蚕丝的衬衣,将卧室内的灯光也调得情调雅致朦胧。
她转过头笑着对我说:“安迪,你会化妆吗?我两只手实在抬不起来,你帮我化妆吧?”
经过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冰敷,她的脸已基本消肿,显露出原本美丽的模样。
我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摔着了呢。这么晚了,化什么妆啊?”
她咬咬嘴唇,笑了笑,“安迪,你听说过直播吗?”
“当然了,现在各个互联网公司不都在做直播软件的商务活动啊。”
“我呢,每天晚上十一点固定会在直播平台上表演才艺哟。”
“我靠,你不会是网红吧?”我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网红算不上,小粉红吧。我的固定粉丝也有好几万呢。”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我向她鞠了一躬。
她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求你了,别闹了。快来帮我化妆啊!”
好些年没有化过妆了,不过以前喜欢画画的缘故,涂脂抹粉的功底没有丢,二话没说,我拿起粉底扑为她勾画起来。
画眉的时候,我们俩都非常专注安静,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女人,大概在化妆的时候,都是这样庄严肃穆的吧。
她突然开口道:“他昨天突然提前回来,发现了我在做直播,本来只有一点点生气,是我自己告诉他,我爱上了我的一个粉丝。”
我停了下来。
“他每天晚上都出现,很大方地给我打赏,说很多哄我开心的话,不过这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我觉得他懂得我。我唱完每一首歌,他都会认真专业地替我分析我到底哪里唱得好,哪里唱得不好,我情绪上的一点点小波澜,他都能感觉到。自从认识他以后,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心灵感应这回事。你相信吗,我是真的爱他。哪怕被打死,我也要告诉我丈夫,我爱上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关心我的冷暖,了解我的心,有时候即使很久没有联系,我依然觉得他在陪伴着我。我虽然在直播平台上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主播,但是他其实才是大明星!是那种你打开任何一个视频网站,都能看到他出演的网剧或者电影的大明星!”
我的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什么?!你在明星谈恋爱?”
“对,哎呀,终于告诉你这个秘密了,我觉得好轻松啊。”
“可是我开始觉得沉重了。。。”
她欢快地笑起来。
我的八卦之心被她这么一撩拨,勾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啊啊啊啊!快告诉我,他是谁!!!”
她的脸上流露出少女才有的娇羞神色,语气里甜的能腻死人,“等会他就会出现的,到时候你躲在摄像头外,就能看见他的头像。”
“喂喂喂,等一下,现在很多人上网都用明星的头像啊,你不要被人骗了好吧?”我真是满心的焦急,唯恐眼前的这个无知软妹子被社会上无数的坏分子骗去了真情。
“哎呀不会的,放心吧。”
“你确定?”我不依不饶。
“我和他单独视频过,确实就是他,不会错的。”
我依旧将信将疑,觉得复杂的社会,什么样的破事都有可能发生,还是谨慎为妙。
“哎呀,十一点快到了!求你赶快帮我化完吧!”她不经意地看了一下表,催鬼似的催我。
“好好好,马上!”我收起被她勾起的八卦之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重新帮她描眉。
“其实你素颜已经很好看了,为什么还要化妆呢?”我问。讲真,她的素颜,足以秒杀朝阳区百分之九十的青年女性。
“上镜总要稍微捯饬一下吧?什么都不弄好像怪怪的。”
“那有什么呀,就直接走素颜主播路线不也是一个品牌?”
她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他说我化妆的样子很漂亮。”
“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你的素颜啊。”
“可是你不觉得素颜见人,很像是没有穿衣服就上街了吗?”
“喂!你指桑骂槐谁呢!”我假装生气。要知道,我可是懒到连头发都可以不梳的人,更不要提化妆了。
她笑着抱着我,“哎呀哎呀,我真不是说你啊,安迪。”
。。。
我们这样说说笑笑,好像全然忘记了她才刚刚经历了一场磨难。。。窗外,夏夜才盛开的花儿探进头来,香气袅袅,余味撩人,知了和青蛙也在花园的绿地上叫得热闹,路灯一盏盏绽放像牡丹,昏黄的灯光找在树叶上,树叶又将灯光反射到阳台上,屋顶上,宛如点点星光,让人陶醉。我们是这样容易地就快乐起来,只要生活稍微给我们一丝自由和甜头。
十一点很快就到了,她庄严郑重地做在电脑前调试音响和麦克风,深情认真得好像是即将要开一场全球演唱会的国际巨星。
“喂,喂,大家好,我是娜娜,今天是夏至,娜娜如期地守候在电脑前,和那一头的你一起等候接下来一个半小时属于我们的快乐时光。今天,我会为大家带来台湾歌手许茹芸的几首经典老歌,和英国著名女歌手阿呆的新歌hello,希望大家能喜欢。此外,大家在字幕上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尽量回答哟。好啦,现在,让我打开音乐,开始第一首歌,如果云知道。。。。。。”
我在一旁闲看热闹,我身边还没有朋友做过直播平台上的主持人,对这样新鲜的表演方式,我觉得十分好奇。
娜娜的歌声显然是经过训练的,与网上那些张口就唱的歌手们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她唱歌的嗓音是非常浑厚而有磁性的女中音,一张口,歌声中就自带电音,仿佛有个低音版的她在唱和声。
果然是牛逼的一把好嗓子啊!我不由得感叹,不管在哪里,想要出名,还真得有两把刷子才行。
唱完第一首歌,娜娜非常兴奋地回复着网友的各种问题,听她的语气,有好些网友是她的粉丝,固定时间段就会守在电脑前听她唱歌。我歪着脑袋看着她麻利娴熟地打字说话,和网友聊天开玩笑,偶尔有一些网友出言不逊,语带讽刺之意或者猥亵之意,娜娜也能快速地和他们周旋,说话太过分的人,她则毫不犹豫地将他拉入黑名单。
她五指翻飞,快乐地做着一个小个性,我突然觉得,这似乎完全不是那个我认识的柔弱的娇嫩的似乎什么事情都做不来的邻居。这分明是一个热爱唱歌,喜欢表演的女孩,在向大家展示才艺啊。摄像头前的她,落落大方,开朗活泼,时不时地妙语连珠,显得十分有魅力。
我不由得在内心中对她升起了几分钦佩。
不过,她似乎一直在等一个人。
起初的几首歌,她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声情并茂地演唱,再往后,她似乎有些慌神,渐渐乱了阵脚。
她眼神急切地在不断涌进“房间”的网友中寻找一个属于她的名字,却迟迟没有找到。好几次,她的眼睛望向我,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我,只听见她低声地自言自语:“他怎么没有来?不会的呀,他每次都来的呀,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他如果真有事情不来,他一定会提前告诉我的。”
原本并没有当回事的我看见她急切成这样,也慢慢地替她着急起来,我拿纸条写上一句话递给她看:“也许临时有别的事情安排,来不及告诉你吧?”
她看了以后,使劲抿抿嘴唇,竭力控制自己慌乱的情绪。她拿过手机,不断地用在微信里发信息。
直播在她的失魂落魄中结束,尽管她仍旧收获了和以往一样多的奖励币,这一次她却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怎么可以不回信息?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啊!”她那双像被追捕的小鹿一样大眼睛看向我,像是在渴望我给她一个答案。
我向她摊摊双手,表示自己没法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她像一条死了的章鱼一样,瘫软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他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