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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七)
      四宝屋子里只燃了一根烛火,这个屋子看起来都幽幽寂寂的。屋外的凉风轻轻敲在木门上,听起来如低喃一般。众人已经告辞去了,只留下江沅还在四宝的屋子里头。他无事可做,就把四宝今日用的茶具用沸水又洗了一遍,用帕子一丝不苟地擦干。他放下杯子,顺手给四宝倒了杯水:“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四宝说:“等等。”
      江沅脚步一顿,四宝取了个锦袋来,把枕头底下的底下拿出来放进去,有把桌上一张宣纸叠了两叠一齐塞进去。他把袋口扎好,递给江沅:“这个你收好了,要贴身带好。”
      江沅怔了一下:“这不是你的宝贝么,你给我做什么?”
      “留在我这里,早晚也得让大凉人夺走,倒不如放在你那里稳妥些。你帮我带到澜族去,我也安心了。”
      江沅:“好。”
      “里面的纸是我的一点心意,出城后二十里才能开袋看。”
      江沅:“好。”
      “今夜我就把图画好,你明日就可以拿给他们了。记得去各个关口踩踩盘子,动手的时机起码要在十五日后。”
      江沅:“好。”
      “我不通武艺,也不跟着连累你们了。明日我就往南走,有个澜族友人与我相熟,邀我去那里小住,你不必担心。”
      江沅惊了一下:“你要走?”
      四宝淡淡地笑起来:“是啊,天下这么大,还能没我的容身之地?”
      江沅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很少见四宝笑过,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时候瞧见的。他握着袋子问:“四宝,我回来了,去哪里找你?”
      四宝笑道:“为何你还要回来呢?”
      江沅有些答不上来,只好他生硬地回:“你还有东西在我身上。”
      四宝:“不用还了。”
      江沅胸口闷闷的,他低下头认真看四宝:“四宝,你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吧。”
      “嗯。打小没吃过苦,如今吃习惯了也不怕。”
      “家中可还有人在?”
      “没了。”
      江沅顿了顿才道:“我也是官家的孩子,不过我比不上你半分懂事。你道理明白得比我多。”
      “我爹和我说过不少道理,如今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件事,江沅你最好也明白。澜族缺的不是一个王子,而是一个寄托。如今澜族颓靡,是因为皇族无后、人心惶惶。大权分散,才聚不成力。推一个王,让他掌权,只要此人受子民敬仰,澜族同样复兴有望。”
      江沅揉了揉额角:“除了皇室,有谁还能受澜族人的敬仰呢?血脉方能服众。”
      四宝淡淡道:“皇族认可的人。”
      江沅深深地拧起眉头。四宝起身下逐客令:“夜深了,你回吧,我先整理包袱。”
      江沅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要吩咐:“天凉,你多带几件大氅。”
      “好。”
      “记得多喝热茶。”
      “好。”
      “我那里还有盘缠,你一起拿去吧。”
      “好。”
      “明日我去送你。”
      “好。”
      “路上多加小心。”
      “好。”
      “我……”江沅踩在门槛上,靴子尖前后磨了磨,还是继续说道:“我会回来寻你的,你不要走得太远。”
      四宝抿起嘴唇没答应,江沅不回头急急道:“你不答应我也会回来的。”
      四宝淡淡笑:“好。”
      第二日天不亮,江沅就站在四宝的门前等他起身出门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担心四宝不告而别,其实他自己送不送究竟有何区别呢?他自己都不清楚。江沅一直把四宝送到道口,送到实在送不成了才停下脚步。四宝把包袱扣在背上,朝江沅行了个礼:“我先走一步,祝君得偿所愿。”
      江沅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多谢。”
      四宝颔一颔首,扭身就走了。江沅在他身后看,四宝穿着白衣白鞋,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分明。江沅被雪光迷了眼睛,就抬起袖子擦一擦,继续盯着四宝的背影出神。他静静地看着四宝慢慢走远、慢慢走远,直到背影都消失成一个点。风过衣襟,把他两侧的长发吹得都扬起来。他突然朝着空荡荡的道路大声喊了一声“四宝”,然后那个点儿也不见了。

      (八)
      刘天秦踩好了盘子和江沅汇合:“地方我都探过了。宝兄弟应该算的没错,只是我们人手太少了,一个道口两个人怕是拖不住。”
      江沅认真点了点守城将的人数,也有些犹豫:“四宝向来很谨慎的。这样的事照理不会算错的。”
      元庆道:“大哥。他就是个孩子,哪有什么事都说的准的?”
      江沅:“他不一样。”
      元庆抱怨道:“还非让咱们等上十五日。他是神仙么,连这日子都能算的出来?”
      江沅被吵得心烦:“你给我闭嘴!‘
      元庆不服地撇过头不再说话。江沅问:“今日是第几日了?”
      祁落道:“今日就是第十五日了。”
      江沅伸出指头按住太阳穴,吩咐道:“好了,我们今日先回去,有什么话到了府上再说。”江沅把匕首插回腰侧,刚抬起身子,孟松陵就一个跃步跳了进来。江沅:“你又是怎么了?”
      “大哥。城门……城门开了!”
      原先的准备一概无用,不动枪不动刀的江沅一行人就全部出了城。元庆讽道:“我怎么说来着,你看那个孩子能料到什么?他能想到这城门它能自己开?”
      祁落干咳了一声,道:“四哥你少说两句,你做什么非得和宝兄弟过不去。我觉得宝兄弟人很仗义啊,只是可惜了,早知道这么容易该带他一起会澜族的。”
      元庆一挥马鞭,赔笑道:“我就是说说,没别的意思。”
      江沅骑在马上,一直拧着眉。元庆骑到江沅身边,笑道:“我说大哥,你还愁个什么劲儿,人都出来了,还有什么不快的?”
      江沅懒得搭理他,转头道:“松陵你说,为什么城门好好的就开了呢?”
      元庆还在絮叨:“你问松陵,松陵哪里就知道了呢?我看没准儿是钱不够花了,早些把门开了,还能挣点银子。”
      江沅还是高兴不起来,他慢慢记着路,好不容易才挨到了二十里。他把锦袋取出来,想看看四宝究竟想和他说什么。元庆虽然多嘴,这次倒是没说错。依着四宝的法子,确实难以脱身。可元庆都能察觉到的东西四宝真能不知?四宝这孩子他向来是琢磨不透的,他已经懒得琢磨了,凡是四宝说的,他信就好。他解开束带,终于瞧见了四宝视作命根子的玉。不是寻常玉佩的模样,而是切得方方正正,底下似是刻了字。江沅愣了一下,把玉翻过来,惊得差点从马上翻下来。这分明就是澜族四王子卢韦的官印!他颤着指尖慌忙地把纸抽出来展开:“江沅听令,此印送至方大将军手中,务必助他为王。另封江沅为上将,掌军中要务。卢韦绝笔。”他把纸翻到后页,上面写着:“天高地远,望君保重。四宝留。”
      江沅盯着“绝笔”这两个字看了一遍,凑近了又看了一遍,字依旧没变。四殿下说的是“绝笔”,他一下子颤得连张白纸都拿不住了。按大凉皇族的心性,留着异族王子的性命始终是个隐患,不能不杀。偏偏这时候,城门开了。四宝说,执此送亡礼,赠与受礼人。愿折寿乞怜,天佑亡灵。四宝说,他要往南走。四宝说,动手的时机起码要在十五日后。四宝说,大权分散,才聚不成力。推一个王,让他掌权,只要此人受子民敬仰,澜族同样复兴有望。四宝说,我先走一步,祝君得偿所愿。
      四宝,就是卢韦,卢韦也真的先走一步了。元庆说四宝不过是个孩子,哪有事事算准的道理。他错了,每一件事,四宝都算准了。他们的王,都算准了。
      祁落在江沅的身后喊:“大哥,还不赶路么?”
      江沅把袋子扎好,贴身收好:“继续走吧。”
      澜族的路很远,江沅骑在马上一路往前走。晏城过了五十里,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原,长草凄凄,漫上来几乎有膝盖那么高。日头打在草原上,像是擦了碎金。天亮亮堂堂的,马脖子上的铃铛摇摇晃晃,震出悦耳的清脆声响。祁落和刘天秦带头哼起澜族的民谣,在马上摇头晃脑的。两人的声音都不好听,还有些沙哑,和铜锣似的。元庆也挤进去,扯开嗓子吼着唱:“天赐福泽于澜族,送吾还乡啊送吾还乡。”江沅也一起跟着唱:“天赐福泽与澜族,送吾还乡啊送吾还乡。”
      孟松陵低声道:“大哥,你怎么哭了?”
      元庆笑道:“他是高兴的。”
      江沅点头道:“对,我是高兴的。怎么不唱了,接着唱!”
      祁落又带头继续吼这还乡谣,江沅在底下轻轻和。他哼的不是还乡谣,而是送亡歌。他一边哼一边哽咽:“执此送亡礼,赠与受礼人。愿折寿乞怜,天佑亡灵。天佑我澜族的王。”
      这片草原上的都是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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