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殇》妖月

2、第 2 章

　　是了，鼎剑山庄，母亲的家。明靥听负责照料她的老仆妇红姑讲起，自己的母亲曲凉，出嫁前就在山庄长大，还是红姑一手带大的呢。曲凉和现任庄主凌正达、庄主夫人卫晓寒当年是同门师兄妹，三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后来凌正达迎娶师妹卫晓寒，并继承了岳父——也就是老庄主卫锋——的庄主之位，之后不久曲凉便远嫁南方极乐宫，一去七年，今日才回来。
　　一老一少正聊得开心，忽有一个小侍女传话道：“红姨，夫人要你领了靥小姐去拜见呢。”
　　“知道啦，知道啦。”红姑拉着明靥起身，嘟嘟囔囔，“夫人到好急的性子。人家远道而来，不容得歇口气儿。”
　　明靥怯声道：“婆婆，我母亲呢？她在夫人那儿吗？”
　　红姑笑道：“小凉儿也是个急性儿，进门就找她师兄叙旧去了，摞下个小女娃娃不管。不怕不怕，夫人可一点也不凶的，再说有婆婆陪着你呢，啊。”
　　“恩。”明靥感激地抓着红姑温暖厚实的大手，胳膊里抱着小白狐，向凌夫人的房间走去。

　　明靥刚一踏进暖阁的门，就闻到一股浓艳的香气，撩得鼻子痒痒的。“阿——嚏！”她皱着小脸揉揉鼻子。
　　“嘻嘻。”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娘，你看她！真好玩儿。”
　　这声音这么一笑，满屋子便有许多人附和着笑起来，一个立在门边的侍女走上前，笑着俯身揽住明靥，将她半推到屋中一张大软榻前，道：“快见过夫人。”
　　明靥仰头望去，看见一袭艳藕色裙袂，垂着深紫红色、坠满珠玉的长长的丁香绦，一只玉藕般的手随意地搭在裙上，闲闲握着一把鹅黄的团扇。
　　“夫人。”明靥奶声奶气地叫道。屋中众侍女又是一阵笑。
　　那团扇举了起来，凌夫人掩口而笑，略一俯身，另一只手揽过小女孩，轻轻捏着她的脸蛋儿，明靥听到一阵金玉碰撞的叮当声。再一抬眼，只间一张银盘似的脸，眉目如画，唇边是柔柔地笑着的，可美丽的眼睛里却泛出一丝冰冷而疏离的神情。
　　凌夫人眨着大眼睛，笑道：“你就是曲师妹的小娃娃了？来，告诉伯母，你叫什么呀？今年几岁了？”
　　明靥答道：“我叫风原明靥，已经四岁了。”
　　“风原明靥…娘，她的名字好长啊！咯咯咯。”
　　明靥顺着这清脆的笑声看去，只见凌夫人身边依偎着一个衣饰华贵的小姑娘，唇红齿白，比她大不了几岁，脸蛋儿却美得不像个小姑娘，只是眉宇间也带上了一种成年人一样的主子神气。
　　凌夫人宠溺地搂住女儿，笑道：“风原是她的姓，明靥是名。就像你这个小东西，凌是姓，而‘芳珞’呢，就是你的名。”
　　小姑娘身子一扭，猫儿般挣脱母亲的手臂，跳下软榻来，笑吟吟地牵住明靥的手，道：“那，以后我就叫你靥妹妹，你就叫我珞姐姐吧！”
　　“恩。”明靥怯生生地微笑着唤道：“珞姐姐，姐姐……”

　　这时，一个侍女走进暖阁，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庄主要我把靥小姐带去晴碧楼见一见…”
　　凌夫人笑容一收，重新坐回榻上，别转了头望着雕花玉柱，看不出她脸上的悲喜，只淡淡道：“他怎么不来这里见这娃娃？罢了，快快带去罢，不要让他说我把孩子给吞了。”
　　明靥便又被领向山庄东南方走去，晴碧楼是一座很高的角楼，八宝檐下系着串串的铜铃，遇风而响。楼中走出一个高壮的男仆，将明靥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地上了楼去。
　　上到晴碧楼最顶层，边听到一阵琴声。琴声清越婉转，又透着三分凄伤之意。
　　明靥循声看去，原来却是自己的母亲。曲凉纤纤素手抚着一张碧色古琴，目光却飘忽地投得很远，楼高风疾，直吹得她素白的袍袖和乌黑的长发猎猎飞扬。明靥看得呆了，这时的母亲好像天上的仙子，她从不知道母亲竟可以这样的美丽。
　　正发愣间，一只白皙而修长的大手轻柔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明靥惊愕地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楼中还有另外一个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伯伯呢，轻袍缓带，金冠束发，但脸上却带着威严的神色，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有一种冰冷而严肃的味道，明靥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阿凉，这就是他的女儿？”
　　曲凉抚琴的手一顿，唇边微微冷笑道：“是我和他的女儿。”
　　那男子神情一黯，放开明靥，转身踱到栏杆旁，一手负后，另一只手随意地扶在栏上。许久，他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道：“阿凉，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曲凉淡淡瞥他一眼，别转了脸去，道：“师兄言重了，我怎么敢怨你？”
　　那男子身子一僵，忽然转身走上前，握住曲凉瘦弱的肩，望着她的脸，道：“七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你明明知道，只有你一个人的怨恨，是我没法子承受的！是，是我不该，七年前……”
　　他忽然不在再说下去，直起身，指节青白。
　　曲凉道：“七年前怎样？你为什么不说下去？”
　　那男子道：“不，我们不要……你女儿还在这里……”
　　曲凉揽过女儿，冷笑道：“我就是要靥儿在这里！靥儿，今天娘和凌伯伯的谈话，你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听，你要全部刻在心里，等你长大，就不会向娘这样傻！”
　　明靥惊惶地仰头看着母亲，她的眼睛和她的声音一样，充满了怨毒和凄凉，明靥怕极了！
　　曲凉又转向那个男子道：“师兄，你知道吗，七年来，我总是梦见你。有时，是那个说喜欢我为我栽了满园梨花的凌师哥；有时，是那个身穿大红衣袍的新郎倌；有时，是那个哄着我逼着我去弄下肚里亲生孩儿的凌正达；有时，又是那个亲手将我推上极乐宫花轿的凌庄主……师兄，你呢，你梦到我了吗？”
　　凌正达极力避开她灼热的眼神，道：“阿凉…你…你在极乐宫，这七年，还好吗？风原雪他……”
　　曲凉神经质地大笑：“好！我过得很好！雪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他都肯给，甚至连他的性命…只要我开口。”
　　凌正达听了最后这句话，眼中不由寒光一闪，急忙掩饰过去。曲凉早已看在眼里，道：“你知道吗，他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承受不起。因为我是要恨他的啊。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遇到我，师兄也就不会把我骗走，让我看清你的薄情了，对不对？如果没有他，或许我们可以就那样平平静静地白头偕老，对吗？师兄，我好恨，他为什么要爱我？他的爱把什么都给毁了。”
　　明靥对母亲的话似乎听明白了一些：她在恨着爹爹！怪不得她总是用那种冷漠而复杂的眼神看爹爹，原来她一直都是恨他的。
　　明靥小小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挥之不区的难过，她跳起来，指着母亲的脸叫道：“爹爹爱你，难道也错了吗？你，你是个大坏蛋…”
　　凌正达开口道：“不，我才是最坏的那个，全是我做错了。可是，阿凉，我只能这么做啊—为了我雄霸江湖的梦想，我只能……”
　　曲凉凄然一笑：“我懂，我早就懂得你的心了。我真傻，明知自己已经不再被人在乎，还一心要留在你身边。这次逃回来，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无视极乐宫的势力留下我，可我还是要最后求证一次。师兄，你放心，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凌正达惊道：“阿凉，你——”
　　“我已经知道风原雪三日后就要攻打鼎剑山庄的事了。你放心，我会成全你的野心。我成全你，是因为我爱你。师兄，你不要忘掉，我爱你。”
　　曲凉抱起女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晴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