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殇》妖月

1、第一章

　　梨花飞，飞落如雪，雪漫的梨花林中，一个小小的绯红色的女孩儿。
　　女孩儿约莫只有三五岁，绯色的衣裙，水红丝带的发结，衬得脸蛋儿玉琢一般。这么小的孩子，说不上容貌美不美，却只见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在飘飞的花瓣中弥漫，竟有一种不属于红尘俗世的空灵。
　　女孩儿正细心的从满地落花中拣选出最干净最鲜嫩的梨花，一片，一片，一片。轻轻装进颈上的银丝香囊中。她脚边一只雪白的小狐跑前跑后，乐此不疲的用小爪子踏碎上的花儿。
　　一只小小的蓝紫色蝴蝶飞舞而来，或许错把女孩儿也当成这梨花林的一部分了，竟飘绕到女孩莹白的颊边，足尖轻轻一点，倏忽便又飞远。小女孩开心的笑了，那是只有孩子才有的笑容，——晶莹剔透的笑容——世上没有别的词来形容它。
　　女孩的目光好奇地追随着蝴蝶，忽然，一道极细的刺眼白光闪过，蝴蝶的舞蹈戛然而止！
　　“哎呀！”女孩惊叫一声，忙奔过去，俯身在落花中寻找那小小的蝴蝶。小白狐也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脚跟旁。
　　只听一个女人声音淡淡道：“明靥，不许碰它。”
　　女孩神色一黯，站起身，规规矩矩叫了一声：“母亲。”
　　林中小径上缓步走来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少妇，她眉目和女孩十分相似，却只是多了一种成熟而冷厉的美貌，只听那少妇道：“这蝶遍体颜色艳异，动作又较之平常敏捷三分，多半是个毒物了。你怎么如此大意？”
　　“母亲，那么美的蝴蝶……怎么会是害人的呢……”
　　少妇眉尖微蹙道：“我的话也不听了？你要记住，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会伤人，所以要离它们远远的，永远别去碰！懂了？”
　　小女孩垂下头，绞着小手，心中对母亲的教训很是不解，但还是温驯的答了一声：“是，母亲。”
　　少妇点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好了，时间不早了，你现在赶快回房披好斗篷。”
　　“母亲？”
　　“快去。”少妇疲惫的别过脸去，“娘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外面？！”小女孩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她还从未走出过这座大大的宅院呢。
　　“是，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那——纯羽呢？我可不可以带它一起？”女孩儿怯怯地望望母亲，又低头看看脚边的小白狐。小狐也附和似的尖声叫起来。
　　“随你便。”少妇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快一点。还有，千万不可让别人知道娘要离宫，听见没有？”

　　女孩穿好自己的小红斗篷，抱上小白狐，刚踏出门去，只听得不远厢房处人声鼎沸，那，大概都是来看她新生的小弟弟的人吧。
　　女孩一犹豫，不由自主地向那喧闹处走去，低头对怀中小狐说道：“纯羽，我不是不听母亲话哦。只是……弟弟昨天刚刚出生，我还没有去看看他呢！你看，咱们拾了这许多梨花送给他，他一定高兴的！我将花儿给了他就去找母亲，你说好不好？”
　　说话间，女孩已走到婴儿室前，这时父亲和大夫人正在前厅会客，奶娘也去用饭了。女孩瞅瞅四周无人，推开门，猫儿似的钻了进去。

　　如果那个初生的婴孩有记忆，那么他在这世上真正仔细感知过的第一个景象，也许是这样的——
　　摇床上面一小方雕花的屋顶，华艳而寂寞，忽然地，有一张脸闯进眼前这一方空间里来了！
　　这是一张温和的、宠爱的脸，眼中有着发自心底的温柔笑意，清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这世上最初的美丽就在那双眼睛中开阖。
　　“小弟。”——听到她的声音了！——“小弟，来，送给你，好看吧。这是姐姐的礼物哦……”
　　那是什么，——一片片纯白的东西弥漫了视线，芬芳而轻柔地在手中、颊边和唇上微颤。——那是什么？
　　忽然又有远远的聒噪声：“李奶娘！吃完没有，竟把小公子一个人丢在屋里吗！”
　　“是，是！管家，我这就去！”
　　“哎呀。”她有些慌张，转身要跑开，却仍不忘回头匆匆一笑。好美的笑容，就像……像什么呢？就像——
　　那片片芬芳的纯白色，轻柔地弥漫开来。

　　明靥闷闷地抱膝坐在马车，懒得再看车窗外非常飞驰向后的景致。有什么可看的，不是秃秃的山坡就是秃秃的大河，气候也越发冷了起来，沿路已很少见到在家时那遍地的纠纠草了。
　　她们已经离家七天了呢。
　　“母亲，我们这是去哪儿呢？”明靥闷闷不乐地问道。
　　“北方。”母亲脸上竟透出少见的温柔神色，“我们回北方去。”
　　“北方是哪里呀？为什么要这么远地跑去？”
　　“娘的家在北方啊。娘的家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母亲独自出了一会儿神，忽然一声好似喜悦的叹息，“啊，那些青山，那些大江大河，那满山满山的野梨花——我爱它们爱到死……”
　　“那，母亲的家里都有谁呢？有没有爹爹？”
　　母亲一怔，随即又用冷淡如常的语气说：“没有。明靥你记住，从今往后，你不再有爹爹了。”
　　明靥不再做声。母亲总是对她说一些很难懂的话，还要她记在心里；她听不明白，可是既然是母亲的嘱咐，只好死死记住，或许长大了就回懂得了。
　　母亲低头见女儿沉闷着不说话，皱皱眉头，但还是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道：“靥儿，以后没有爹了，可是回有一个凌伯伯，他回对你好的……”说到这，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语气一转道：“可是，如果，如果凌伯伯要伤你，你得知道保护自己，不可以凡事都相信他，记住了吗？”
　　明靥心里不解，但仍然乖巧地答道：“记住了，母亲。”
　　母亲忽然向后一仰，将头靠在车壁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当然，他不会伤害你的，绝不会的……”

　　又不知行了多少天，换了多少匹马，多少只船，母亲终于告诉她，明靥，来吧，我们到家了。
　　明靥被一个高个子仆人抱下车，她很快便看到了这个母亲心心念念的“家”。威严的群山环抱，大河奔流涌过，空中飞掠而过的大雕哑声高叫。在这一切的中心位置，立着一座高高的牌楼，那么的高大，那么的稳固，上面是用纯金铸的四个大字。明靥在离家之前就曾听人们用敬畏的声音无数次地说起这四个字——
　　鼎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