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NARCISSUS殿下

2、第二章

　　（二）

　　话说这施山茂，天生的好运气。

　　施家乃大族，气数正盛，朝堂上一半学士翰林都姓施。施山茂还在娘肚子里，同胞姐姐便坐着凤辇进宫当了娘娘。

　　大家族里人也多，但不是人人都有好运气的。施公子的运气源自他会投胎，托生到了施夫人肚子里。

　　施老爷是长房，原本在京师当太傅，太子登基后他图清闲告老还乡。新帝皇恩浩荡，赶紧把恩师家沉鱼落雁的姑娘抬进了宫，给娘家的封号一个接一个，以表尊师重道。

　　施太傅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泪别爱女携妻还乡，这才又得了施公子。

　　施太傅老来得子，满月宴摆得声势浩大，圣上与娘娘亲临，多少人都没这福气。七十高龄的老夫人抱着金孙逗弄，祖孙一块笑得合不拢嘴，一张口都没牙。

　　施大才子呱呱坠地起，家里他便横着走，他爹那些姨太们不知是不是被吓的，肚子都瘪了生不出孩子来。

　　要说这娇生惯养一般养出酒囊饭袋或流氓恶少，可人家施公子就是天纵奇才，脾气还顶好。施大才子三岁识千字，五岁提笔诗即成，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父亲。

　　施太傅刻意板起脸看了一会，到底是忍不住找人装裱了起来，还不忘抄送一份到京城里让旧日同僚们开开眼。

　　施夫人慢悠悠地摇着团扇，跟儿子说：“瞧把你爹给嘚瑟的。”

　　五岁的施大才子也拿了把描金折扇，学母亲一样慢慢摇——父亲出门装裱去了，能闲则闲。

　　施夫人放下心来，她儿子能当个纨绔子弟，比恶少或饭袋强。

　　施山茂再大一点，施太傅便不太乐意教他，再教下去指不定哪天中了状元当官去了，那还不如在父母身边当个饭桶。

　　施大才子清闲了一阵，总算琢磨出来别人家父母望子成龙，他家老父是儿子成龙了还拽着不让飞。

　　施山茂自己打包好行囊，在父母院前念了三个月的伤仲永，眼见入冬了还要在大雪里继续念，总算如愿以偿离家求学。

　　离家那天大雪，施太傅在屋内气得跺脚：“反了反了，没成龙就要飞了，谁让放人的，谁让放人的？反了反了。”

　　“宫里来信让放的，不放人才是真反了，你找娘娘说去。”施夫人把那旧团扇翻了出来，继续慢悠悠地摇。

　　“谁传信的，谁传信的？我儿从小没离过家，受欺负了怎么办？”

　　施夫人继续摇团扇，也不嫌冷：“没人能欺负他，信是他自己传的。说了多少回了你还不信，这孩子，蔫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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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山茂离家没几年，大小试应考了一个又一个，施大才子天纵奇才名满江南。施太傅一见报喜的便头疼，整天忖度怎么考上了，老子还没亲自教，这小子怎么就当上生员了。

　　去年秋闱，死活压着才没让儿子去赴考。

　　施山茂才名早传到了京城，宫里来信催了几回，说明年科考，让家里打点他上京赴考。施太傅这几日为回绝女儿有些上火，偏又听到施大才子捧名角满地跑的事。

　　施太傅去逮儿子时遇到了同样去逮儿子的赵老爷，两位老爷学识喜好相去甚远，却相见恨晚，来来去去说的全是逆子孽障。

　　施太傅气急败坏，赵老爷比他更气急败坏，毕竟赵三公子是台上涂脂抹粉那位，对比之下施大才子还算安分。

　　施家有权有势，赵家财大气粗。施老爷天天担惊受怕儿子中个状元回来，恨不得儿子天生愚钝，平安一生。赵老爷总想着儿子多念一些书，以后继承家业当个儒商什么的，有学识不怕人家笑话。

　　两人一谈，施太傅当即认为儿子经商好，比当官要好，安稳富贵不愁吃穿；赵老爷却想，儿子还是考功名好，捞个官当当，至少也有点威势不受欺负不是？

　　于是施太傅把儿子绑回学堂勒令不许下山尤其不许上京后，赵老爷也把儿子绑上了山。两位家长相谈甚欢，旁边两位一度风光无限的人被捆成粽子，看着对方有些眼熟，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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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完松应付自家请的先生已经够头疼了，这回上学堂更是要了他的小命，没有梨园那些师弟们的婉转唱腔不说，夫子还不如老班主好说话。

　　施山茂在学堂上一向心不在焉，但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好，应付夫子游刃有余，偶尔开个小差桌子下跟赵公子拉个小手不在话下。

　　赵三公子一做文章就头大如斗，恰好施山茂也不是个安分的主。桌子下赵完松的手心被挠得痒痒的，忍不住瞥了施大才子一眼，端得是风情万种，两人的心思完全不在功课上。

　　施大才子往他掌中塞了纸团，用嘴型提醒他快抄，赵三公子迅速把纸团塞到了袖里，心思千回百转。

　　施大才子早把文章写好了，又重新破题立意给赵三公子写了一篇。赵完松也是伶俐人，瞄几眼便知大意，硬是把纸团上的文段默写了出来。

　　完卷后两人仍是小动作不断，勾勾手指拉拉衣袖，玩得不亦乐乎。夫子轻咳一声，施山茂把卷一交，一脸恃才傲物，我行我素。再咳一声，赵完松也把文章递了上去，回座继续跟施山茂开小差。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夫子大致了解了赵三公子的秉性，比施山茂更难缠。施山茂是他的得意门生，放榜都排第一。这么好的学生，偏生不是个听话的，上山这几年出格的事没少干，分寸拿捏得极好，面上又一派恭敬，他也只能作罢。

　　赵三公子更是性子顽劣，世家公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施山茂还会阳奉阴违，赵三公子不痛快了连面上功夫都懒得做，惹出什么祸也不管。再加上身边有施山茂，赵三公子甩锅功力见长，同窗柳木头没少背锅。

　　夫子知道把戒尺拍得震天响也唬不住两位，只能放他们离开，眼不见为净。

　　看来看去还是柳木头顺眼，当初去戏班子逮学生时就是这柳高轩替自己捉人的，跟同窗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的，从不出格。

　　木讷的学生也有让人头疼的地方，施赵二人交卷后开了半天小差，又相伴离去，柳木头文章还没写到一半。柳高轩听话是听话，但脑子怎么也不够施赵二人好使。

　　赵完松去年过了秋闱，施山茂更是准状元，柳木头却连个童生试都没过。

　　夫子脑袋一阵阵地疼，只盼今年秋闱施太傅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他睁只眼闭只眼将施山茂放下山去应考，赶紧将两尊大神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