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婆婆

6、第 6 章

　　第六章

　　隔天的清晨开始下起了雪，但是平并不觉得寒冷。因为德温暖了她。

　　再次到来的人并不多话，却强硬地把他们那宁静的避风港狠狠地打碎，平仓促间被带走，甚至德都不确定带走平的，到底是韩国人还是日本人。

　　德被软禁在那所别墅里。生活如常，惟独没有了平。但平的气息却还留在房间的各处，德常常觉得平就站在庭院里，以为自己只要走出阳台便能看到，但一次一次的确认落空，让他知道平的确是不在了，这让德感到窒息。

　　家族似乎刻意地要保护他，切断了他与外界的通讯，所以他无从得知平的状况。

　　他清楚地知道平的身份与自己不同。平会被邪恶地处死，想到这里，德不敢让自己睡着，因为反复会从噩梦中醒来。

　　死亡这两个字让他发了疯。让他焦躁得如同一只困兽。

　　他再也想不到任何事，他只知道那少女对自己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就如同母亲哼唱的歌谣里那艘驶向梦中的船。遥远遥远的彼方，分明已经抓到了，却又眼睁睁地远离了。

　　德听到了窗外的喧闹。恍惚中他看到平对自己微笑。

　　平很坚强。

　　法庭上的初遇，让他虽然也看到了她强悍的一面，但那个时候他以为她是冷漠的。但之后的相处，他却知道她的坚强是如此的温柔。

　　如同那白色的帆，温暖而坚定地驶向彼方。

　　德曾被她温暖的手臂紧紧地拥抱。但是现在那温暖却越行越远，并且快要消失了。

　　他非常害怕，他要去找平。德跳入了海里，决定沿着海岸线凫水离开，冬天的海水冰冷刺骨，几次德都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那个时候他听到平的声音，那让德生出了无比的勇气，让他熬过了生死来到了平的身边。

　　于是他看到他心念所寄的女子。

　　但是她此时却如此憔悴颓败，仿佛没有声息。

　　死刑即将开始执行。作为警惕世人的异端，平竟即将要被处以火刑。

　　平被挂着城头最显眼处的刑架上，双手被绑缚在身后，脖子紧紧地朝上勒着，不得不仰起头颅的平紧闭着双眼，仿佛此前便受了残酷的刑法，气息奄奄。日方安排的主刑人在刑架前宣读着长长的控词。而平的脚下被放置了一圈圈盘旋而上的蛇形导火槽。里面被灌满了油。火已经燃了起来，窜到平的衣服上，连同刑架的木质部分，发出劈啪的声响。而此时平发出了要窒息般的微弱呛咳声。

　　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已经贪婪地舔着了平虚弱的身体，德焦急地排开众人，想要冲上刑架。他全身浸着水，水滴沿着他凌乱的发线不断往下滴落，围观的众人虽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却自动的退开，但是就在双手即将要触摸到对方时。却被在现场的日本警察用刺刀挑下。

　　德转头便跑，人们又自动让出路来。那男子来得蹊跷，众人都唏嘘不已。

　　“看，他在那里！”人群中有人那么叫道。而那时德已经从城楼上跳了下来，跳在燃着熊熊火焰的刑台上，然后扑到刑架上，紧紧抱住受刑的女子。如同救世般无畏。

　　火槽被倾覆，灼热燃烧的油夹着火势一下子窜高，整个刑台顿时都淹没在了火海里。人群四下散开，再也近不了身。

　　刑台周围，同样惊慌的警卫将刺刀直直对准了这对亡命的男女。

　　从身体的相触间，德感到了怀里的身体，已经慢慢僵硬。

　　他用力地拍打着平的脸，要她醒来，醒来，醒来。

　　但是平却紧闭着眼睛。被火焰熏得通红的那双眼睛却并没有再睁开，而在眼角的附近，却湿润了一片。

　　德还记得记忆中的平的眼睛，法庭上见到她时那从容不迫的决断。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又是那么恬淡而温和。

　　但这一切现在都消失了。

　　德终于悲惨地嘶吼出声。而后他扯下了祖母曾给他挂在腕上的黑琉璃佛珠，珠子从空中四散开来，弹跳地从刑架上滚落下去，德紧捏了两颗在手心，将其中一颗塞到平的嘴里，德紧紧地抱着她，埋首在她肩窝处，低声在她耳边说如果有来生，一定会来找你，德说就以此珠为证，你一定要记得我。

　　一定要记得我……

　　德将另一颗含进自己嘴里，然后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咽喉。

　　鲜红的血染红了平苍白的脸颊，也染红了自天而降下的纷飞的雪片。

　　红色的雪飘扬开来，洒落在地上，慢慢地将火焰浇熄了。两人仍紧紧相拥的身体，也被红色的雪覆盖了。

　　久久，围观的人们脸色渐渐地变了。

　　那个时候，华也去了观刑，在兄长的搀扶下，她就站在城下。

　　她也看到了那个陌生的男人，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做了华想要去为平作的一切。

　　她从头到尾看到了那个男人为平所做的一切。

　　然后她感到脸上沾惹上了冰凉的寒意，华伸手去摸，竟然就是那红色的雪。

　　那鲜红在指尖散开，化成了晶莹的泪珠。

　　大兴土木建造和式建筑，本国的报业只能出版日统内容，一旦有不同声音便很快被取缔。学校里，也禁止韩国教师使用朝鲜语授课。

　　同化政策愈演愈烈，本就如同锥刺囊中般处于临界，而末代皇世子的自杀，更是终于成了导火索，激发了韩国民众对殖民统治者再也无法压下的熊熊怒火。

　　声势浩大的三·一独立运动紧接着便在全国范围内展开。

　　为了抗议日本殖民统治，数千韩国人为此牺牲了生命。

　　其中包括华的兄长元。

　　那一年年末，华腹中的孩子出生，为了纪念因自己而死去的表姐和为了他心中的正义而死的兄长，华为男孩取名为李平元。

　　华认为那是韩国人的孩子。

　　华用心地教育那个孩子，笃定他能带给自己希望。

　　20多年后，那孩子长大了，在二战的炮火中对抗日本侵略，成为当时颇有名气的陆军将领。

　　直到1945年日本战败，韩国终于结束了长达34年的日殖民统治，迎来了微渺的曙光。

　　1950年，韩国内战爆发，南北对抗的情形，让那些贵族的后裔们担心自身安危，竭力主张战争解放朝鲜半岛。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在他们之外，有多少韩国平民在这次一直持续了3年的战争中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