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婆

2、第 2 章

　　第一章

　　公元1918年，号称独立的韩国，却在殖民的水火中挣扎。青瓦台前猎猎迎风的是太阳旗。京畿道上招摇而过的也依然是横行的倭寇。

　　韩国民众敢怒不敢言。因为就算出了小小的差池惹怒了日本人，也许遭到的便有可能是杀身之祸。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人们看不到长长的黑暗的尽头。于是大多数只能忍耐着保持沉默。但同时他们也祈祷着救世主的出现，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反抗这屈辱的生活。

　　不过这一切，对于未知世事、天真烂漫的华族少女来说，却还是显得那么遥远。

　　那一年的华还是豆蔻年华，世界对她来说，仿佛只有一个家那么大。

　　华家里的族姓是皇姓李，曾祖父起便封了华族称号，华的父亲沿袭了爵位，曾在镇压全罗道农民起义时立下功勋。那一年，华的大哥元出生。8年后，华呱呱坠地，因为在家中年纪最小，所以便仿佛有了撒娇的权利，不管是族人还是家中仆佣，很多事情都只管顺着她的意思。

　　皇室被废后，华族地位一落千丈，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华的父母不得不多方拉拢权贵去亲近日本人，疲于应酬，唯一能陪伴着华身边的哥哥元也早已经成年，元大学在学校读书时遇上征兵，之后便无论家里多方打听也杳无音信，一直到三年前才退伍回到家里，但之后便仿佛有了自己的世界，有了与华格格不入的朋友圈子。

　　所以独生女的华时时会感到寂寞，直到有了平的陪伴。

　　平姬是华远嫁到沈阳的姨妈的女儿，命薄的姨妈与清军将领的姨父在战乱中不幸丧生，于是华的母亲便把当时还年幼的平接到汉城来住，平比华年长两岁，幼年时随父母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性格较为稳重内敛。

　　淘气的华每每惹了祸，温柔的平总是会一言不发地替她承担下来。华的父母对平虽然算不上亲热，但一直也是以礼相待，虽然分明知道是女儿犯下的错，一旦见平姬说劝，也就不再去深究。

　　于是华事后总会偎着平爱娇地说着“平最好了”。而平总是笑笑：“华你如果能记住教训，就不要再惹事了。”

　　每次都是满口答应下来的华过后却一定会忘记得一干二净。少年心性的华还不通世事，家里的纵容，使她练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身顽劣。

　　秋天的庭院，草木萧瑟，只有九线草，却长得特别旺盛，平无事便将那些草编成长长的绳子，常常一编就是一整天。

　　朝鲜民间有传说九线草是主掌轮回的草，将草茎编织成的绳子焚烧，烟雾便能一直通到幽冥地府去。

　　当华觉得好奇而询问时，平便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望故人得到好的轮回，但愿国家的苦难能早日结束。

　　华对平的话一知半解。她对政治不甚了解，充其量停留在讨厌日本人的程度上。华知道年长的兄长有一帮聒噪的朋友，聚在一起常常会说一些偏激的话题。华有次靠在兄长的房门上偷听，还听到革命之类的词儿。华大惊小怪地跑回去转述给平听，但是平听了却还是安静地微笑，然后敲敲华的脑门儿道，“你爹就镇压过革命呢！”

　　“那不一样！”华把头一扬，反驳道，“现在当局腐败无能，据说是上面还是日本人把持着的呢！所以，我们啊，要革的是日本人的命！”

　　“你听到的还不少嘛！”平失笑地摇摇头。

　　国家处在日殖民统治之下已近十年，政府的弱小，民众的苦难，仿佛不知道哪里是个尽头，但一时的沉默却并不代表绝望，一些有识之士的愤慨必将带领着国家走向新生，虽然平一直那么坚信着，但是她却并不以为自己与华这样身单力薄的女儿家能帮得上什么实质性的忙。

　　但是年少气盛的华显然并不那么想。她不但兴致高昂，还大义凛然地扬言有一天要去炸掉总督府，平被她唬得瞪大了眼睛，最后却还是不知道要拿这个不清楚天高地厚的小妮子怎么办。

　　总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平虽然那样惶惶不安着，但她终究还是无法影响到一执拗起来便连十头老牛也拉不回来的华。

　　华偷偷地通过兄长的朋友，竟真的找到了牵线的人，一个寒冷的早上，平被华强硬地拉着，去参加了一次秘密集会，与会者都是一群□□知识份子，言辞相当激进。

　　他们扬言要建民主组织，推翻伪政府，成立新政府。

　　平和华一样，都是第一次接受这种新的思想，一样听得热血沸腾。可是当华举着手高叫着要加入，面对众人的怀疑目光，平紧张地扯住了华。

　　华是贵族，那是不可回避的血缘。而当前她们所面对的，正是与她们的身份背道而驰的叛逆。

　　身份、地位，这一切的一切，也许有人可以抛弃，但那个人绝不会是华。

　　因为平知道，华只不过是一个莽撞的少女。在此之前，她的懵懂，使她绝不会明白叛逆的背后，所需要承担的结果会是什么。

　　而那却是连平都感到惧怕的结果。

　　但是那一瞬间，华却毫不在意地甩开了平的手。

　　在华举起手的那一刹那，除了平，其余人都笑了。笑的原因不但是因为华她们不过是弱小的女孩，更多的是因为她们华族的身份。

　　身为贵族，却要加入革命组织，去拔除贵族自己的羽翅，每个人都觉得滑稽，甚至连平都那么觉得。但是只有华却义正言辞地坚持。

　　于是他们渐渐不笑了，在他们的脸上，慢慢出现了些许讥诮的神情。

　　他们说看在那位牵线人的面子上同意华加入组织，但是却得经过考验。

　　华慎重地点头。

　　三日后，汉城火车站，将会有总督府的要员到达。为首的人于是说，如果你们敢去的话，我们可以提供给你们炸药和□□。

　　平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并非完全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知道那是来自对方的挑衅。

　　但是华却仿佛丝毫没有听出来。

　　平去拉她。但是被挣脱了。

　　华大吼着，我不怕死！

　　你明知道他们只是在吓唬你，因为你是华族人！

　　我不要自己是华族！我不要！皇帝都没有了，华族又有什么用？华愤恨失声道：平，我只要证明自己，我想要证明自己！我一样，一样是有血性的韩国人！

　　平楞了一下，她虽然知道华只是意气用事，但是有一瞬间她觉得羡慕。

　　平，如果你怕的话，可以不去。最后华低低地说。

　　怎么可能不去？平暗暗想：死，我也不怕。

　　还有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得保护你。

　　……

　　爆炸，事实上在她们赶到的时候便已经发生了。

　　戒严的车站里，两个女孩拔足狂奔，失去了同伴的踪影。

　　她们一心以为的同伴，却根本不可能真正相信华族，因此选择让她们成为了迷惑搜捕的饵。

　　理所当然地被出卖了……

　　当场逮捕的嫌疑犯一旦遭到反抗于是便被就地正法。

　　华远远地看到，被射击而喷涌出来的血，染红了行道木涂了白漆的树干。

　　平就在那个时候被捕了。

　　她看到了背靠着行道木，瑟瑟发抖的华。平无声地用眼神驱逐她。

　　人群开始拥挤，华被撞翻在地。明知道自己应该快点离开，她手里还紧紧拽着导火索，但同时却发现双腿早已经失去了力气。

　　那个冬日的黄昏，汉城阴霾的天飘起了些微雪气，夹杂着那久久无法散去的残酷血腥之味，寒冷得仿佛连同空气也凝结成了冰。

　　命运相衔的一刻，德是在那时与平擦身而过的。

　　德和友人坐着汽车经过，透过车窗，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看着横行在本国土地上的外人。他不愿再看下去地撇开了脸。

　　不过对莽撞肇事的同胞，德却并没有过多地付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