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钧墨

8、星辰灯火2

　　宁逊：“……”谁会把差点葬身火海描述成浴火重生啊？

　　这老头是不是脑子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老管家轻轻的来又轻轻的走，留下一颗不怎么平静的心。

　　宁逊躺在床上。宁逊辗转反侧。宁逊透过纱帐遥望那根本看不见的天河。

　　那颗孤独而高贵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心，动摇了。

　　“本王是不是确实应该考虑……”
　　终生大事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上哪去找合适的人选呢？少年时期，宁逊还是憧憬过爱情的，自然是有过对未来王妃的幻想。

　　他喜欢的类型比较稳定，就是那种墨发飘飘，娇声软语的高挑江南美女。温柔贤惠、知书达礼那都是最低层次的必须了，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稍微少了点情趣，干柴烈火、如胶似漆的感情太浓烈，恐怕时间一长会腻。

　　天子或是其他大臣塞过来的女人是绝对不行的，谁知道是不是娶了个间谍暗桩放在身边？从此以后连在王府都得如履薄冰，估计他迟早得精神崩溃。

　　不是门当户对，出身名门，家世清白的人就不行，要不然不仅被言官们口水淹死还会不知何时就惹祸上身。但若对方家里势力过大又会引起天子忌惮，自己搞不好也要被妻族反压一头，玩弄于股掌之中……

　　太纠结了。

　　终结他纠结内心的是次日天子颁布的一道赐婚圣旨。

　　说是太后催促淮王早日成家，天子体恤母亲和兄长，便帮他拟定了几个人选。

　　明明周身日暖花开春光好，宁逊却全身发冷，冷到牙根都哆嗦。

　　昨晚他才和老管家谈过成亲的事，深夜里，别无旁人。难不成……连王府一隅的闲谈也落入天子的耳目？

　　他直挺挺立于金銮殿上，左右每道视线都仿若暗箭，窥视无孔不入。天下之大，竟再无一处是净土。

　　宁逊颤抖着手打开了卷轴。

　　天子的推荐就是他的排除法。这上面个个都是炸雷，他得记住这些人姓名，把拒绝贯彻到底。

　　第一个。柴国公府大小姐柴瑛。

　　这个名字宁逊并不陌生。老柴国公作为开国元勋之一，是开国时期少有的几个能够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臣子。儿时柴瑛也曾和他们一群男孩子混在一起飞鹰走狗，爬树上墙。长大后，她不仅没有带上闺阁小姐的忸怩之态，反而更加眉目英气，身姿挺拔，惯爱舞刀弄枪，脚踩长椅饮满满一杯酒。

　　值得一提的是，柴家女儿们向来是恋情不利嫁得好。就拿老国公的女儿郡主柴雨琳来说，现在宫人们聊八卦的时候还会说起她当年苦追肃北王却因为肃北王铁了心要和天狐族余孽在一起被屡次拒绝，最后风光大嫁到北海，族人中还出了状元郎宋彧。

　　柴瑛身为朋友是很好，可是如果娶回家……

　　非把淮王府变成精武门不可！

　　只要想想宁逊就快别扭死了。

　　好像像柴瑛这样的女孩子只适合从旁远远观看，看一蓑烟雨中她轻剑快马，意气风发的模样，却绝对无法生出要对她温存解意……共度一生之类的想法。

　　宁逊想起还躺在府里的怀绣，叹了口气。

　　都是出身将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第二位。贺家二小姐贺婷婷。

　　“是那个行事古怪，多次被家人认为是撞邪了但是不管怎么请人诊断都说不仅没有撞邪智商也没有问题的侯府二小姐？”宁逊脸色古怪，“为什么不是她姐姐？”

　　贺大小姐不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吗？而且皆传言是个大美人，倒是非常符合他的审美点。

　　使臣小声告诉他：“大小姐许配给金员外的公子了。”

　　宁逊：“……”他妈的！他还不如一个商人家的纨绔子弟！

　　下一个。
　　“太浓妆艳抹了不行。”

　　再下一个。
　　“太清汤寡水了不行。”

　　又下一个。
　　“卧槽这个一看就不行吧！是不是送子仙鹤扔她下界的时候脸先着的地啊！”

　　继续下一个。
　　“本王是要娶妻不是要扶贫啊！穷鬼老丈人滚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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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有一个各方面都挺不错的美人……”等等这么好的女人他弟绝对不可能自己不要留给他所以这个绝对是皇家派来的眼线吧喂！

　　宁逊佯装被吓到拿不稳画像，猛地掷于地面：“回禀母后，儿臣一见她就头晕眼花吃不下饭，她绝对和儿臣八字不合！”

　　太后出言安抚：“只是一张画像而已。母后见过，你弟弟也推荐她，是个很稳妥的人选，说不定你见了真人……”

　　怕的就是他弟推荐。宁逊死咬牙关斩钉截铁：“不行！画像杀伤力就这么大，真人娶回家不出三个月儿臣怕是就要被她克死！”

　　“……”

　　宁逊挑三拣四，愣是每颗鸡蛋里都挑出骨头来。

　　大好的休沐日就这样在太后宫中赔笑了一整天，到后来，再美的美人图他都提不起一丝兴趣了。

　　宁逊带着一颗疲惫不堪的心离开皇宫，路上又遇到正苦于不知怎么甩掉徐与颢的柳星魁，被拉着去酒楼喝酒。

　　他一想到自己那个堪比垃圾场的王府就一点也不想回去，在徐与颢幽怨（？）的目光中和柳星魁并肩携手离开。

　　托那上百张美人图的福，在今夜的宁逊眼里，整个酒楼的女人无一不丑得厉害。

　　他一脚踹开一个想往他身上贴的，再一脚踹开正跟柳星魁腻腻歪歪你喂我我喂你的：“滚滚滚！全都给本王滚！不许再叫女人进来！”

　　柳星魁未觉他已近临界的怒火，还要调笑他：“王爷，您发您的疯，我可还想……”

　　宁逊唰地拔出剑来，顿时把所有人吓得鸦雀无声：“本王就要绿色纯净无毒版本！谁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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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一身酒气和脂粉气终于踏进王府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给他开门的老管家的脸。

　　老管家眼睁睁看着淮王站在原地愣了一瞬，脚步自动退出门去抬头看了一眼牌匾。

　　“是淮王府，本王没走错地方吧……”

　　说完又仔细辨了辨老管家的脸：“本王今晚又喝的不多，还不至于连人都看错吧。”

　　老管家只得言简意赅告诉他：“小姐醒了。”

　　“怀绣醒了？”宁逊脸上露出了下意识的笑意，第一反应便是拉住老管家的手嘱咐他，“告诉那些御医从明天起都不用来了，所有药能停的全都停！”

　　老管家：“……”

　　*
　　回忆在梦境里无限往复，人生于她也正像个循环，无论如何用力地活着，不过再回到某个熟悉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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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绣睁开了眼睛。

　　睡时云霞漫天，醒时朝露未晞。

　　美梦是把有生之年的繁华统统捏合到一起揉成的假象，短暂，绚烂。现实里，她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嘴里发苦，苦到能让人面孔皱缩的那种。不知谁胡乱给她灌了多少奇怪的药，药顺着嘴角流出来连擦都不帮忙擦擦干净，下巴上脖颈上衣领上都黏黏腻腻沾着药渣子，黏糊到蚊蝇停下来都能被粘住腿。

　　她伸出舌头舔了一边唇周，立刻苦得缩起鼻子。

　　身边没有人守着，房间里空空荡荡。陌生的床，头顶的帐金丝银线绣花暗纹，贵则贵矣，可惜看起来灰蒙蒙的。

　　怀绣伸出手指弹了一弹，灰尘立刻化作漫天飞扬的轻雾。

　　……得，还真没看错。

　　记得昏迷前是淮王抱着她。这里是淮王府的客房对吧？

　　她忍着满身疼痛推开房门，所有关于淮王的美好幻想统统幻灭，张口便是一句优美的国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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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辰如灯夜如墨。

　　宁逊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才意识到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堂屋真的浮动着微微灯火。一条缓缓流淌的光之河绕在他周围，南风里带来幽微的花香。

　　老鼠、蟑螂、蚊蝇，泥泞、霉烂，所有令他糟心令他不想归家的腌臜都不复存在。

　　他站在门口，一瞬竟情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伸手，推门。

　　怀绣坐在桌边，支着额头阖眼瞌睡，此刻听见动静睁开眼来。

　　宁逊只见两团小小的蜡炬在她漆黑的瞳孔里嚓地燃起。恰逢酒意上涌，他脚下微一踉跄，扶住门框干呕了一声。

　　怀绣：“……”

　　梦境和等待，层层叠叠渲染出的乍见惊艳在这干呕中二度幻灭。

　　怀绣站起身来，只消靠近几步就闻到他身上浓郁的烟柳气息。看吧，她说过什么来着？那种英俊富有吃穿不愁、不喝酒不晚归不乱.搞从头到脚无不良嗜好还温柔体贴的男人救了她的命，她感动之下以身相许两人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的剧情……根本不存在。

　　一步一步，所有旖旎所有少女隐秘的期待就这么烟消云散。怀绣走到宁逊面前，抬起手上的汤碗：“我借贵府厨房煮了葛根汤。汤已经放得凉了，王爷若不嫌弃，要不要喝一些醒酒？”

　　宁逊静静望了望那碗素朴到过分的温汤，鬼使神差地伸长脖子。

　　汤碗却忽然后退了一大步。

　　“王爷，”怀绣用略带生硬的语气提醒，“您自己用手端着喝啊。”

　　居然如此自然地要她喂汤……真轻浮。怀绣在心里狠狠给对方的品行画了个大叉。

　　她苏醒后倒头又睡了大半天，总算恢复些体力。本想答谢宁逊救命之恩，硬是撑着尚未恢复完全的病体推着老管家上集市买了些食材。没想到从一点斜阳日暮等到月上柳梢枝头，饭菜都招苍蝇了，还没见救命恩人晚归的身影。

　　她没什么胃口，干脆把饭菜都分给寥寥无几的王府仆役，自己到院子里透透气。脚还没迈两步，一只硕鼠就从她眼前招摇着蹿了过去。

　　之后的两个时辰，她一边用指甲细细抠掉黑色恶心污渍一边腹诽：“看起来那么人模人样光鲜亮丽，私底下还不是个邋遢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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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逊却就着弯腰凑近的姿势，歪歪头把视线移到了她脸上，不动亦不语。

　　怀绣按下心中不适，客套假笑：“王爷？王爷？”

　　连叫几声，宁逊才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上几分歉意和热切：“要不然……药不停了吧。”

　　怀绣：“？？？”

　　他果然是喝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