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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支配者3 ...

  •   怀绣不是将门虎子,而是将门遗女,挣扎在生存的第一线。

      她对于父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依稀记得那是个苍老到令她犹豫是否该叫父亲的男人,与鲜花一般年纪的母亲站在一起时,显然并非令人羡艳的一对。

      她对这位父亲并无太多感情。

      对怀绣来说,父亲留下的唯一烙印便是她承袭的姓氏,这姓氏带来的荣耀她并没有享受到,□□耀背后的重量却一直由她背负。

      太.祖皇帝对怀氏一族的眷宠完全落在旁支头上——因为她不是怀将军的儿子,父亲战死时她还太年幼,而母亲又抛家弃女,只身离开,成为京城人士戳脊梁骨的笑柄。

      怀绣从十岁开始就谎称自己已满十八。

      老管家把最好的一股脑儿给了她,可惜她发育还是实在不怎么良好,像株青黄不接的豆芽菜,风一吹就摇摇曳曳好似将飘走。

      还好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黑工童工,黑心老板们即使看破她拙劣的谎言也不说破。她搬过码头的货物,浣过官家的衣裳,在街头奔走叫卖过新鲜的花朵,也在小酒馆里与蛮不讲理的客人发生过争执,被脑满肠肥的富商先是言语轻佻,随后发展成肢体轻薄。

      怀绣的身体里大概还流着老将军带着铁腥味的血液。

      在众人面前,她手无寸铁,暂且忍了下来,默默回到后厨抄起一把小号的菜刀冲回大堂,在一片混乱中亲手刺穿那人的手臂。

      若不是对方带来的家丁将她踢倒在地,乱拳打到无法爬起来的程度,她一定会让那人留下一条胳膊。

      官兵闻讯赶来,一边是有钱的富商,一边是打杂的孤女,孰是孰非很好判断。怀绣被拎着领口抓了起来,像老鹰抓起小鸡那样的姿势。

      她带着浑身未处理的伤口,在一阵冷一阵热中蜷缩着身体呆在最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整整一晚,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从未见过的日光下的名山大川。

      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

      她突然有些不甘心这一生只是待在京城。

      她睁开眼睛望着高墙上窄窄的一方小窗,一瞬不瞬,像条已经死去的鱼,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还好,明天到来了。

      次日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牢房门被打开,管家将她用厚衣裳颤抖着手裹起,那双手和那张脸一样沟壑纵横,涕泗如东西流的沟水,悲哀到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怀绣并不知道那次的事件是如何解决的,老管家不提,她亦不开口询问。

      她知道的只有自己活了下来,脑海里的远方风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眼前的苟且。

      伤好得七七八八以后,她带着微薄的礼物来到小酒馆,向掌柜作最后的告别。

      为人家做事,却给人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心里还是挺抱歉的。

      掌柜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她本以为会迎来一阵臭骂,没想到他露出一反常态的温和表情,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气道:“你走路好像还有些一瘸一拐,今天明天可以先请假。”

      “啊?”怀绣的大脑一时无法理解眼前人说的话。

      “啊什么啊?我的话你听不懂么?”掌柜的破天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你留下来吧,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从那以后,怀绣终于在离将军府不远的小酒馆里安顿下来。

      直到小酒馆被不知哪里来的仇家砸烂了,掌柜的不知去向,她变卖了偌大将军府的绝大部分好歹将店盘下来。

      不久之后在原本属于她家的地方搬来了新的邻居,而小酒馆却再也没能开张——一直在修葺,但怀绣实在太缺钱,从未正式竣工。

      好在不管她如何在生活的泥泞里打滚,都没有一刻放弃用力地活着。就像将军府从未荒芜过的院落,一年四季盛开着不同的花朵,一天四时凝练着不同的景色。

      时光是使门墙逐渐衰败的裂痕,也是使幽深酒窖里的美酒愈加醇香的东西。

      *
      十里桃花掩映古寺,一泓清泉绕出山间。

      怀绣一直觉得自己和京郊这个神神叨叨的月老庙八字不合。

      要不然怎么能每次来这里许愿都遇不上好事呢?

      第一次来月老庙许愿,怀绣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心道:“请让我遇见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吧,条件好一点,家境富裕一点,身份高贵一点的那种。”

      没过几天,她就和某位富商在小酒馆发生了流血冲突事件,险些丧命。

      第二次来月老庙许愿,怀绣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道:“不好意思,上次是我太肤浅了。只有钱是不行的,不要以为老娘随便找个男的就可以托付终身啊!请赐我一个温文尔雅的帅哥吧!”

      没过几天,她第一次见到脾气一直不好的掌柜对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用意外地很好听的声音对她说:“你留下来吧。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出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还尚未及冠的青年懒懒坐在那里。如云中摇曳的烛火,如豆蔻枝头的芳华,如暗夜里唯一的一束光,猛然窜入她漆黑的心间,烧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和这个人在一起度过一辈子……会是怎样的?

      破天荒地,怀绣心中响起一个荒诞不经的声音。

      “腿还疼吗?”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青年回过头来,微微欠身将要站起——

      怀绣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喊声:“腿伤了跑得倒比兔子还快!你带的礼物不是送我的吗?倒是给我留下啊!”

      此后的一个月里,掌柜还是常常咆哮。

      “你的脑子里塞得都是浆糊吗?要是今天还把菜上错,你就给我滚蛋!听见没有!扣月钱!”

      “要不是我觉得账目不对亲自算了一遍你知道要亏给卖酒的多少钱吗?你说什么?算盘珠子看错了?你眼睛长这么大是用来透气的吗?啊?扣月钱!”

      “不要以为我留你下来就是要你在这里作威作福,你就不能不每天摆着一张死人脸吗?客人欠了你五百万两吗?扣……你这个月还有什么可扣的你告诉我!”

      掌柜的暴跳如雷,见到怀绣只是呆呆看着他,更加生气,“你、你……你知道你为我惹了多少麻烦吗!我平生最怕惹麻烦的……气死我了!”

      怀绣一言不发。

      这个在不该谙世事的年纪过早地遭受了世事毒打的少女情窦初开了。

      她素来装满灰与黑的脑子里第一次被某种甜美而柔软的东西充斥着,仿佛变得很迟钝。只能将他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他说的话一字一字敲在心上,却连贯不成语意。

      掌柜的瞪了她一会。

      盛怒到了顶点,胸中怒火反而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熄灭了。

      跟这样一个女孩子……生什么气呢?

      一时寂静。

      怀绣的耳膜被他来来回回的踱步声敲击,轻轻的,一下,一下。

      他的声音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响起的时候,怀绣像是突然被捉住的兔子一样抬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对此不感兴趣。但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根本没有那么多不美好的事情难以跨越。我从来没见过你笑,你知道吗?喜欢笑的人才向来能拥有好酒好歌,而愁云满面会把你命里的幸福全都赶走。”

      “现在我要求你回忆你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刻,然后笑给我看。”

      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时刻吗?

      怀绣搔搔下颌,陷入为难。她的人生里,究竟有什么值得怀念,值得珍惜的?

      身体微微向前一倾,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衣服似乎是熏了香,散发着恬淡的味道。

      “现在呢?现在有了吗?”

      “……”

      从他近在咫尺的瞳孔里,怀绣看见了自己的表情。

      她从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笑,像是全部的灵魂都浸润着暖暖的阳光,变得澄澈透明。像是过去的那些不美好从来未曾发生,未来也绝不会发生。

      可惜那时浅薄的阅历还不足以让她明白,胸口疯狂跳动的心脏是什么意思。

      可惜那时未展开的人生还不足以让她明白,不美好的时刻永远不会取消造访,甚至不会推迟来到。

      动乱,人祸,不告而别。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那个只能短暂倚靠的怀抱。

      万人中与陌生的眉眼频频相顾,只恨前生给予太多人回眸,哪里还能见到想见的那张脸。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啊……

      第三次来月老庙许愿,怀绣双手合十,死死瞪着周身被前来还愿的新人新裹了一圈金箔的月老像,心道:“这个虽然很帅,该温柔的时候也很温柔,但是……哼!要是你再给我找这种不告而别的男人,我绝对扒掉你一层皮!”

      “下一个一定要家世清白,知根知底,从来不玩突然失踪的,就算讨人喜欢的手段烂一些也无所谓!”

      没过几天,金员外家小儿子的车帘偶然被一阵风吹开,翘着二郎腿坐没坐相的纨绔少爷玩世不恭随意一瞥,落在背着一筐稻草的怀绣身上。

      他盯着那抹身影,捂住心口:“为什么小爷觉得她这么……难道这就是恋爱的滋味?”

      一无所知的怀绣突然打了个寒战。

      第四次来月老庙许愿,怀绣手脚并用扑爬上去拉住月老像的衣襟前后摇晃:“混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求必应每一个字都不违背?!你可是月老啊,你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思考自己的主见吗!”

      旁边的小沙弥赶紧上来将想要在月老脸上印一个鞋印的她拉下去。

      “老娘只他妈想要个能托付终身的……”

      怀绣被拖出去的时间太短,只来得及留下这几个字。

      她想要趁看门的人不注意再次闯进去,可是等她想办法躲过那几个到处追她的小沙弥,回到庙门口时,门口已经挂上了她的简笔画像,外加一副苍劲大字。

      “此人与长公主与狗不得进入”。

      与她一同被扔出来的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被两个侍女扶着,向里面嘶声大喊:“宋彧!你有本事再躲着本公主啊!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本公主绝不会就此放弃的!”

      那女子正在气头上,冲怀绣丢下一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长公主吗!”便拍拍京城春季限量版华贵裙子上的尘土走了。

      怀绣:“……”

      所以……现在长公主都不养在深宫,可以随便出来抛头露面了?

      *
      夕阳西下,茶楼酒肆布满闹市长街。

      怀绣独身策马走在回家的路上,莫名有一种古道西风瘦马的意境。

      面对这种丝毫不敬业只会死板地按照客户要求办事的月老,怀绣表示她现在慌的一批。

      要知道她这次许愿的内容……可是和第一次完全一致啊。

      要是月老帮她把那个被她拿刀砍伤的人间之屑肥胖富商又找回来怎么办?

      如果是那个不靠谱的月老,想想就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

      瑰丽的漫天云霞由紫渐变到橙,倏忽之间,南方一道灰黑的浓烟直冲云霄,劈开了霞光。

      怀绣心头一跳,用力甩了一下缰绳,瘦马前蹄高高扬起,一声长嘶。

      “驾!”

      如果能知道怀绣此刻的想法,月老一定会表示自己很无辜。

      什么肥胖富商啊?从来没有过好不好?明明给她安排了个又帅又有钱的男人,还是个皇亲国戚!

      “请让我遇见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吧。”
      多年前,阴冷潮湿的地牢外——

      “殿下既然帮忙压下了事情,为何不进去看看怀姑娘呢?”

      宁逊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嘘,她睡着了,我们出去说。”

      “换做世间任何一个人,我都还是会这么做。一群色鬼欺负一个小姑娘,你难道还能袖手旁观吗?”

      “微臣……”

      宁逊用鼻孔鄙视他:“是,她是怀老将军唯一的骨肉,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会是上位者放不下的一颗棋子。可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你是不是想说因为她身份特殊我们才要救她?假如你的女儿被人这么对待,你会怎么做?不,你不要发言。我看你的心已经烂透了,像你这种没有正义感的人,以后少跟我说话。”

      使臣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不禁自我检讨:想不到殿下思想境界如此高尚!我真是太惭愧了……

      流年弹指一挥间。

      “我!托付终身&……#%¥@……”

      “你是宫中老人了,怀老将军是谁,意味着什么,想必你心中亦如明镜。如今京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本王,天子又如何提防着本王,要是本王欺侮将军遗孤的事情传开,恐怕会小事化大,大事化不得了。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王爷就没有一点认为柳郎中未婚妻的表弟这事做得不公道?王爷不假设要是您自己的女儿被这么对待?王爷的正义感呢?”

      宁逊用白眼鄙视他:“又不是热血少年,要是本王做事全凭正义感,早就骨灰都不知道扬到哪里去了。而且用不着你提醒本王现在还没成亲的事实,像你这种幼稚的人,以后少跟本王说话。”

      使臣:“……”之前是谁振振有词地教训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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