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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别后忆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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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刚才的那个对话十分有深意,乍一听感觉温馨又暧昧,若是细想起来,就有许多细节证明我与梵墨的事情可能不会有结果。毕竟种族不同,我是一只狐狸,而他也没有将我当成一个女人,在他眼里,我大抵只是个女妖罢了。
在他的眼里,我们这一屋子都只是妖而已。
我的袖袋里还装着那两块玉佩,此时却没有心思拧巴害羞,大约这时我心灰意冷便可不露痕迹地送给他了。
“我顺手打了一块玉佩,你要不要?”我伸手去找。
“啊?干嘛突然送我。”他偏偏问出一个如此刁钻的问题。
“这个……我乐意。给给给。”
“顺手打的还带盒子啊。”
“我乐意。”
“那我也送你个东西好了。”他诚恳地说着,拿了个什么东西,细长条的,往我头上插。
“这是什么?”我小心地摸摸。
“发簪啊,看你从来不用发簪。老是用个带子随便绑绑。”
其实若不是因为喜欢上他,我一般不绑头发,散下来多舒服。
他从一棵不知名的树上摘下一朵小小的花,拿在手里把玩,“我又要走了,明日启程。”
我想他走,这样我才能好好地哭一场,但我怕他走了就不会再来找我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他有些犯难,尔后轻轻地笑了,把那朵花簪到我的发上,“很快。”
我嘴角一勾,眼睛酸涩起来。
“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真是自恋,我只是眼睛被风吹得疼了。”
他没有接我的话,也没有一如既往地跟我拌嘴,只自顾自地转身背对着我,轻轻地问:“婼央,你到底为什么要叫婼央呢?”
“很奇怪吗?我只是不喜欢原来的那个名字,自己想了一个有特色的罢了。”
我没有看到他深深皱着的眉头和无奈的眼神,是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还是忘了我。”那声音带着无尽的痴缠与悲戚,消逝在风里。他的发随风扬起,伴着花雨和树叶的沙沙声,丝丝缕缕缠成我此生无法割舍的执念。
可我都没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我也问他:“那梵墨,你为什么要叫梵墨呢?”
他顿了一会儿,“这不是我的真名。”
这我知道,但他不说真名,我又何必去问呢?
他接着说:“这是因为以前,有一个人,她那时并未听清我的名字,叫错了。”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是否是他年少时遇见的一个如玉佳人?还是说,是他敬而重之的一位长者?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娃娃?
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嫉妒,不管这个人是男女老少,我都嫉妒。
“这个人一定很重要吧?”
他沉默着不说话。
于我,这真是我们认识以来最糟糕的一次谈话。而那时我还不知道,于他也是。
第二日他就走了,坐着他家里的马车,马蹄声越来越小,他也越来越远。
“等我。”他说,“要等我。”他又说。
他还会回来的,我想。
近日我总觉得头有些疼,打算再回去睡睡。
可一觉起来头更难受,昏昏沉沉,实在受不了,使了个止疼的法术,仍然不奏效,只好用个昏睡诀把自己给弄晕了,这才好些。
今天做的这个梦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清晰。
我梦到我喝醉的时候,没法好好控制人形,有一次喝醉,走迷了路,找了棵挺大挺高的老树爬到树上睡,睡梦中变回原身,伸个懒腰却从树上摔下来,腿摔折了,疼得不行。迷迷糊糊的又想不起来恢复伤口是怎么个法子,躺在路中间等我大哥来找我,结果等来一个人类男孩,我想逃脱,腿又不能动,只好轻轻地咬了一口那白嫩嫩的胳膊……
我真是轻轻地咬了,血也没叫他流,谁知他的侍从大惊小怪,“少爷您怎么样,有没有事,这畜生不长眼咬了您,您可千万别有事啊!”
我往地上呸呸呸,泪眼汪汪,十分不爽,姐姐还没咬多重,又没出血,连痕迹都马上就消了,这无知小儿还把我丢在地上,伤上加伤,疼死我了。
本想不计较这点事,那侍从却恼怒极了,想要抓我,那模样,那手法,要多粗暴有多粗暴,我又不能跑,可怜巴巴地坐在那让他抓。那小少年可能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叫那奴才住手,上前把我抱起来,给我顺了顺毛。
我这次胆小了些,担待着没咬他,却又不知如何挣脱,望着他祈求他放了我,但这孩子却十分开心,对那侍从说:“阿时,你看它多可怜,想跟我一起走呢。”
于是我在他怀里不敢挣扎,怕弄伤他那侍从上来和我拼命,只好看着那林子越来越远。
哥,你来救我啊……
此后每天我做一个梦,那些梦全都连着,今天一件事,明天一件事,环环相扣,而我渐渐地怀疑这些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可这几年我明明过得很安稳,种种花,睡睡觉,跟我爹斗智斗勇。
我梦到我跟着那个小孩子经过好几个春秋,梦到他长成尚且稚嫩的少年,梦到他偶然看见我的人形,红着脸问我叫什么。
我说:“我叫……叫白十三。”
他说:“姑娘是天上的仙子吗?这名字怎配得起你这样的佳人?”
我捂嘴轻笑,他的脸更红。
我逗他,让他给我想一个名。
他痴痴的,“嗯”了一声,与我送别。
次日,我已变回狐身,看他在桌案旁苦苦思索,写了好多字,最后圈起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婼”和“央”。
他又一次见到我,对我说:“姑娘可记得我?”
我说记得。
他就说:“我以后就叫你婼央好了。你看这个名字如何啊?”他拿了截断树枝,在地上写下淡淡的痕迹。
梦醒了之后,我就想,这个名字,大概真的不是我自己想的。
我竟然相信这些梦。
所有的梦,没有一个被遗忘,它们重新归在脑袋里,是记忆,很久之前的记忆,那孩子应该已经到了成婚生子的年龄。
而我一点一点地把这些曾经丢失的东西找回来。一天一个梦,只要梦到最后,我就能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
这个男子,他真心对我,发誓要娶我,有些青涩腼腆,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人忒好。
我被他的好包围,日复一日,不想抽身。我一个老妖怪,想要吃比我小几百岁的一棵嫩草,更何况这棵小草,他待我真心实意,只是种族不同罢了。
我真佩服我当时竟能觉得种族不同是件小事。
有一天晚上我没有等这个梦做完,在床上惊醒,那个稚嫩少年已经不稚嫩,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在远处没听清,走近了点,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名字——梵墨。
我吓得从梦里惊醒了。
我一时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我那么早就见过他,那么早。我还陪着他过了那么久的岁月。我看着他从小孩子长成少年,我心仪于他最后却离开了。我为什么离开,怎么会离开?
分别前的那个晚上,他问我为什么叫婼央,我跟他说随便想的,等我问到他的时候,他又说了什么?
哦,他说从前有一个人听错了。
那时他十三岁,现在少说也要二十岁,他一直记得我,我却忘了他。
我怎么会把他忘了,这真是个错误。
接下来的事,不需要做梦,走马观花般地从我眼前过去,桩桩件件,一幕幕从我眼前掠过。
我看得头晕,迷糊间想,早知道这样这么有用我便不用等着每天做梦了。
然而最后我却无法接受。大概我知道他的名字过后几个月,我哥我姐大晚上的把在睡梦中的我抱回了妖境。
我醒来本是要像往常一样跑到梵墨的房间,可我却是人形,躺在我自己的床上。
我想出去又发现结界被加牢,外面不让进,连里面也不让出了。最后,在外多年的二姐过来找我,带来几坛子酒。我才后知后觉:这些玩意儿,都是针对我的。
他们找了我很久,发现我在梵墨那里很安全,就没有多管,让我在那多过了几个月,毕竟我已经长大,有分寸。但是那些时日,大哥三姐都发现我奇奇怪怪的,竟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那是因为我原本就不爱潜心修炼,如今坠入红尘,存了当人的心思。
我不过是想要跟我喜欢的人一生一世,但是天道不允。
我闹着要出去,未果,他们制不住我,二姐就和我谈谈心,给我灌了许多酒。酒真是个好东西,我喝得爽快,哭得爽快,晕得爽快。
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在争论,什么“记忆”,还有什么“不公平”。
之后有门开的声音,我便不省人事。
于是醒来之后,白家的十三狐仍是千百年来妖境最爱花草的妖,她在府邸里种种花,睡睡觉,跟她爹斗智斗勇;这白狐从未出过妖境;从未遇上个叫梵墨的少年;这白狐从未想和谁一生一世;这白狐闲来无事突然来了兴致,自己给自己想了个名字叫婼央。
我头晕乎乎的,蜷在床上哭起来。
二姐看我还没从楼上下来,进门看到我蜷在床上哭,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
“姐,我想起来了。”
她一惊,问我:“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我蜷得更加紧,反问她:“如果我告诉你,你又要做什么?再消掉我的记忆吗?”
这回她什么也没说,轻轻地舒了舒我的背,沉默地坐在床沿,抱住了我。
很久之后,她开口,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对不起……二姐对不起你。”
她又说:“当年我本来反对这样,可你又哭又闹,大家都心疼,我跟他们说我就做那一次,若是还有下次,我会帮你。”
所以她才那么期待我与他能有个结果,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