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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排行第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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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秦颂风没有说多余的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季舒流哭。
他觉得季舒流这样想哭就可以哭真的很好,不像他自己,出道太早见惯了生死,明明目睹潘子云的死状心中也很悲伤,却很难哭出来。
季舒流哭得累了,终于缓缓止住,慢慢偏过头来,用还挂着泪水的眼睛看着秦颂风:“刚才我梦见潘子云了。”
秦颂风微一点头。
季舒流轻轻握住他的手背,手指执着地一个个伸进指缝,与秦颂风的手牢牢扣在一起:“我梦见他在一间屋子里,旁边坐着一个满脸病容的姑娘。他忽然脱掉衣服,露出满身的血,那个姑娘拿出一条湿手巾,把血一点一点给擦干净了,只留下伤口,伤口里露出的肉都是发白的,没有再流血……不是活人的样子。但是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着,都在笑,笑得很安宁。潘子云忽然转过头,冲我也笑了一下。然后我就醒了。”
秦颂风眼中有些酸涩,闭上眼睛道:“我也梦见他冲我笑了一下。”
季舒流的手指一紧:“你还梦见什么了?”
“梦见他跟我练了一会剑。”
季舒流盯着窗格间隐约透进来的月色,犹豫数次,终于说出口:“人死之后是否真有另一个世界,潘子云和奚姑娘是否真能相聚?”
秦颂风没死过,不知道,所以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季舒流自己道:“现在我还没资格这样安慰自己,至少要等他的仇报了以后。你陪我报仇吧?”
秦颂风道:“仇当然要报。怎么变成陪你了,他也是我的朋友。”
可是季舒流一直没说话,秦颂风低头一看,只见他又沉沉睡了过去。
<二>
英雄镇的善男信女十分罕见。所以英雄镇唯一的寺庙平安寺香火冷淡,只剩下两个耳聋眼花混日子过活的老和尚。
季舒流只休息了一夜,烧还没退,却固执地跟着鲁逢春一起来到寺中。他固执起来,秦颂风也管不住。
口齿比较清晰的那个老和尚左看看满脸怒色好像要把人一口吞下去的鲁逢春,右看看面沉如水毫无表情的秦颂风,再看看脸色苍白眼含杀气的季舒流,好像感觉三个都不是善茬,战战兢兢地道:“那天是有四个外来的人投宿。”
“啥样的人?”鲁逢春很不耐烦。
老和尚道:“都是三十来岁,一个像贵人,三个像贵人的随从。”
“贵人长啥样,随从长啥样,穿啥衣服?”
老和尚抓着他的秃头苦思冥想:“衣服……想不起来了,贵人长得,没什么特别,随从也没什么特别……”鲁逢春瞪眼一敲桌子,老和尚便缩缩脖子,“那个贵人,有点洁癖,自带着被褥、茶具,进屋以前叫三个随从给他擦了整整半个时辰,还嫌弃我们不洗澡,叫我们都不许靠近他住的地方。”
鲁逢春问:“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老和尚道:“天还大亮就来了,第二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因为他们不让我们靠近。所以走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第二天下午有个文士模样的,说是他们的叔叔,带着几个随从过来,也像你们这般盘问我一番,然后才把他们的行李领走。”
老和尚把三人带到那四人住宿的两间房内,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香气。鲁逢春皱眉道:“可能是要掩盖血腥气。”
明面上并没有血,鲁逢春腿脚不便,季舒流病中乏力,秦颂风独自在屋里四处翻找,果然在砖缝里、床板下发现了一些凝固的血迹。
秦颂风问老和尚:“长老,你第二天还亲眼见过前一天住进来的四个人吗?”
老和尚道:“没有。”
秦颂风沉默片刻,说道:“那四个人大概是死在这里了。”
老和尚吓得一哆嗦,口呼佛号,脸色惊恐。
鲁逢春敲着他的枪杆沉思:“这伙人是干什么的?”
季舒流道:“第一天下午,一个有洁癖的贵人带领随从投宿平安寺,同时,有人叫铁蛋的朋友小虫子往桃花镇送一封信;次日下午,一名文士在寺中发现了尸体——至少发现了血迹,一边命人清理干净,一边亲自盘问僧人;次日傍晚,那文士在镇上四处打探传信之人的来历,打听到铁蛋头上,还要他向其他人作证;第三日清晨,一个疯子掳走铁蛋,声称他的‘主上’被抓了,要求铁蛋谎称昨晚受人指使说了谎。
“——可见文士在追查这四个人的死因,那个疯子的‘主上’多半就是文士认定的凶手,因为铁蛋的证词才露出破绽。”
鲁逢春怀疑道:“但是小虫子那封信根本没送出去。”
“小虫子没去成,肯定还得找其他的人送信,”秦颂风道,“听那个文士的意思,一般是找衣着破旧、不认识字的孩子送信,鲁帮主可以查查。另外也可以查查桃花镇三月楼最近有什么动静。”
鲁逢春将枪杆狠狠一敲地面:“好,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不屈帮的地头蛇们要查个传信的孩子自然不费力。很快鲁逢春就得知,后来另一个街头小乞儿收了银子,如约把信压在桃花镇三月楼附近那块大石头底下就走了,并不知道收信的是谁。
鲁逢春派出几个机灵的手下,和闻晨家的小杏一起去桃花镇打听,当天傍晚,他们带着查出的消息一同归来。
三月楼附近的那石头有被动过的痕迹,石头底下的信自然早已消失。
另外,铁蛋被抓走前一天的上午,曾有个衣着破旧、谈吐却像文士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桃花镇,悄悄打听镇上一位“王公子”的行踪;中年男子的形貌与那个向铁蛋询问送信细节的文士吻合。当时,这王公子还在附近一家青楼宿娼,但下午之后镇上就再也没人看见过他。
王公子来路不明,最近数月都是桃花镇的常客,总是带着三名护卫。
刚刚说到这里,鲁逢春另一波手下也大呼小叫地结伴而归,他们终于从黑水湖底捞出了疯子的尸体。
湖水寒冷,因此尸体虽然被泡了很久,面目仍可辨识。闻晨见了尸体便道:“此人就是那个王公子的护卫之一。姓王的没来过我家,但是我在别人家遇见过几次。我觉得他骨子里有股戾气,喜欢让小姑娘一边陪酒,一边给他讲武林高手大杀特杀、威震江湖的故事。”
季舒流抓住秦颂风的手:“原来咱们也见过他。”
——在桃花镇的一家大酒楼上。王公子带着三名护卫喝酒寻欢,嫌弃燕山派已故掌门元磊行侠仗义的故事太“窝囊”,季舒流当时觉得刺耳,还很是生气。
上次只有匆匆一面,这护卫发疯的时候又披头散发遮住大半张脸,所以季舒流才未能当场认出他来。
“所以,”秦颂风道,“现在咱们知道,有个有洁癖的人住在英雄镇平安寺,带着三个护卫;有个姓王的住在桃花镇三月楼附近,也带着三个护卫。有洁癖的人一行被人杀死在寺里,然后有个文士过来调查,认为凶手就是那个姓王的,他的护卫不服,挟持了铁蛋。”
鲁逢春忍不住痛骂道:“娘个腿儿的,他们斗他们的,倒把我儿子扯进去。”
季舒流死死咬着牙,直到确定自己可以平静地言语,才道:“他们往返于英雄镇和桃花镇之间。”
只有秦颂风明白他的意思。
万松谷也好,奚愿愿的坟墓也罢,都在英雄镇和桃花镇之间。潘子云的确有可能无意间撞见了他们,才遭此横祸。
<三>
季舒流奔波一整日,病情加重,半夜里冷得抱住秦颂风不肯松手,终于自知不妥,乖乖缩在被窝里卧床休息了几天。
这几天里,鲁逢春派去追查那些神秘之人去向的一批手下最终无功而返。那些人做事十分小心,行迹诡异,实在难以追踪。
那些人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和天罚派有没有关联?
秦颂风跟着鲁逢春查了几日,始终不得要领,回来和季舒流相对发愁。
这日,尺素门的唐大嫂忽然送来一封从栖雁山庄传来的加急之信。来信并未署名,看字迹,正是曲泽所写。
秦颂风坐在床沿,左手扶起裹着被子的季舒流,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起看信。然而信纸被摊开以后,他们都呆住了。
曲泽说,上官判失踪前正在自创一套新剑法,吸取了天罚派旧有剑法很多经验,剑招却截然不同,不但精妙非常,而且弥补了以往天罚派剑法过于伤身的弊端。如果事先不知道,恐怕就连熟知天罚派旧剑法的人,也猜不出那套新剑法的来历。
上官判只有燕山派元掌门一个朋友,当年曾和元掌门探讨过这套剑法。天罚派失踪以后,元掌门一直难以释怀,苦苦寻找旧友多年。曲泽刚出道的时候年少气盛,对天罚派颇有好感,元掌门难得看见一个还记得天罚派的人,心中高兴,便给曲泽演示了几招天罚派新剑法。虽然剑法还只是个雏形,曲泽依然十分钦佩。
很多年来,曲泽都很想知道,那套剑法如果能够成型,会是个什么样子。直到前两年,他看见了一个人的剑法,发现那就是上官判新创剑法成型之后的模样。
而那个人,就是萧玖。
<四>
萧玖和孙呈秀把宋老夫人送回家以后,都返回了英雄镇。
秦颂风没有提曲泽的信和鲁逢春的身世,只是将潘子云被害、铁蛋被挟持的经过一一告知她们。
萧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听完,表情僵硬,甚至有些可怕,浓黑的瞳仁凝视着秦颂风道:“那些人我都认识。”她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听起来,是我四哥杀了我三哥,被本门的长辈抓住,潘子云卷入其中,不知被谁所害。”
“你有很多哥哥?”孙呈秀已是一头雾水。
“我排行第九,有一个姐姐、七个哥哥,不过活到成年的只有三个哥哥,现在可能又少了一个。”萧玖垂着眼皮,视线微微向下,“对不住,我说我家出身□□,其实是骗苏门的。”
孙呈秀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问:“那你家是干什么的?”
萧玖瞥她一眼,森冷的神色似乎和缓了两分,用一种很僵硬的声音道:“我母亲姓萧,父亲复姓上官,单名一个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