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田家》红莲殿下

56、第56章

　　和往年一样，叶华蓁生辰过后的第二天去见了先生。慕容白从不参加她的生辰宴，小时候她总是在生辰后一天去见他，那时可以理直气壮的向他讨礼物，这次她站在草庭外，却连走过去都没有。

　　扫地老仆说：“你该走过去的。”

　　小院里的栀子花仿佛又长高了，还是那么绿，叶华蓁站在栀子花的旁边，该不该走过去呢？这是个很纠结的问题。可是先生要见谁与什么人来往，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总不能因为她不喜欢叶华浓，所以就不许先生见她，也许她该学的世故一些，哪怕自己不喜欢的人也能热情相待，可是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不用说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好，可是她又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样子，在先生和叶华浓相谈盛欢的时候，“您说的对，我是该走过去，可是走过去之后呢？没有之后了，先生的事情我有什么理由插手，请您转告先生，不久之后我要和母亲出一趟远门，您保重，等我回来，再来小院喝茶。”

　　热情和假笑本就是叶华蓁不擅长的，她思来想去自己也没有必须要见先生的理由，一句话谁传都可以，只是还是好难过，与先生之间成了这种样子，连见面都要找个理由，没有理由就不敢相见，她也希望自己可以世故一些，就像戚承说的那样，不要那么幼稚，可是明明心里很难过，脸上还要带着笑，每时每刻都要顾及别人的感受，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这不是她想要的骄傲。

　　院门被关上，慕容白回过头，看着那门和那片消失的朱红衣角，对跪坐在另一边的人说：“放过别人何尝不是放过自己。”

　　叶华浓垂眸，“先生还是偏向自己的徒弟，我所要的不过是公平二字而已，可世道何曾待我公平过，我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别人要怎么想，那就与我无关了，叶华蓁自己选择离开，那可怪不得我，就像戚承也是她自己放弃的，如果真的舍不得那就抢回来，可是她没有，她只知道守着自己的骄傲，用漫不经心的眼看着一切，这世道可不是只有美好，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慕容先生，告辞。”

　　离开了小院，叶华蓁大步往前走，穿过小巷，走过长街，绕来绕去，最后来到麒麟阁对面的小小画摊前，她仿佛听到小小女童呼唤“先生，先生……”的稚嫩的声音，然后再配上摇着袖子的动作，白衣先生无奈的抱起她，把她安放到膝上。

　　叶华蓁慢慢的走到古桌边，坐在先生坐过的古凳上，指间拂过桌面，不凉，她趴在桌上，鼻尖盈满古桌的木香，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像极了先生身上的凉香，这股香似乎越来越浓。

　　“叶子，生辰快乐。”叶华蓁抬起头，慕容白出现在她身边，再多的委屈难过化成长长的一个呼吸，她说：“先生，你还记得我的生辰。”

　　“不能忘，我答应过你，你每长大一岁的第一天，都要给你准备礼物，恭喜小叶，十六岁的第一天，要快乐，要勇敢，小叶，我即盼着你长大，又盼着你永远天真，如果变得世故的代价是受伤，那我希望一切伤害都处在我看得到的地方，那样我就有机会教会你如何不让自己受伤。”

　　“是我让先生失望了吗？”叶华蓁颤抖的问，原来先生的用意是这样，叶华浓，这次之后谁也不欠谁，扯平了。

　　“是我太过自负，你应该走过来的，可是即使你选择不走过来，也不要太难过，答应我，不要把自己的猜测当做答案，答案要自己去寻找。”

　　慕容白伸出手，叶华蓁哭着起身，一步一步后退，灼热的眼泪熨烫着她的脸，刚好能伤人的温度，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她说：“先生，你一定会对我失望的，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刚刚我遇到了鬼王，我把良知出卖给了他。”

　　说完叶华蓁转头就跑，跌跌撞撞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走路不长眼睛。”

　　“对不起……”机械式的道歉，这话似是对被撞到的人说的，也许不是，“对不起……”叶华蓁头也不回，一个劲的往前跑，最后连背影也淹没在人群中。

　　慕容白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那双手里什么都没有，他想要风，却握不住风，他想要雨，雨却从指缝里落下，究竟醉的是他还是世人，也许是他。后来叶凌云找到他说叶华浓失踪了，他才知道叶华蓁话里的意思的意思。

　　鬼王突然在京都销声匿迹，断了所有的联系，叶凌云动用所有在暗处的力量，都没能寻到鬼王宗的线。他是一个父亲，他不能明目张胆的问自己的女儿，那样以后她要如何自处，她从来就是一个骄傲的孩子。她犯了错，他能做的就是尽力的弥补。

　　就这事叶凌云问过谢梅落，她的回答是：“没有，我相信我的女儿。”连思考和证实都没有，她说她的女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叶凌云沉默，在谢梅落的目光下，他没法继续待在落梅居，再一次的落荒而逃，就像他的洞房花烛夜一样，那看起来应该是有几分狼狈吧，把自己关在书房，一遍一遍的写着谢梅落三个字，书房外谢兰馨的哭闹还在继续。

　　该来的终究会来，三月初十，叶华浓失踪的第三天，宫里来人，请叶华蓁进宫，锦衣卫的人亲自来请。叶华蓁正在收拾行李，她喜欢的衣服和首饰，装了半箱子，她轻轻盖上箱盖，穿上一身素净的襦裙，脂粉未施。

　　香草扑在她的脚边，一把抱住她，焦急的说：“小姐，不要去，外面锦衣卫的人个个凶神恶煞，我们去找老爷，去找夫人，老夫人一向最疼你。”

　　“香草，你起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也不例外，你了解我的喜好，帮我收拾收拾行李，等我回来。”

　　“不会的，小姐，那一定不是你的错，都是别人的错，是大小姐的错，我们别去。”

　　叶华蓁没说话，默默拉起她，也许这种时候，在困顿的途中，才能看清世人的真面目，今年伊始，那些在她背后窃窃私语的人，每当她走过，她们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她们又假装去做别的事情，为此叶府撵走了好几波人，她娘谢梅落还专门为此劝导过她，叶华蓁笑笑也不在意，过了初始不自在的几天，后来也就好了。

　　“这是要去哪？”谢梅落从外面进来。

　　叶华蓁唤了一声，“娘。”

　　“别乱跑，知道吗。”

　　“可是，娘……”

　　“你知道吗？在娘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女孩儿，好好收拾东西，把你喜欢的都带上，还有你先生来过了。”

　　“先生也来了，还真是一个都不少。”初八叶华浓被赶出去的那两个丫鬟来门口跪着，初九戚承上门，初十宫里来人，现在连慕容白都来了，这样也好，“娘，先生说什么了？”

　　“没什么，管那些作甚，不管她们说什么？在娘心里你都是最好的。”叶华蓁什么也没说，扑倒母亲怀里，很久很久，她觉得自己有些困，她放任自己的心，就这么睡着了，在母亲怀里。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晚霞满天，她推开门，看到慕容白站在桃树下，一身白衣映着彩霞，如若仙临。

　　叶华蓁缓缓下楼，走过去，慕容白没有回头，以他的武功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到，“叶子给先生请安。”叶华蓁屈膝行礼，态度很是恭敬。

　　慕容白怔住，半晌才回过头，说：“起来吧，已经很久了。”

　　“五次。”叶华蓁说，从先生第一次不辞而别算起，她已经五次没有行正式的礼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向您行礼了，先生。”

　　“今天的夕阳很美。”

　　“是啊，好美，先生也是来劝我的吗？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鬼王把叶华浓带到哪里，先生相信吗？”

　　“我信。”

　　“先生相信我，可是我的心怎么还是有些难过，先生，这是为什么呢？”

　　“小叶，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换个环境换个心情，这块玉给你。”除了医术和学问，慕容白还擅长玉雕，只是不经常做，这是他在江南的时候雕的，整整雕了一年。

　　叶华蓁接过白玉，温良的玉做成栀子花的样子，有些温热，“很好看，谢谢先生。”

　　“你喜欢就好，明年……”慕容白欲说些什么，可是明年她也许就成了谁的夫人，他送不送她生辰礼物，有谁会在乎，所谓承诺，虽说可以使人欢欣，有时也不免使人寂寞，执着于那份承诺那个人，牵扯着已逝的时光。

　　“先生，我是不是很坏，我也觉得自己很坏，这几天我总在想，我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或许就该这么结束了反倒好，先生，你看晚霞没有了，谢谢你陪我看最后一次晚霞，一切该结束了，在春天的晚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