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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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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心中突生一种既悲且敬之意。
她从没想过霁月这样的人物,生命竟会以这种方式走到尽头。却又毫不意外地觉得,这才该是霁月会做的选择。
敬佩、惋惜、悲痛、不舍……太多情绪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你安心吧,重欢会回云梦山的,鬼谷的传承不会断绝。”
霁月笑着点了点头:“那便好,我也无甚牵挂了。他回不回云梦山其实也不重要,将鬼谷传承下去便是了,避不避世都随他。你对我用了断脉针是吗?”
“是!对不住了先生,我不能让你落入慕容氏的手中,任其折辱!事已至此,我……我亲手送你走!”
“如此甚好!你记住了,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今日之果皆因我传承于鬼谷却又无法认同隐脉的处世之道所致,与你无关,无需愧疚。想办法回去吧,无论你是想继续征伐大业,还是想归隐避世,都好。不要做蠢事,更不要为了我做蠢事,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蠢人。”
长安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想得却是,如今恐怕已经由不得她了。
但她不后悔,至少当初让她做了这个选择的初衷她觉得值,即使最终也没能挽回她想要挽回的。
“断脉针已下,我约莫还有一炷香的时间。”霁月轻轻笑了笑,调侃道,“怀止,可以帮我把脸上的药水洗掉吗?我那么好看,可不想带着别人的脸走。”
长安配合的微微扯了扯嘴角,沉默地拿出了药瓶,将湿巾沾了药粉,一点一点拭去霁月脸上的易容物。随着霁月自己的脸一点点露了出来,长安终于忍不住伏下身,抱着霁月双肩放声大哭。
霁月轻轻拍了拍长安的肩膀,安抚道:“别哭,谁都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罢了!你也算是见惯了生死了,坦然些吧。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不想跟我再说说话吗?”
长安一忍再忍,终于止住了不受控制的泪水,抬起了头。
霁月认认真真打量着长安,仿佛要把她的模样牢牢刻进心里。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去抚长安的脑袋,但因为虚弱而十分迟缓费力,长安忙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发顶上。霁月满足的轻轻揉了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孩子,梳着双丫髻,十分的伶俐可爱……”
说着,便轻轻笑了起来。虽然满脸病容,这一笑却一如初见时那般,仿若百花初绽,世上任何一种风华都无法比拟。只不过初见时他的美如同隔着云端,遥远又模糊。如今这一笑,却是真真有了温度,就如此刻覆在她头上的那双手,真实而温暖。
”还是有些不甘心呐,怀止,你会记得我的吧?”
长安泪中带笑,用力点了点头:“自然!”
“那么,你要怎么记得我?”
“我会告诉自己,你所做的选择,除了大爱,其中亦有一分,是因为我!”
霁月低低笑了起来:“怀止啊怀止,活得太通透,不累吗?糊涂一点好,糊涂一点多好啊……但我却很高兴,我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
长安含泪摇头又点头,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终究也是一个凡人,有时候也希望求一个记得……
“好想……好想再看看云梦山上的青松和白雪啊……”
长安突然感觉覆在头上的手一沉,忙抬起头看向霁月,对方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焦距又仿佛看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嘴里的话语已渐渐低不可闻。
长安心中大恸,压抑着悲泣将霁月的手牢牢按在自己的脸侧,似乎如此便能留住他:“好……好,我带你回去!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从压抑着无声悲泣,到终于忍不住放声悲鸣:
先生!!!
霁月!!!
啊啊啊!!!
很久以来,霁月就是她心中的一座山。即使知道他不会入世,依然还是那一回头就能望到的安心。
而现在,她的山塌了。
那个说着“即使前方当真刀山火海,也还有我在呢,没什么可怕的!”的男子,终究还是没有守住诺言,先她一步离开了……
她甚至为他悲痛流泪都找不到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因为他是一个自己选择了自己命运的的殉道者,他殉的是人间大爱……
她或许只能抱着他最后的那一丝属于凡人的私心和软弱,来凭吊发泄死别的哀伤。
霁月说得对,她已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在她并不算漫长的人生中,已经历过太多的生离和死别……一次又一次……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透过窗户,漆黑的夜空下,火光由远及近,很快亮成了一片。
长安整个人都木木的,她呆呆望着窗外,记忆被拉长,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那个夜晚。身前是至亲的离去,身后是逼人的火光……而她,夹在悲痛和绝望之中,弱小而无助……
不,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弱小到任人宰割的小女孩了。她的瞳孔慢慢有了焦距,渐渐神思回笼。
她用白布轻轻盖住了霁月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门被大力撞开,两列兵士簇拥着一位身着玄衣,虎背蜂腰的男子走了进来。
”陛下!”长安右手覆于左肩,慢慢躬身行礼道。
男子轻轻扯了扯嘴角:“再过几日你我便是夫妻了,不必如此多礼。只是久久等不到公主入中山城,难免心焦。只好亲自来接我的皇后入城了。”
长安也同样扯了扯嘴角:“承蒙陛下厚爱了。只是中途听闻有人怀疑我南朝派细作混入军中,自然是要来好好分辨分辨的。如今正值两国结双姓之好之时,怎可随便让人坏了两国情谊?”
“公主果然能言善道,那就让我也来一起辨一辨吧!”说着三步并做两步的来到床边,一把掀向盖在霁月身上的白布。
他突然觉得腕上一痛,低头一看,一只玉白的手犹如焊铁一般牢牢抓着他的手腕。
“公主这是何意?”
“死者为大,我们汉人敬畏亡灵,给逝去的人留点体面和尊重吧。”
石兰面沉如水,正要命人拉开她。外面突然再次火光大盛,不一会,慕容雅一身戎装走了进来。
“主上。”慕容雅躬身行礼。
“哼,你倒是来得快!”石兰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军中出现了细作,为何不上报?”
慕容雅的神色未见变化,目不斜视道:“此人虽形迹可疑,是否是细作却还未可知。发现他以来,昏死至今。正待他醒来,对其严加审问后再报主上。”
“那他若是一直不醒,此事便不了了之了?”石兰冷笑道,“我竟不知我们杀人如麻的铁血将军竟只有这般手段……”
长安淡淡开口打断道:“我已分辨过,此人并非细作。南朝还不至于派个病入膏肓之人去做细作。况,此人如今已逝,更无追究的必要。”
慕容雅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打量了几眼长安:“他死了?”
石兰冷哼道:“看来你倒是清楚他是谁!”说罢猛地挣脱开长安的钳制,掀开了霁月身上的白布,“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值得你们一个两个这般回护。”
只见一张虽然失去了血色和生机,却依旧见之便令人忍不住屏息的面庞露了出来。
“是他!”石兰大惊失色,条件反射般地大退了一步。当初被对方玩弄于鼓掌,无法挣脱的恐惧还历历在目。
如今此人却一动不动,毫无反抗之力的躺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置信。
石兰心中既惊惧又怀疑。
“他这么大的本事,怎会落到如此田地?不死不活这么久,怎么偏偏你一来他就死了?不会又是一出炸死金蝉脱壳吧?”石兰冷眼瞥向慕容雅和长安,“这一招,你们可是驾轻就熟得很……”
长安打断了石兰,哑声道:“当然没有人可以杀得死他,杀死他的是他自己的信仰……”
她仰了仰头,强忍住再次要夺眶而出的湿意。
慕容雅和石兰都被那一下她声音里的悲壮之意给震到了,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安缓了缓情绪,开口道:“好了,陛下不必多心,他要是还活的好好的,要走,千军万马都拦不住他,还不至于需要金蝉脱壳。”
“这么说,他是真的死了?”石兰反应过来后,突然疯了一般大笑,”哈哈哈哈这样就死了?哈哈哈死的好!死的好啊!”
长安看向石兰,目中的冷意让人望之生寒。失控之前,突然觉得肩膀一沉,抬头一看,云起双手在不显眼处压住了她的肩膀,微不可见的冲她摇了摇头。
“生前再厉害又有何用,死后不一样任我宰割!来人,将此人的尸身暴于中山城门上示众三日,再挫骨扬灰!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与我作对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