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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拟建回鸾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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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阳春三月,宫女妃嫔都换上鲜艳的春装,簪着桃花杏花,搽着香粉来来去去。
肖承祚穿着水灰色绣团龙的便服,手里一本金纸奏折,也不看,托腮望着紫金台上裙裾翻飞,袅娜多姿。忽然听见门外一声传,“爷,冉相求见。”
肖承祚一挑眉,硬生生把那句“哪个冉相”吞进肚子里,片刻之后醒悟——哦,那个冉顺卿啊。
“宣他进来。”
那太监闻言就猫着腰快步走出去,不多时那敬天门一声高呼:“宣丞相冉顺卿觐见!”
随着话音,小跑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睛雪亮,好像一眨就有一个鬼点子。他圆脸小鼻子,嘴上常带着笑,腆着肚子倒像个弥勒佛。
冉顺卿灵活地越过门槛,难以想象他那不长却粗的腿能这样灵便。
“臣参见陛下!”
肖承祚倒是愣了愣。他在北伐之前出了名的不管事,这朝中大臣都是冯策安排的——亦或说是冯策赶不走的,他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此前有所耳闻,这冉顺卿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在吏部那是混的风生水起,他以为又要来一只城府深远的老狐狸。却没想到真被蔺出尘一语中的——这人不像个有大才的,倒像个当奴才的。
肖承祚哭笑不得,可转念又宽慰了几分——听话的总好过不听话的,这位眼瞧着就不会管他后宫里那些芝麻绿豆的破事。
“冉爱卿怎么来了?”
“陛下……”冉顺卿搓着手,笑得分外讨喜,“臣琢磨着眼下正是四海升平、国库充裕,宫里又久未修缮,不如把各宫都粉刷一遍,再在那储云湖后面建一座高台,高耸入云、俯瞰皇城,岂不妙哉?”
肖承祚略一沉吟,他也不是没想过兴动土木,不过以前冯相看着。那家伙倚老卖老,稍有不顺就一摘官帽,哑着嗓子高呼:“先帝以社稷托臣,臣不能辅佐陛下成千古明君,惟愿一死!”那时候满朝文武就会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这些人往往要絮絮叨叨地说:“冯相是肱骨之臣,冯相为国为民,冯相深谋远虑……”
这当皇帝也正经挺无聊的。
不过以上他从来也只敢腹诽,他与冯策的关系比和蔺出尘的复杂成百上千倍。
话说回来,他是不指望能有什么名垂千古的功绩了,而造一两座俗物待百年之后给后人留个念却想来得靠谱也容易得多。只是这冉顺卿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这事情连对蔺出尘都没提过。
须知道这吏部是个鱼龙混杂之地,他身为尚书掌管升迁大权,既要给冯策脸面又要顾着自己利益,那察言观色的本领是无人能出其右。这冯策当年任用他,无非就是因为这个人能把再势如水火的两拨人都治得和睦相处。
肖承祚回过神来,反问:“高台?”
“臣听闻有书云:鸾鸟出则太平现,又有‘鸾翔凤集,羽仪上亲’之说。”冉顺卿一顿,“这高台不妨就叫做回鸾台,寓意盛世不衰,万国来朝!”
冉顺卿舌灿莲花,肖承祚叫他说得有些心动,大笔一挥,“你去和工部算算造价,若合适,就着手办吧。”
“臣遵旨。”冉顺卿一笑,又递上随手带的锦盒,“臣近来得了上好鹿茸两对,一对给陛下,一对给摘星阁里那位,臣不便在后宫走动,今日一并献上。”
肖承祚听着“鹿茸”两个字,眼皮子一抽,再看去冉顺卿依旧笑得弥勒佛似的,只是怎么看怎么有股子别具深意。
“有劳冉爱卿了。”
“不麻烦,不麻烦。”冉顺卿摆手,“那,臣就告退了。”
“喜贵,送冉相到敬天门。”
“是,主子。”喜公公应下了,转身一甩拂尘,细着嗓子:“相爷请。”
肖承祚看两人走远了,忽然觉得这冉顺卿比冯策可爱得多,听话,办事也伶俐,
而且不在他和蔺出尘的事情上多嘴……
“啪!”一只葱白的手夹着墨色棋子,敲在棋盘上一声清脆。
“胜负已定,瑞王爷可要信守承诺。”蔺出尘穿着件桃红罗衫,抿嘴一笑如三月阳光。
肖承禧满不在乎道:“不就是给你填首词?我这又不是什么锦绣文章,胡诌几句的东西你倒当宝了。”
蔺出尘一面哗啦啦地收着棋子,一面道:“我又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不过是要摘星阁里几个小姑娘开心。”
“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样当主子的。”
“摘星阁若只有我一个,那又有什么意思?全是她们几个撑着场面,才有点活气。”蔺出尘一顿,“话又说回来,王爷这般讨小姑娘欢心,倒也不纳妃?”
肖承禧随手拣着棋子,语气温温柔柔:“纳什么妃,纳了这风流王爷可就当不成了。”
“王爷这么说,天底下又有多少女子要流泪了。”
“女子……”肖承禧沉吟,忽然看着蔺出尘。
蔺出尘察觉那目光,愕然抬头。
“怎的了?”
“你与皇兄,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前几日见珍珠辇从摘星阁里出来……”肖承祚那晚上看见珍珠辇也是吓了一跳,他原先以为这两人是互相倾慕却囿于礼教,肖承祚干看得着却吃不到,只好把人放在摘星阁里以示优待。可他亲眼看那珍珠辇自摘星阁出入了玄明宫,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他这么一问,惊得蔺出尘满脸通红,方觉得唐突了,“我也是无心见着了,便这么一问,不说也罢。”
蔺出尘却摇头,一双眼睛清澈好像山上风,“瑞王爷,是我不该瞒你。从前怕被你轻看了去,所以也不提它。以王爷胸襟,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诚如王爷所言,珍珠辇我是乘过,与陛下……也是那等关系。”
肖承禧听他这么说,心底里倒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反而泛起一阵担忧,“那宫里传言有人吹了枕边风……”
“封相的事,是我替贵妃说的话。”
“可是冉顺卿他……”瑞王爷叹气,“此人无雄才大略,便只会和稀泥捣糨糊,如何担的起丞相一职?”
“我都知道。”蔺出尘不徐不疾。
“你就不怕一朝东窗事发,被那些史官记一笔?”
蔺出尘闻言却笑了,“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陛下么?陛下希望亲历亲为,那人便是越听话越好,主意也越少越好。”
“说句大逆不道,皇兄糊涂起来闹的事还少么?”
“蔺出尘是注定做不得忠臣的……”他的笑容里有某种苦涩,“那起码,也要做个好奴才。”
谁不愿意光明正大地高居庙堂,谁愿意被人像个女人一样供在深宫里?
好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
他又算得什么?
但他深爱着,深爱着玄明宫里的人。
为了他,就算是被史官那如刀的笔剐得体无完肤,被后世千万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也在所不惜,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