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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落红难缀(一) ...

  •   百里外延绵的山路里,一辆乌顶青蓬的马车,正晃悠悠地穿行着。

      “师父,前面好像就是槐庄了吧?”小月小心地掀开车帘,往外探了探头,声音极为清脆,带着浓浓的吴地口音。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绑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在身后不停地荡来荡去,小小的瓜子脸,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既俏皮,又可爱。

      “嗯。”车厢内的空间极大,两侧置以宽敞的软榻,中间悬空挂着一张茶几,上面放着几盘果品瓜仁,张祁正斜倚在枕垫上,闲闲地剥着松子。

      小月回过头来,再次被某人那件闪闪发亮的艳红衣裳晃花了眼,不由皱了皱眉头。

      张祁冲她甜甜一笑,眉如娥黛,眼含秋波,唇色娇嫩,嘴角轻扬,实在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可……可这也太骚包了点吧!

      小月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无数惨痛的往事,瞬间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

      可怜年少无知的自己,初见之时,便被他这张艳容给镇住了,此后逢人就说自己的师父是位绝色大美女,每天更是对着师父的脸大流口水。

      直到十二岁那年,不小心窥见了师父出浴,才发现“她”居然是“他”……美得惊天动地的师父,性别竟然跟邻居家那条公狗是一样的……人生,果然是莫测的啊。

      小月紧抿起双唇,有点郁闷地瞪着面前的张祁,心说天下间的男人要都长这样,那还让不让她们这些寻常姿色的女子继续活下去了?

      一枚坚硬的松子壳,突然砸在了她的脑门上,小月吃痛不已,不由抚着额角,一脸悻然地扫视回去。

      张祁似笑非笑地斜觑她一眼:“月儿啊,你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为师看,难不成是突然间对为师生出了爱慕之心?唉,我就说嘛,似我这般的花容月貌,谁见了能不爱呢。”

      呃,连声音也这般像女人……小月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没好气地答道:“算了吧,要是嫁给了你,以后生个娃娃出来,只怕连谁是爹谁是娘都分不清楚。”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小孩多半会以为他才是娘吧?

      张祁伸出柔软无骨,秀美如兰花般的纤手,悠然地抚了下散在身前的秀发,顾盼流转之间,明媚若秋波一样的眼神里,似隐隐带了一丝惋惜。

      “可怜为师苦心教导了这么久,你的鉴赏力还是一点也没提高呢,要知道在这世上像为师这般风流倜傥,博学多才的美男子,可是绝不多见的哪!”

      听了这话,小月的嘴角不由抽了下,对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再次萌发出深厚的敬意,居然能在这人妖身边,健康活泼地生活了十几年,不容易啊。

      不想继续这无聊的对白,她转移话题道:“师父,上回老李头来信说他的旧伤又开始复发了,平嫂腹中好像长了个包块,王家那个小胖子近来也一直高烧不退,不如等下我们顺便道槐庄去瞧瞧吧?”

      “笨徒弟,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嘛,神医可是要讲究风范的,懂吗?风范!除非是疑难杂症,否则为师是绝不会轻易出手的。”张祁骄傲地挑了挑眉,鼻孔朝天冷哼了下。

      就听“咻”的一声,雪白的厉芒倏地划过眼前,张祁心中一惊,暗叫不好,正打算跳车而逃,一柄渗着寒光的利刃已经架到了他秀美的脖子上。

      “那……那个……万事好……好商量……何必动……动刀……动枪呢?”张祁结结巴巴地说着,这可是深海玄铁所制的匕首哪,吹发可断,削铁如泥,月儿你可千万不能手抖,一定得拿稳啊。

      “说!治不治?”小月目露凶光,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在他的俏脸上比来比去,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地方。

      “治!”张祁坚决地回答。大丈夫能屈能伸,神医风范算什么东西,他可不能为了这种小事毁了自己举世无双的容颜。

      听了这话,小月方才满意地捏了捏他的脸,重新将匕首收入怀中。

      没多久,马车便驶到了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庄,小月先跳了下来,往前走了没几步,脸上就浮起了困惑之色:“咦,好像有点不对劲呢!”槐庄怎么会变得这么安静?

      张祁本来还在闹情绪,闻言不由从窗子里探出头来,脸色立即大变,周围的空气中,竟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朱色药丸,令小月马上服下,然后郑重地叮咛她道:“记住,不管等下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为师一丈之外。”说完便跃下马车,快步向庄内走去。

      住着数百人的村庄,此时竟是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四周平静得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蟋蟀的声音都很难听得到,更不用说是鸡鸣狗叫声了。

      越往前走去,那股恶心的血腥味儿就越发的浓郁,连小月都闻到了,她忐忑不安地看向张祁,见他完全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双目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脸上透着异乎寻常的紧张,更觉心惊不已。

      张祁皱了皱眉,轻轻咬破指头,向前虚划了一道“问路符”,口中念念有辞,那道血符在空中打了数个转儿,便寻了个方向直直飞去。

      二人立即急步追了过去,血符在前面兜兜转转,最后在槐庄的祠堂之前停了下来,小月此时只觉双腿发软,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怕之色,心下已隐隐明白槐庄里的人,多半是遭到不测了。

      张祁看了眼她那张苍白的小脸,颇觉有点不忍,于是劝道:“你若是受不住,就在外面候着吧,为师一个人进去便可。”

      小月无声地摇了摇头,心中虽仍在害怕,神色却十分的坚决。

      张祁知道她性子向来就倔犟得很,加上与这里的人感情一直很好,今日若不能亲眼见上一见,是决不会罢休的,不由叹了口气,扬手在她身上连划了数道符咒,方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槐庄的祠堂里供奉着村人们列代祖先的牌位,是整个庄子里最庄肃的地方,寻常一般不许人随便出入,只有在节庆或者大丧的时候,方准许人们进来供奉朝拜。

      可此刻他们一进院子,就看见遍地都是殷红的鲜血,一路过来,东一具西一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在那里静静地躺着,有不少人死不瞑目,眼睛仍瞪得大大的,看上去极为可怖。

      小月有点麻木地一个个看下去,赵铁匠、黄二嫂,刘大叔,老酒鬼……

      香案下还堆叠着两具小小的尸首,过去一看,竟是王家胖子和小虎子,她心中一酸,这些人不久前还和自己一起谈笑说话,一起戏耍玩乐,没想到一别数日,竟已是天人两隔。

      张祁俯下身去,仔细地翻找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对她说道:“人数不对,有很多人不在这里头,也许还有活口,我们四下里再找找看。”

      察看过十几户人家后,两人的心却越来越往下沉。

      每家每户里,不管是牲口还是家禽都没放过,全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死者身上泛着蓝色,体内拳头大的血洞,显然是被活生生地掏开所致,这么血腥的屠杀,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做得出的。

      到了林家时,推门看去,整座宅子像被扫荡过一般,到处都是破坏过的痕迹,残垣断壁,杯盘狼籍,几乎找不到一样完整的物件,待小月的视线扫到地上那个仰躺着的幼童时,几乎目呲欲裂。

      安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满身淤伤,像只被扯碎了的布娃娃般躺在地上的小男孩,就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安儿?那个一直甜甜地唤自己做姐姐的安儿?

      在安儿尸体的不远处,年轻的林夫人毫无声息地趴在地上,胸前犹自残留着大片的血迹。

      她的两条腿都被折断了,左臂却极其渴望地伸向安儿,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想是拼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只为爬到儿子身边去,不让年幼的孩子独自面对残酷的死亡。

      林子山却被扔到老远的角落里,身体被粗暴地撕成了好几块,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上,眼睛仍然死死地注视着妻儿所在的方向,不愿合上。

      看着眼前的一切,小月心如刀割,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

      泪眼朦胧之中,隐约瞧见周围的四壁之上,布满了一个个令人心惊的血印,有几个竟似是人形的模样,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无法想象这些人在临死之前,曾经受过怎样痛苦的虐待。

      “师父,凶手到底是什么来头?”小月咬牙切齿地问道,不管那凶手是个什么玩意儿,她发誓,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的。

      张祁有点担忧地望着她,犹豫了会,方答道:“我心中有几分怀疑,但不能确定。”见她仍是含泪不语,心中不由一软,搂住她柔声道:“好孩子,这个公道我定会替他们讨回来,你且放心吧。”

      谁知小月扑通一声,就跪到了他的面前,飞快地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下,待张祁从回过神来,已生生受了那几个响头。

      他轻叹了口气,摇头道:“就算你不求我,我也早有此意,这又是何苦呢?”扶起小月,又细细劝了几句,再将安儿一家的尸骨用火化了,两人方才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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